第39章 要挾
還是,他在害怕什麽?
陳翎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冊子上……
譚進分明是可以再等的。雖然懷城地理位置優越,攻陷下懷城,進可攻退可守,若是她真在懷城,也确實可以一勞永逸,但風險很大。
譚進久在沙場,不會想不通這個道理。
譚進隐忍蟄伏了這麽久,若是真沒耐性,早該沒耐性了,不會等到這個時候。
按冊子上所說,譚進的軍糧根本就沒有準備周全,也就夠兩個月存糧,在潭洲駐軍北上之前,譚進的人還在私下搜集軍糧……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譚進連同她僵持半年的軍糧都不夠,所以才會選在阜陽郡,懷城。
懷城是另一個糧倉。
整個阜陽郡的糧食都會在懷城周轉。
譚進會如此着急,上來便冒着同她身邊禁軍作戰的風險也要攻陷懷城,是因為譚進需要懷城的糧食做軍糧儲備。
但他沒想到的是,一她不在懷城;二等譚進攻陷了懷城,才發現因為阜陽郡東南水患,範玉借調了懷城一批糧食應急,所以當時屈光同那麽快便趕到結城,其實是去範玉手中看着那批糧食的……
這一環環便重新扣了起來。
“朕早前讓曲邊盈去劫譚進的糧道,又讓敬平王去丁州收糧食,原本是為了造勢,讓譚進手下的駐軍因為怕糧草不夠而恐慌。”
陳翎放下手中的冊子,看向眼前的褚平輿,“但眼下看,如果譚進是真的缺糧,譚偉明又在潭洲這麽一鬧,潭洲內亂已生,即便譚進早前派了駐軍的一只回潭洲平亂,但後方已經無法繼續替譚進安穩收糧……”
陳翎嘆道,“懷城之亂到眼下已經半月有餘了,若消息确切,那這場仗,恐怕還有月餘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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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翎也沒想到,戰場的瞬息萬變竟如此現實。
但陳翎也不敢大意,“再讓人去查,朕要查得清清楚楚,萬無一失。”
“臣領旨。”褚平輿拱手,而後退了出去。
如今安允白和霍連渠分別在懷城以南和懷城以西多方牽制,也阻斷譚進的援軍;平南郡駐軍,萬州駐軍和豐州、态州四地的駐軍,在正面攻打懷城及附近城池。
陳翎則在楯城落腳。
楯城往懷城前線大營,快馬加鞭只有大半日路程。
楯城近前線,但安穩,任何消息能第一時間往返。
幾日前,曲邊盈和陳修遠帶着範玉離開了楯城,眼下,差不多應當到丁州了。現下在楯城跟随聖駕的是曹之都,褚平輿,石懷遠。
都是陳翎信得過的人,方才之事也未避諱。
褚平輿退了出去,廳中本要繼續商議,卻有內侍官入內,“陛下,沈将軍麾下駐軍唐五來了,說沈将軍有要事需呈遞陛下。”
小五,陳翎意外。
但見确實,沈辭是習慣讓小五送消息,因為小五快,靈活,途中遇到事情也能靈活處理,沈辭讓小五來是要事,否則,便會讓啓善送信。
陳翎放下手中的折子,“今日先到這裏,朕乏了,你們也下去吧。”
“是,陛下。”曹之都和石懷遠拱手。
小五一直在苑中等。
早前只有陛下和将軍的時候,小五哪裏像現在這麽拘謹。後來自從同敬平王一處,小五才收斂了。眼下是楯城,出入都是朝中和軍中要員,還有紫衣衛與禁軍護衛巡查,內侍官在苑外候着,小五只覺渾身上下都透着拘束。
晚些,內侍官上前,“陛下宣。”
小五這才松了口氣,上前的時候,正好見曹之都和石懷遠從廳中一面說着話,一面出來,小五趕緊拱手低頭行禮。
小五入內的時候,陳翎正看着手中折子,聽到腳步聲,擡眸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下去吧。”
內侍官應聲退出。
“陛下。”小五行跪禮。
陳翎知曉為難他了,他跟着沈辭在邊關,軍中有軍規,但禮儀沒那麽多。
“起來吧,小五。”陳翎溫聲。
“多謝陛下!”小五年紀不大,也多活潑,當下,擡頭看向陳翎,一張笑臉似孩童一般。
原本也是沒長大的孩子……
“上前來。”陳翎吩咐一聲。
小五照做,“陛下~”
“說吧,沈辭讓你捎什麽話給朕?”陳翎輕聲。
小五環顧周遭,廳中是沒有旁人了,但仍有紫衣衛值守,這些紫衣衛是陳翎身邊的近衛,連方才的軍情都會一并聽取,陳翎沒瞞過他們。
但見小五的遲疑模樣,定然是沈辭交待過,陳翎忽然意識到,沈辭讓小五捎的話可能真的很重要。
果真,小五輕聲,“陛下,将軍說了,此事只能說與陛下一人聽,旁人在的時候,且不可提起。”
陳翎多看了他一眼,小五雖然機靈,但沈辭吩咐的事小五不會說謊,陳翎信賴,“都退下。”
“是!”值守的紫衣衛照做。
等紫衣衛也退出,小五才轉向陳翎,陳翎開口,“說吧,什麽事?”
小五低聲道,“陛下,事關譚王和西戎之事。”
譚進和西戎?
聽到這兩個八竿子達不到一處去的名字,陳翎不由愣住。
小五當即繼續,聲音雖低,卻繪聲繪色将當時韓将軍,郭将軍說起的西戎之事描述得清楚詳盡。
當說的都說的,也沒添油加醋。
将軍說了,陛下會做判斷。
小五便循着韓将軍,郭将軍從結城之事說起,一直說到他們在聊城再遇哈爾米亞為止……
這些忽然出現的西戎人,又或多或少同安城之亂和譚進有交集,超出了陳翎的對譚王之亂的認知。
——譚進分明是可以再等的,隐忍蟄伏了這麽久,軍糧根本都沒有準備周全,卻忽然攻陷懷城,他在趕什麽?或是怕什麽?
早前的念頭浮上腦海,仿佛慢慢撥開了一層迷霧。
西戎人?
譚進有把柄在西戎人手裏,而且這個把柄致命,讓他在沒有準備周全的情況下,铤而走險,選擇了攻陷懷城籌集軍糧的策略。
譚進久在沙場,連兇猛好戰的巴爾人都沒怕過,未必怕這些西戎人。
他是怕西戎人手中抓着的東西……
他的把柄?
陳翎忽然想到,只有一個人的致命把柄被握住了,才會不得不铤而走險……
什麽把柄,會讓譚進受制于西戎?
陳翎想不到。
小五湊近,“陛下,将軍還有一句話,讓捎給陛下……”
這句明顯說得小心,說明是一定不能讓旁人知曉的,陳翎看他,“說。”
小五深吸一口氣,其實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确實是将軍交待的,小五悄聲道,“将軍說,西戎人長相同漢人相似,只是身材魁梧高大,譚王便是身材魁梧高大,雖然平日在朝中鋒芒盡斂,但在結城的時候,陛下應當見過。”
陳翎指尖僵住,腦海中全然是當日在結城臨出城的時候,譚進騎着馬從他們身前經過,目光掠過她身上時,那股淩冽的其實,還有在馬背上天生的煞氣,是讓人不寒而栗……
西戎人長相同漢人相似,身材魁梧。
陳翎攏眉。
沈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譚進骁勇善戰,戰場上英勇有別于旁人,很多人說,戰場上的譚進很可怕……
陳翎心中豁然開朗。
“來人,叫石懷遠來。”陳翎吩咐。
小五不做聲了。
等石懷遠入內,陳翎叮囑,“去查,譚進的生母是誰,朕不要挂在誰名下,朕要知曉譚進的來歷,越快越好,還有,不要走漏風聲。”
“是!”石懷遠應聲。
剛才的消息,确實讓陳翎震驚,待得石懷遠退出去,陳翎還沉浸在方才的思緒中,腦海中也越漸清晰。
近乎可以猜到,譚進原本也在準備謀逆的事。
但他的身份被西戎人知曉,并要挾。
西戎人很清楚燕韓多痛恨西戎,如果譚進是西戎人,或是譚進身上留有西戎的血脈的消息傳了出去,譚進在燕韓的處境便會急轉直下。
但譚進不願意受制于人。
而且,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
西戎人會源源不斷得拿他的身份一事要挾他,他只要做了第一次,便躲不過第二次,最終淪為西戎人的奴隸。
譚進不是這樣的人。
譚進骨子裏有傲氣,也有煞氣。
要麽,他會殺了威脅他的西戎人,要麽,他自己站到燕韓的權利登峰,讓國中無人能質疑。
再要麽,譚進兩者都想……
方才小五有提,哈爾米亞是部落單于,身居高位的人,即便有野心,若是沒有足夠的籌碼,也斷然不會涉險來燕韓。
陳翎近乎可以肯定,譚進許了足夠的利益和籌碼,想引哈爾米亞來燕韓,一并除掉他。
同時,也想通過懷城之亂,一勞永逸。
懷城同曲城很近。
他帶兵攻陷懷城,讓在立城邊關呆過,有同西戎人打過交道的譚光思和婁馳去曲城與哈爾米亞‘交易’,也就是斡旋。
小五口中的哈爾米亞應當是個心思和野心都極盛的人,而且,一點都不笨。
他提早到了燕韓,而是在懷城附近确認消息。
如果哈爾米亞足夠聰明,提早來燕韓國中,看到譚進謀逆,他心中一定起了猜測,也留了心眼兒,所以沒有直接去曲城。
譚進斷然沒想到她能逃出去,譚進的如意算盤近乎落空。
這個時候,更經不住哈爾米亞的要挾。
譚進迫不得己,把原本攥在手中做底牌的陳憲送去給哈爾米亞做人質,拖延已經起了疑心的哈爾米亞。
但沒想到,陳憲跑了!
便這幫西戎人起初才以為譚光思和婁馳是去找陳憲的。
但于譚進而言,找到她,或是殺了她遠比同這些西戎人周全更重要——因為謀逆已經是死罪,無論他的身份是否暴露,都已經不重要……
西戎就在燕韓邊上。
這次,若是她真的死在懷城,不難想象,譚進會為了盡快安定局勢,與哈爾米亞達成協議。
屆時,譚進恐怕也不會獨自坐擁燕韓,燕韓會四分五裂,一部分并入西戎。
陳翎眉頭攏緊。
“這幫西戎人去了哪裏?”陳翎問。
小五應道,“正好薛大哥尋到了韓将軍和郭将軍,郭将軍是見他們往曲城方向去了……”
曲城?
陳翎才想明白的哈爾米亞與譚進的事,仿佛又陷入另一個謎團,哈爾米亞還去曲城做什麽?
忽得,陳翎指尖微滞,難道,和哈爾米亞交易的,不止譚進一個?
這個念頭讓陳翎駭然。
小五繼續道,“對了陛下,将軍應當就啓程往曲城去了,将軍也說曲城藏了東西,他要去看看。有池将軍和紫衣衛在,太子安穩,屆時,他會抽調人手去曲城一探。”
果真,沈辭也覺得曲城還有問題,所以不放心,才要再去一次。
早前陳修遠說的一把大火,應當是譚進的人做的。
但譚進怕是也不知道,狡猾如哈爾米亞,還同旁人在曲城有交易,但堂而皇之借了他的名義,暢通無阻在阜陽郡同行……
小五又道,“将軍已經讓韓關将軍回立城了,怕哈爾米亞在燕韓,會引起邊關動亂;又讓薛大哥去打探哈爾米亞的消息了;将軍同郭将軍一道去曲城;我來了這處,給陛下送消息,将軍是說,讓我留在陛下這裏,讓陛下差遣。”
陳翎看了看他,收起早前的思緒。
眼下想不通的,再想也不一定通透,小五告訴她的事,她只能慢慢在想。
“哦,對了陛下,還忘了同你說,方嬷嬷同韓将軍和郭将軍一處,已經安穩到聊城了,眼下,正同太子和将軍一處呢!”小五忘了提起,将軍特意交待過要告訴陛下一聲,免得陛下擔心。
陳翎看向小五,眸間淡淡。
其實那日沈辭提起的時候,她就聽出來了,是方嬷嬷借了她的嘴,讓沈辭日後不必回京。
但她沒有戳穿。
時過境遷,再戳穿也沒有任何意義。
方嬷嬷是怕再出什麽亂子,暴露她的身份,方嬷嬷是擔心她的安危。
陳翎看向小五,眸間期盼,“阿念和沈辭還好?”
小五是後來才到楯城的,早前,應當一直同他們父子二人在一處。
小五一聽,便恢複了早前的健談,話匣子頓時打開,“可好了!陛下~将軍每日會帶殿下一道晨讀,背那本五什麽……”
小五撓頭。
陳翎笑,“五目記~”
“對對對!”小五笑開,“每日背一篇,還要重複昨日那篇,聽起來就好拗口,将軍念給殿下聽,殿下就一面跟着學,一面背誦,殿下真是太有讀書的天賦了,我在一旁聽得天昏地暗,殿下不僅朗朗上口,竟然真幾遍就可以背誦了~”
小五擅長描述,他口中的場景便栩栩如生,陳翎仿佛都能看到阿念在眼前,同沈辭一道背書的場景。
小五繼續道,“不僅背書,還有紮馬步,鍛煉體力,用小匕首,小殿下學得有模有樣,我是覺得,殿下比早前精神了許多~”
陳翎也忍不住笑。
小五也喜歡小太子,又伸手撓了撓頭,嘆道,“後來我就來陛下這裏送信了,但有方嬷嬷和将軍在,殿下肯定安穩。”
陳翎微微點頭,緊接着,眉梢微微壓低,似并非特意,而是随口問道,“沈辭呢?沈辭的傷好些了嗎?”
小五這才點頭,“将軍好多了,已經可以兩日換一次藥了!旁的傷口都差不多愈合了,重的傷口還需再養養,胡大夫照顧得要多妥帖有多妥帖,就差連将軍每日吃什麽他都要親力親為了,有胡大夫在,陛下可以放心。”
陳翎看了看他,沒有再說旁的,“好,下去吧。”
小五拱手退了出去。
陳翎才看向案幾上的那枚草編蚱蜢……
魔怔般得伸手戳了戳,那枚草編螞蚱果真動了動,仿佛恢複了蹦蹦跳跳,生龍活虎。
陳翎唏噓,還是活蹦亂跳些的好。
但也快了,沈辭同阿念,應當下月就會來楯城了……
***
曲城外,沈辭和郭子曉并未同池宏鷹等人一道入曲城。
阿念身邊有池宏鷹和紫衣衛在,很安穩。而且只是在曲城落腳一晚就走,旁人也不會覺得何處奇怪。
但他同郭子曉則單獨入城,不引人注目,也準備待上幾日再走。
“二爺。”郭子曉的稱呼已經換了回來。
沈辭沉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