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能折磨你的人只有我
時鳶被帶進宴會廳裏時,還沒有理清眼前的狀況。
被人半押着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金碧輝煌。
滿眼令人作嘔的浮華虛景裏,一道黑色的身影尤為格格不入。
像是落俗的金色壁畫裏被一抹刺眼的黑無情割破,卻讓這個原本污濁陰沉的顏色在此刻的畫面裏顯出奇異的澄澈來。
莫名的,讓她熟悉。
直到走近後,她終于得以看清賭桌另一頭的那道身影。
男人的動作停下,狹長的眼尾微微挑起。
那道冷漠又充滿戾氣的目光措不及防地掃向她。
視線交錯的那刻,時鳶的呼吸停了一拍。
耳邊空蕩蕩的,仿佛能聽見海上風聲呼嘯。
她怎麽也沒想到,他們還會再見。
當然也不可能會想到,會是在眼前這樣的場合。
原來下午做的那場夢,是預兆。
就在時鳶愣在原地時,許子郁站起身,一只手臂攏上她的肩膀。
“時鳶,這位是裴總,我的合作夥伴。“
“裴總,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時鳶。”
裴忌的視線落在她雪白的頸上。
斑駁駭人的指印哪怕被遮掩過了,在她的身上也分外明顯。
他的目光又落在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上,。
漆眸底似是隐有陰沉風暴席卷,複又被壓下去。
他淡淡收回目光,像是根本不認得她這個人,也不屑多看一眼。
時鳶的嗓子莫名有些發澀。
他這樣的反應才是對的。
做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才是他們的正軌。
可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景下,時鳶的心情極度複雜。
她想開口,想求救。
可偏偏他是裴忌。
而許子郁的手就落在她的肩膀上,剛剛經歷過的窒息感還歷歷在目。
她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她到底該怎麽辦。
裴忌冷白的指尖摩挲着光潔的玻璃杯,直勾勾地盯着她,漆眸冷然得沒有一絲情緒。
迎着他這樣不帶任何掩飾的注視,時鳶的全身都控制不住地緊繃起來,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皆開始發燙。
很快,他收回眼,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許總眼光不錯。”
裴忌神色很淡,沒露出任何感興趣的意思,許子郁終于松下一口氣。
果然是他多心了。
他擡了擡下巴,示意時鳶:“去敬裴總一杯吧。”
時鳶微垂着頭,露出一截細白的頸,脆弱得不堪一擊。
從裴忌的角度,能夠清晰地看到她纖長的眼睫如蝶翅般輕顫。
他的面容依舊冷然,窺不出任何情緒,指節卻不自覺蜷了一寸。
許久,她終于端起那杯透明的高腳杯,慢慢朝着賭桌的另一頭走過去。
短短幾步的距離裏,時鳶的腦子裏閃過了很多念頭。
她朝他舉起酒杯,目光靜靜地望着他:“裴總,我敬您。”
裴忌沒說話,慢慢撩起眼。
空氣裏,視線短暫交彙。
時鳶不知道該怎麽用眼神傳達出求救信號。
也完全不能篤定,裴忌到底能不能猜到她目前的處境。
就在她思緒亂成一團時,下一秒,卻見裴忌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白皙分明的指節一翻,杯口便朝向地面。
一滴不剩。
他忽地啞聲開口:“滿意了?”
時鳶錯愕地怔在原地,僅僅半秒,她便意識到現在是一個好時機。
“啪“得清脆一聲,她手中的杯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後便蹲下身去,在桌角的視線盲區裏飛快拾起一片玻璃碎片藏進袖口。
裴忌将她的動作盡收眼底,眉頭輕蹙起。
許子郁更快一步握住她的手檢查,緊張道:“沒事吧。”
時鳶臉色煞白,想躲他,卻又不敢躲開。
“我沒事。”
一旁,裴忌看着這一切,目光漸深。
他忽然對着許子郁說:“讓他們出去,我有關于合同的事情要跟你說。”
許子郁不疑有他,擡手叫來保镖,讓人把時鳶送回房間。
時鳶的步伐沉重而緩慢,整個人幾乎快要被絕望淹沒。
在即将走出大門的最後一步,她抱着最後一次希望轉過頭。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裴忌沒有擡頭。
“砰“一聲,大門緊緊合上,關門的聲響回蕩在空蕩的宴會廳內。
一切視線被徹底隔絕。
裴忌忽然站起身,端着空了的酒杯朝着另一邊走過去。
他順手拿起了一旁的酒瓶,往酒杯裏倒酒。
“預祝我們合作愉快。”他笑了笑,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溫和:“不過在那之前,得先算筆賬。”
聽見這話,許子郁一下沒反應過來,也就是在這怔忪的短短半秒,紅酒瓶忽然朝他狠狠砸過來。
“砰”得一聲脆響,一切都來得措不及防。
許子郁捂着頭嚎叫出聲,根本不曾想過裴忌會突然翻臉下狠手。
鮮血簌簌流下,混合着酒瓶裏剩下一半的紅酒,在光潔的地板上彙成一道紅色的溪流。
還沒等他有機會大聲呼救,頭發又被人一把拽起。
拳頭砸中的聲音一下下響起。
就在許子郁幾乎快要昏厥過去時,手掌傳來的一陣劇痛再次讓他驚醒過來。
裴忌踩着他的手,慢慢蹲下身,唇邊噙着淡笑。
“哪只手掐的她?嗯?”
低沉磁性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似惡魔的低語,讓人不寒而栗。
“不說啊。”
對上他漆黑冷戾的眼,許子郁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冷汗浸濕了身上的衣物,喉嚨裏全是血腥味,根本說不出話。
他似是無奈地嘆息了聲,輕笑着。
“那就都別要了。”
房間內。
時鳶再一次被綁回到了熟悉的沙發上,甚至還被蒙住了眼睛。
剛才被她藏起來的玻璃碎片此時還在袖口裏,時鳶深吸口氣,慢慢移動着角度,試圖讓碎片從袖口滑進掌心。
只可惜手被捆得實在太緊,她嘗試了半天,效果依舊微乎其微。
她偷藏起那枚碎片,不是為了天方夜譚地想着自己能割斷繩子逃跑。
是為了在危機關頭自保用的。
與其說是自保,倒不如說是自毀。
她不敢想象,等會許子郁回來,她今天晚上究竟要怎麽度過。
她微喘着氣,盡量将記憶深處蔓延出的恐懼壓制回去。
然而,房間裏的死寂卻将一切情緒暴露無遺。
因為視覺被剝奪的緣故,聽覺的敏銳便被成倍地放大。
她甚至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靜得讓人心慌。
還有,一串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突然,“咔噠”一聲輕響在房間裏響起,讓時鳶腦中的弦迅速繃緊。
門鎖被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眼前的黑暗增加了人對未知的恐懼,耳邊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詭異的死寂裏,時鳶悄無聲息地攥緊了手中的玻璃。
那人從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這樣徑直朝她走近。
就在他越走越近時,時鳶終于忍不住低喝出聲。
“別過來!”
因為恐懼,她的尾音都有些發顫,自然起不到任何的震懾作用。
果然,那人的腳步僅僅停留了半秒,随後便繼續朝她走來。
一股絕望在時鳶心底彌漫開,她咬緊牙關,渾身都有些發抖,掌心也被碎片割破,疼得她清醒了幾分。
她顫聲說:“你要是再過來,我就……”
那人像是覺得好笑,竟然輕笑了聲。
他問:“你就怎樣?”
懶散熟悉的語調,時鳶頓時渾身一僵。
他的聲線太過熟悉,熟悉到她甚至有些恍惚。
她的嗓子莫名有些發澀,不太确信地叫出他的名字:“裴…裴忌嗎?”
窸窣聲響從面前傳來,他似乎頓了一下,緊接着,屬于他的氣息突如其來地将她籠罩。
強勢,冷戾,壓迫感十足。
只可能是他。
時鳶緊繃的身體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放松下來,是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隐隐能感覺到,男人在她的面前蹲下。
從黑布最下方那絲縫隙裏,借着外面的月光,時鳶看見了那只修長白皙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膚色是近乎病态的白,指節分明,顯得有些欲氣叢生。
指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摩挲過她腳腕間的肌膚,有些粗糙的觸感,引得她渾身一陣顫栗。
幸好,還未等熱意繼續灼燒彌漫,腳上的束縛感便消失了。
時鳶聽見他輕嗤了聲,聲線依舊冷漠,卻難掩嘲弄。
“現在記得我是誰了?”
“………”
那股淡淡的熱意瞬間褪去,她被他這刺耳的語氣噎得講不出話,頓了半晌,才擠出了兩個字。
“謝謝。”
語氣客氣禮貌,又不失疏遠。
那人給她解手铐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黑暗裏,氣壓忽然變低,危險壓抑的氣息蔓延開來。
時鳶有些不明所以,猶豫片刻後開口:“怎麽了嗎?”
她身上的幽香融在空氣裏,因為雙手被反綁住,胸前的美好弧度便愈發明顯,黑發垂落下來,遮得若隐若現。
她還被用黑布蒙着眼。
時鳶自己并不知道,此刻的畫面究竟有多麽禁忌。
裴忌舔了舔唇,看見她脖頸上斑駁的指印,胸口那股戾氣再次翻湧上來。
他冷笑,“我在想,我憑什麽救你。”
這話一出,時鳶的意識也陷入剎那的怔忪。
是啊,他為什麽要來救她。
他應該恨不得她死才對。
空氣再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裏。
半晌,裴忌忽然又有了動作,繼續給她解着手上的束縛。
他忽然冷嗤了聲。
“原來是個神經病。”
時鳶覺得他應該是看到了牆上的照片,她忽然又想起許子郁盯着她近乎變态癡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怎麽,怕了?”
時鳶沒吭聲。
裴忌又輕笑一聲:“确實該怕。剛從神經病的手裏逃出來,又落到了我這個瘋子手裏。”
“記住了,時鳶。”
他的指腹輕輕拂過她頸上的指痕,帶來些冰涼的觸感,刻骨銘心,讓時鳶心尖一顫。
“能折磨你的人只有我。“
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帶着不由分手的強勢,仿佛可以主宰一切的自傲。
她眼前蒙着的黑布忽然被一下子解開。
漆黑的世界一下子湧入光亮,讓時鳶剎那間失了神。
除卻光亮,他的面容措不及防地出現。
朦胧的銀白月光下,他的輪廓線條冷硬分明,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靜靜注視着她,瞳仁漆黑,以俯視的角度。
好像跟多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
卻又似乎完全不同。
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有
——每一次突如其來的相遇,他都是以這副狂妄的姿态,強勢地闖進她的生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