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轟隆隆,天空裏傳來一聲悶雷。
桃子猛然驚醒,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沒過多久,旁邊的肖遙也醒來,他開了床頭燈。
只見桃子穿着睡衣頭發披散,室內暖氣開得很足,這樣冷的天,她的額頭竟然有細細密密的汗,而眼淚早打濕了她大半的臉。
外面的雷聲又響,她回憶起剛剛夢裏血淋淋的畫面,尤覺得膽戰心驚。肖遙摟住她,手掌輕輕拍撫着她的肩膀。
“小桃,是做惡夢了麽?”
桃子仍舊有點呆呆的。眼睛瞪得老大,顯得狼狽又觸目驚心。
他将她摟緊一些,“小桃,你怎麽了?沒事了,只是噩夢······”
他的懷抱溫暖着她。
他一面抱着她,一面在床頭摸索,終于摸到一盒面紙,抽出一張來,輕輕幫她擦拭額頭的汗和臉上的淚。
她似乎終于晃過神來,那無焦距的眼神漸漸聚集到他的臉上來。
“肖遙,我好怕·······”
“不怕,做了什麽噩夢?說出來就不靈了。”此刻他放柔了聲音安撫她。
“我,夢到好多好多的血,夢到媽媽········”她有點說不下去,回憶那幅畫面還讓她心髒緊縮。
“傻丫頭,只是做了噩夢,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呢。”
桃子輕輕靠着他的肩膀,卻還是心情難平。
她在心裏掙紮了好久,最後說,“你可以送我回西郊莊園的家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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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遙看看窗外,天還沒大亮,床頭的小時鐘顯示着,現在是早上4點30分。
他想了一會兒,說道,“好吧。”
他們急急忙忙穿了衣服,肖遙就開車上路了。
桃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心裏很不安。
外面的天幕是一片深藍,稍稍透着一絲魚肚白,遠遠近近的高樓如巨大的野獸林立在街道兩旁,剪影如虎,似乎要把人吞噬掉。雪下了一夜,現在路上又積上了厚厚的雪。
桃子在一旁忍不住催肖遙快一點,但是肖遙也不敢開太快。下雪天路滑,即使想要快,車速也已經比平時慢了很多。
待他們到了西郊莊園桃子的家,天都已經大亮了。
外面呵氣成霜,張媽趕快迎了桃子和肖遙進家門。
張媽說,“二小姐你今天怎麽回來了?老爺還睡着呢······”
桃子的鼻頭凍得通紅,戴着手套的手也有些凍麻了,肖遙在一旁看着心疼。
只見桃子沒等張媽說完,就急急的開口問,“我媽媽呢?”
張媽頓了一頓,似乎臉上有些猶豫,最後才小聲的說,“夫人,夫人她昨天跟老爺吵了架,離家出走了。”
張媽進了廚房去給他們倒熱水喝,轉身出來桃子和肖遙就不見了。只是門半掩着,寒風呼嘯着夾雜着許多雪花灌進來,張媽有些擔心,最後卻只是無奈的把門拉上了。
桃子拉着肖遙急急忙忙走出去,待兩人坐上了車,她對他說,“前面左拐,去我大伯家。”
肖遙雖然心裏有疑惑,但是也沒問什麽,直接把車往前開去了。
兩人到了桃子大伯家,她大伯也不在家,是他家裏的一個保姆來開的門,桃子的奶奶住在大伯家,這會兒也還沒起床。桃子小聲的詢問了保姆幾句,又和肖遙出了門。
外面冷,兩人很快又回到肖遙的車裏。
自從桃子做了那個夢,就一直拉着肖遙陀螺似的轉到現在,此刻,終于稍微冷靜了一點,媽媽離家出走,大伯昨晚也沒回來,他們會去哪裏呢?桃子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對自己的媽媽一點都不了解。那個慈母的樣子,只是她許多面裏的一面吧,這個自己最親的人,卻是自己最最不了解的一個人。她開始責怪自己,她從沒主動去關心過、了解過她。
只是做了一個失去媽媽的夢,她已經傷心成那樣了,無論她做錯了什麽,她是她媽媽,她只要她能再她身邊,她此刻只想看見她,桃子的思緒紛亂着。
肖遙坐在駕駛座裏,偏頭問她,“現在要去哪裏?”
前一天
新年這才過了幾天,X市的一切運作就又恢複了正常。到處是行色匆匆的人們。繁華如X市,殘酷如X市。其實,那麽多人向往大城市,卻不知道大城市實際也是很殘酷的地方,你不能停下來。因為,停下來,就意味着落後和被超越。
只是,冬天似乎戀上了這個城市,早早就來了,卻遲遲不肯離去。
氣溫總是在零下徘徊。
風很大。
雪興高采烈的下。
街上的環衛工人剛賣力的掃完雪,一會兒的功夫,大雪又能把這整個世界覆蓋起來。要是能将這個世界的所有肮髒與龌龊也全部淹沒,那該多好呵!
路很滑,行人們匆忙卻小心翼翼的行走,形成一幅很特別的畫面。而這些匆忙的人群,他們聽到的是只是車聲,是嘈雜。只有寂寞的人,可以在這樣的嘈雜裏,靜聽落雪之聲。
一個穿着灰黑色大衣,戴着米色大圍巾,手上戴黑皮手套的婦人,她靜靜站在一個落滿雪的公交站牌前面。不時有負重的雪撲簌簌的落下來。
鵝毛大雪正紛紛揚揚灑落在她的頭上、身上。等車的人們來去匆匆,換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一直等在那裏,不見她焦急,倒像是在欣賞雪景。也不知道她是要等哪一班車。
只見她閉上眼睛,也不去抖落那些白雪,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成了一個雪人。
此刻,她的世界,只有簌簌的飄雪聲音。
她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
她是張曳,剛剛她的丈夫唐建軍跟她大吵了一架。
她獨自站在那兒,手裏只提着一個小包,她不知道現在自己要去哪兒。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在雪上滑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個和她穿同色大衣的中年男子,兩人站在雪地裏,遠遠望去那幅畫面十分唯美,他高大,她嬌小,他體貼的為她拍落身上的積雪。
他們似乎僵持了一會兒,最後,他将她扶上了車。
車門重新關上,轎車揚長而去。
雪地裏,只留下陣陣青煙,和雪上滑行的兩道車痕。
以及,
那淡淡的交談話語飄飄蕩蕩的餘音,
輕的像煙。
女人:“你怎麽能找到我······”
男人:“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因為,你在我心裏······”
假如這是一個冬天的童話,那麽,他們的愛情将何其完滿啊!
車子載着他們來到市中心一套小公寓。
這套公寓,是唐建國還是小公務員的時候,用自己攢的錢,以張曳的名義買的。誰也不知道,他們還有這樣一個小巢。
曾經有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們在只屬于他們的這個愛巢裏忘我的纏綿。因為,這裏沒有紛紛擾擾,進了這個門,他們就只是張曳和唐建國,就把俗世裏的一切都給抛了。
他們有多久沒有來過這裏?當他的事業如日中天,當她嫁做□□、已為人母,當他的妻自殺身亡,當一切的一切以不可逆轉的形勢發展着,他們的愛已經不僅僅只是兩個人的事情了。
今天他帶她到這裏來,是想再續前緣,還是,為這一切劃下節點?
她聽見他對她說,“曳,我完了。”說完之後,他那一聲深深的嘆息直接抵達她的心,她感覺心開始不可抑制的疼。
她望着他的臉。這張臉上已經有了歲月深深的刻痕,那鬓邊不易察覺的白發,那眼角無所遁形的皺紋,都宣示着,他們老了。猶記得20多年前江南老家裏的瓜田,那時候,他們只是無憂無慮的少年。
歲月在他們臉上劃上一道道刻痕,而更多的刻痕,看不見,摸不着,在他們心裏。
當他,用那依稀幽深的眸光深情望她,當他,用那麽沙啞又絕望的聲音對她說,“曳,我完了。”
眼淚開始如大壩決堤般在她的臉上漫延。
她的哭泣是沒有聲音的,這麽多年來她已經學會了如何隐忍,如何這樣無聲無息的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在過去的日子裏,打從愛上他起,像這樣哭過多少次了。
這些年來,跟着他,愛着他,她太苦了。
到這裏,他們都不知道要怎麽走下去了。
她只是緊緊抱住他。
這強壯的身軀,曾幾何時,她認為自己可以依靠一輩子。
而這一刻,他的堅強如山的倒塌。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一刻的唐建國,他哭了,聲音哽咽。
“曳,是我對不起你······”
“曳,你哭出聲音吧······”
“曳,我們再也不用隐忍了······”
他緊緊摟着自己面前這個女人,這個跟着自己吃了那麽多苦的女人。
他似乎是在無意識的呓語着,
“曳,我是不是很失敗?”
“要整我的人,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竟然是我的親弟弟,和我的女婿,哈哈········”
她聽見他狂亂的自嘲的大笑起來,那笑聲裏透出來的東西,讓她的心如被人扼住般,幾乎停止了跳動。
張曳只是緊緊抱着他,任憑眼淚肆意,好一會兒,她說,“建國,我們都太累了,我,走不動了······我們,就到這裏吧。”
唐建國清亮的眼睛望着她的眼,他問,“曳,你怕死嗎?”
他說,“曳,你還記得,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誓言麽?”
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還記得,張曳不住的點着頭。
“只是,小桃要怎麽辦?建國,小桃是你的女兒啊~!唐建軍,唐建軍他不會放過她的。”
無邊的恐懼開始在張曳的眼裏漫延,她像溺水的人兒,緊緊攀附面前這唯一的浮木。
聽了張曳的話,陷入迷亂狀态的唐建國似乎清醒了一點。
他開口對她說:“小桃有肖遙,建軍舍不得傷害小桃的,就像,他舍不得傷害你一樣······”
張曳眼前突然閃現許多唐建軍的畫面,她對不起他的愛,只是,她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
小公寓的房間門窗緊閉着,廚房裏的瓦斯正茲茲的往外冒。
一會兒,相擁的兩個人慢慢暈闕,沉入了無底的深淵。只是,那畫面安靜而祥和。他們是到了天堂麽?
肖遙坐在駕駛座裏,偏頭問桃子,“現在要去哪裏?”
她卻沒頭沒腦的開口,“肖遙,你有多愛我?”
肖遙正視她,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是不是要告訴她,為了她,他即将要放棄些什麽,才能使她相信他對她的愛呢?
沒等到他的回答,她又接着說,“爸爸到底是有多愛媽媽呢?愛到,明明知道這個人心裏沒有自己,還那樣苦苦的守了一輩子······”
待到他們終于通過唐小瑤和嚴洋,找到了張曳和唐建國的小公寓,已經是下午三點,他們敲了好久的門,也沒有應門。但是,樓下的阿姨明明說,看見一對夫妻進了這個房間。
當他們破門而入,瓦斯的氣味熏得他們退後幾步,各人心裏都有了不好的預感。是桃子第一個沖上去,打開門窗,卻只來得及看見自己的大伯和媽媽相擁着躺在沙發上。他們的臉上青紫一片,已經窒息身亡,只是似乎都帶着笑意,桃子當場軟了下去。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