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敲山震虎:“那父親可有想過,珠兒因……
因要來祠堂,蘇月娥今日打扮并沒有很張揚,她上面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緞織對襟外衫,下配暗花細紋褶緞裙,梳着時下最簡約的堕馬鬓,配着一支紫鴛花簪子,就連平日裏一貫的濃妝豔抹,都略去不用,只用青黛畫了眉。
沈萬琏看着這樣的蘇月娥,不由憶起十幾年前,那時的月娥也是這樣,一身素淨的衣裙,嬌俏的立在人群裏,說會兒話,就會臉紅。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他常去的茶館,叫做別仙居,便是在那裏,他邂逅了蘇月娥,起初他也沒去多想,只不過閑暇時去喝喝茶,解解悶。
那年春日,月娥才剛滿十五,清麗的容貌,就如水仙花一樣,咿咿呀呀的在臺上唱着,嗓音清脆悅耳,餘音袅袅之餘,如泣如訴,一下子就吸引了沈萬琏的注意。
當然不止是他,那些男人的目光,猶如貪婪的餓狼一樣,嘴裏說着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小姑娘紅着臉下臺,她手裏捧着銅盤,聲音小如蚊吶:“爺,三…文錢。”
“要錢可以,只要你讓爺親一口,莫說三文錢,一兩銀子爺也随你。”
這話一出口,臺下哄堂大笑,小姑娘的耳根子紅得似血,只是搖着頭不說話。
“怎麽?不樂意?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裝什麽清高,不過是出來賣藝的賤婢!”男人聲音陡然一高,就要動手動腳。
沈萬琏再也坐不住了,一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怎能坐視不理,無動于衷。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救了蘇月娥,随後的幾個月,他都會去別仙居喝茶,聽曲。
有一陣子他沒去了,因他的夫人窦氏有喜,所以漸漸地,他的心思都在窦氏身上。
大夫說了,窦氏過了花信之年,這胎來得不容易,要好生照看,沈萬琏都一一放在心裏,不敢松懈半分。
畢竟他和窦氏成親七年之久,好不容易有了孩兒,他怎能不高興。
過了頭三個月,胎稍微穩了些,有一次他走在路上,一小童跑上前,對他說有人找,就在流水巷等。
他以為只是小童胡鬧頑皮,并沒有理會,就在他轉身時,小童“叮”的一聲,朝地上扔了個東西,就跑開了。
沈萬琏一頓,這才看清竟是銀镯子,上面的雲紋雕花頗為精致,還有寶月行的印記,這不是…沈萬琏立馬認出了,這個镯子竟是他送給月娥的。
情到濃時,就如飛蛾撲火一樣,你越是想逃避,卻往往越陷越深,對月娥--他确實動過心,可對窦氏,那麽多年的夫妻之情,也不是假的。
一個嬌柔動人,一個端莊秀麗。
窦氏是他年少時的妻子,走在一起,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可以說沒有經歷什麽波折,更談不上什麽風花雪月。
而月娥則不同,她嬌弱可憐,身世就如浮萍般,這樣的女子,往往最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
所以最後情感戰勝了理智,他去會了月娥,更在她梨花帶雨的臉龐裏,迷失了自己。
那日後,他和月娥就如幹柴烈火,他要了月娥的身子,可又怕窦氏傷心,所以便一直把她安置在外,當外室養着。
時光匆匆,轉眼即逝。面前的美嬌娘依舊,而他深深的感到,他老了,常聽人說寶刀未老,可他才剛四十,便已經……
“老爺!老爺!”蘇月娥喚了幾聲,沈萬琏才回過神。
“老爺,你這是怎麽了?臉色也不好了?可是昨夜裏……”蘇月娥才說了兩句,便頓住,畢竟是祠堂祖先面前,這樣的話,哪能随意說出來。
沈萬琏顧左右而言他,岔開話題道:“上了香就回去歇着吧,今日個也不必帶歡哥兒去老太太房裏了,我還有些要事,要先回書房。”
書房裏,葉大夫過來了,正在給沈萬琏把脈:“腎氣不足,以至五髒失和。”
得出這麽個結論,沈萬琏擔憂的問:“要不要緊?能否調理好?”
葉大夫撫了撫胡須,才不急不慢道:“沈老爺,這事可急不來,得慢慢調理,請恕我多嘴說一句,以沈老爺這個年紀,本不應如此。”
葉大夫笑得更含蓄了:“沈老爺,作為男人家有嬌妻,多疼些也無可厚非,可這事過猶不及,對女子倒是無礙,可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是克制點,養精蓄銳,才得長久。”
沈萬琏倒是想啊,可月娥這個年紀,別人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不過兩三日,她就像發---情的母貓一樣,就算他想坐懷不亂,都難了。
葉大夫說完後,又草草開了幾副藥,都是些補腎培元的藥,末了又叮囑他,切記要按時服藥,房---事要适可而止,最好養陣子,畢竟身子虛,若還不節制,可會傷身,更甚者,還會早衰,有性命之虞。
葉大夫走後,沈萬琏看着手裏的藥方,心裏五味雜陳。
忽然門口傳來叩門聲:“父親,是玉兒。”
沈萬琏收轉心神,順手将藥方壓在書下,才道:“進來吧。”
門從外推開,沈玉垂眸入內。
沈萬琏指了面前的椅子:“玉兒,快坐下。”
“聽說你昨晚回的,趕得這麽急,可是為了珠兒?”語氣裏并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是如尋常父子,閑話家常罷了。
聽沈萬琏問,沈玉愣了會,才如實道:“是,玉兒長這麽大,還從未離開珠兒這麽久,心中着實擔憂。既然父親吩咐的事已了,玉兒早些趕回來,也是應該的。”
沈萬琏點頭,眸子裏滿是欣慰:“你這個當哥哥的,還真是疼愛妹妹,這點為父自愧不如啊!”
昨夜裏在宴席上,他不便離開,只能問沈玉:“昨夜裏你見珠兒,她可有說什麽?”
說得可多了,不止說了,還哭得稀裏嘩啦。
沈玉抿了抿唇:“父親,孩兒做得再好,都不及父親的一言一行。”
說到這,話鋒一轉:“母親走得早,珠兒又是姑娘家,有些事喜歡埋在心裏,父親也應多關心她才是。”
沈萬琏回憶,這些年他對沈珠,不能說是不關心,吃穿用度更是沒少她的,短她的。
可聽沈玉如此說,他不禁道:“珠兒…她…”
沈玉道:“珠兒昨夜--哭了,想必是覺得塵埃落定,木已成舟,無力回天而難過。”
沈萬琏聽在心裏,也百般不是滋味。
“珠兒這孩子真傻,她怎會這樣想,為父就算扶正了月娥,也不過是順水推舟,這麽多年,若不是我怕委屈了珠兒,這事也不會一拖再拖。”
沈玉并沒有明說,而是敲山震虎,看沈萬琏的反應。
幸而…父親還有點良心,并沒有對珠兒棄之不理。
沈玉又試探道:“那父親可有想過,珠兒因何難受?”
沈萬琏搖頭不知,女兒大了,又是姑娘家,漸漸的,與他的話越來越少,反而是他這個養子,子承父責,對珠兒百般遷就,疼若至寶。
頓了頓,沈玉續道:“不過是女兒家的心思,畢竟母親不再,心裏有缺憾,看着父親和蘇氏其樂融融,不免徒增傷感。”
原來竟是如此,難怪珠兒會離席,倒是他錯怪了。
說完這話,沈玉才起身告退。
棠梨苑裏,沈珠正托腮看着窗外,忽然春燕從外沖了進來,喚道:“大小姐,大小姐,您看看,這是什麽好東西!”
她聲音極喜,似乎非常高興,都快昏頭了。
沈珠擡眸看去,春燕手裏拿着的,竟是一個檀木匣子,看上去沒甚特別。
陳嬷嬷嗤的一笑:“你這丫頭,大驚小怪的,難道大小姐沒見過好東西,也值得你瞎嚷嚷。”
春燕賠笑道:“嬷嬷,你不看看,怎知不是好東西?”
又對沈珠神神秘秘道:“大小姐,待會兒可千萬別眨眼,奴婢給你看看,保管你喜歡。”
說話間,春燕小心翼翼的捧着匣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你看,可喜歡?”
沈珠還沒開口,就聽陳嬷嬷啧啧道:“這個可是好東西,叫什麽……”
“對了,奴婢想起來了,是珊……”珊什麽來着?唉,什麽記性,不由皺眉,冥思苦想。
沈珠眸子裏折出紅色的光,溫潤透亮的,有晶晶瑩瑩的水氣。
“是紅珊瑚做的手串。”她玉蔥似的手指落下,粉色的指甲蓋,覆在紅珊瑚上面,襯得她肌膚更為雪白瑩潤。
“奴婢來給大小姐戴上吧。”春燕早已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起來。
她想大小姐這麽好看,就像天人一樣,戴上這個,只怕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沈珠看着腕上的紅珊瑚:“這是哪裏來的?”
春燕這才笑道:“奴婢都高興過頭了,都忘記跟大小姐說,這手串是老爺派人送來的。”
“老爺?”陳嬷嬷聽了臉上一喜:“這麽說老爺還是心疼大小姐的,想着大小姐昨夜裏不高興,今日個就送了這麽珍貴的珊瑚手串。”
說着又一撇嘴:“還不氣死那狐媚子!”
沈珠是知道的,紅珊瑚何其珍貴,因物稀罕有,甚至貴過黃金,翡翠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