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燈下許願:“珠兒,這些……我可沒想……
頭頂的黑雲消散,沈珠一擡頭,仿佛能看見隐隐月色,籠在哥哥颀長的身影上,他彎唇一笑的模樣,是世上最好的藥,沈珠的天終究---亮了。
“珠兒,你怎麽一個人在這?春燕人呢?”沈玉看了看四下,除了沈珠,竟沒有一個人跟在她身邊,又見她哭得那樣傷心,不由問道。
沈珠這才回神,聲音悶悶的:“我、我就是---想娘了。”說罷,小姑娘頭垂得更低了。
一說到娘,沈玉也沉默了。
記憶裏的窦氏臉上總帶着柔和的笑,就如和煦的春風一樣。
她的性子極好,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沈玉那時比沈珠還大些,差不多快十歲了,卻從不見養母動過怒,甚至連大聲說他一句,都不曾有過。
所以一聽沈珠提起她,沈玉清澈如水的眸裏,也有了不同以往的晦暗之色,只是……到底他理智點,最後忍住了。
“珠兒,別這樣,憂能傷身。”他褪下身上的長衫,給沈珠披在身上,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與其難過,倒不如節哀,母親看你這樣,又如何心安?”
正說着話,遠處傳來腳步聲,聽起來似乎很急。
“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奴婢來了。”春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裏的東西晃了晃:“奴婢把大小姐要的……東西拿來了。”
春燕正跑過來,陡然見蓮池邊多了一白影,不由吓了一跳。
正要大聲喝問:“是誰!”待近了些方才瞧清,春燕臉上一紅,喚道:“大、大少爺,你怎麽回了?”
話才出口,方覺失言了,什麽叫大少爺怎麽回了?他難道不該回的麽?還真是不會說話。
春燕晃了晃腦袋,又慌忙解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大少爺別誤會,奴婢以為大少爺過兩天才回,沒想到今日個就回了,所以……”
所以什麽?說了等于沒說。
春燕恨不得扇自個一巴掌,怎麽就越描越黑了,平日裏說話順溜得不得了,怎見了大少爺,就語無倫次了。
經春燕一說,沈珠這才想起,爹爹說了,哥哥要過兩天才回,方才她正難過,倒把這茬給忘了。
沈珠望着沈玉:“哥哥,你是特意趕回來的?”如若不然,怎麽會提前兩三日。
可有什麽要緊事,要這麽急呢?
要知道陵川回來淮陰縣,少說也要五六日路,可哥哥倒好,只用了三日,一路颠簸,可想而知,有多辛苦了。
沈玉嗯了聲:“才回的。”
他的眸凝在沈珠臉上,一直沒有離開:“我走的時候你還病着,就是放心不下--你,所以過來看看。”
“就是放心不下你!”這句話說得沈珠心頭一熱,原來這世上,她并非一個人,不論發生什麽,哥哥都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鼻子忍不住發酸,“哥哥你…不必為了珠兒如此勞累。”
“傻丫頭,說什麽傻話。”沈玉看她又要哭了,刮了刮她的鼻子,逗她:“再哭下去,天可要下雨了。”
春燕聽了這話,不由噗嗤一笑:“大小姐,是呢,你瞧,你要奴婢拿孔明燈來,若是真下雨了,可就放不成了。”
春燕手裏提着的,正是孔明燈。
在大梁,素來只有上元節,才有放孔明燈的習俗。
可有些百姓,在尋常日子,為了祈福,或者其他的,也會破例。
沈玉長睫微微一動,吩咐春燕:“給我吧。”
春燕忙應了聲是,這才步上前,把孔明燈遞給了沈玉。
沈玉問沈珠:“想跟母親…說些什麽?”
沈珠想了想,心頭的千言萬語,如鲠在喉,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宴席上的那些畫面,在腦海裏一一回過。便是說,也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叫過世的母親,知曉這些,然後看着她難過,叫她擔心麽?
沈珠張了張嘴,吐出三個字:“沒…什麽。”
她眼裏還泛着若隐若現的淚光,看上去越發讓人憐惜。
沈玉心裏一沉,就知道她有事相瞞。
在沈珠背過身時,忙拉住她問:“告訴哥哥……你是怎麽了?難道連對我,都不能相告?”
珠兒她哭得那樣傷心,必定事出有因,若說思念母親,未免太過牽強,母親走了這麽多年,珠兒再如何難過,也不至于如此。
沈珠抿了抿唇:“爹爹說他………”話還未說出口,淚就在眼眶打轉。
春燕憤然道:“大少爺,大小姐心裏不好受,還是奴婢來說吧。”
說着就把那事和沈玉一五一十說了,春燕說完後,又嘆道:“大少爺,莫說大小姐心裏不好受,就連奴婢心裏,也覺得被什麽堵着,蘇姨娘那個人本就是個不好相與的主,老爺讓她做了當家主母,也不知她會不會懷恨在心,來難為大小姐,奴婢一想到這些,就為大小姐難過。”
“還有那個二小姐,明面上對大小姐噓寒問暖的,可都是假惺惺的,她只是拿大小姐當踏腳石,根本就不是老爺看在眼裏的姐妹情深,大小姐這個人本就随性,不愛去辯解,奴婢真是心疼啊!”
沈玉攥了攥手,眸子裏的光暗了下去。
直到春燕道:“大少爺,您平日裏最是穩重,深得老爺歡心,您看這……”
春燕咬了咬牙,從口裏蹦出一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您能不能和老爺說說,讓他改變心意?”
“春燕,你當真糊塗!”沈珠打斷她:“這事怎能牽累哥哥,再說了,這事不是爹爹一人決定的,還有祖母她老也表态了。”
說到這她聲音一低:“本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哪還有回旋的餘地,若讓哥哥去說,不止爹爹生氣,就連祖母也……”
她搖了搖頭道:“罷了,何必讓哥哥去趟這渾水,讓人記恨來着?”
她的心情才平複下來,腦子裏瞬間清醒了。
春燕被沈珠說得耳根子一熱,頭垂得更低了:“是奴婢糊塗,大少爺就當什麽都沒聽到好了。”
她沒想那麽多,只看着眼前,要是害了大少爺,她可真是罪該萬死了。
“珠兒,不用擔心,哥哥願意一試。”沈玉忽然出聲,似乎不是玩笑,更不是信口雌黃。
“哥哥你……”沈珠睜大眼睛,這怎麽可以,哥哥不過是養子,他就算深得爹爹器重,到底不是沈家的骨肉,他以什麽身份去反對?
再說那蘇姨娘,更不是好惹的主,沈珠想到了這些,就不由後怕,她搖頭道:“哥哥,算了,珠兒不想去争了,左右爹爹不娶蘇姨娘為正室,以後也會有旁的人,是誰都一樣。”
“況且我也不惹她,她能奈我何?春燕這丫頭,都是瞎擔心,哥哥你在外多年,見識可比春燕多,怎的也陪着她胡鬧?”
“珠兒,你真這麽想?”沈玉話剛落,沈珠忽而笑了:“哥哥,不早了,放燈吧。”
這是晚上來,沈珠難得的一笑,就像方才的那些,都不過是沈玉的錯覺。
沈珠提着筆,凝視着孔明燈,正在想該寫什麽好?對周遭的一切,渾然未覺,更沒留意沈玉盯着她,眸子裏忽明忽暗的。
“我知道了。”沈珠終于眉心一展,露出笑容:“便寫…這個了。”說着提筆,認真的在上面寫着娟秀的小字,春燕湊過來,看着一頭霧水,她只認得“人”和“一”字,其它的一概不知。
“大小姐,你許的什麽?”春燕忍不住問。
“就不告訴你。”
沈玉瞟眼看過去,眸子微睜:“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注:【1】
心瀾一陣跳動,腦子裏一片空白;再望向沈珠時,卻見她眉眼彎彎,笑得那樣恬靜。
春燕手裏拿着火折子,提醒沈玉:“大少爺,仔細手,奴婢要點火了。”他才回神。
孔明燈的罩子裏有松脂,遇火可燃。
“好了,大少爺可以松手了。”春燕點了火,火光照在她臉上,紅彤彤的。
孔明燈被放飛出去,起初只是一點點往上飄,随後越飄越高,遙遙一望,只剩下一點星子。
沈珠雙手合十,默念了會兒,這才睜開眼。
只聽她道:“哥哥…若以後你有了妻子,可千萬別學爹爹那樣,三心兩意,辜負了她。”
沈玉心頭一震,恍然想起那句話:“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就如石落湖底一樣,一石激起千層浪,久久不能平複。
良久,他才淡淡道:“珠兒,這些……我可沒想過。”
從小他就知道,他是被人收養的,是寄人籬下而活,那些對他來說,太遙遠。
春燕這才恍然大悟,她雖不識字,可也不算太笨。
不由打趣道:“奴婢知道了,大小姐許的願便是找一個一心一意對你的人,奴婢說的對不對?”
“春燕。”沈珠臉上一紅,更添豔麗之色:“休要胡說八道!我明明是對哥哥說的話,你怎倒說起我來了?再胡說,我可饒不了你!”
那嬌嗔的模樣,落在沈玉眼裏,更覺可愛。
沈珠回到棠梨苑,已是亥時了。
陳嬷嬷剛要指着春燕的鼻臉,破口大罵,可剛一擡頭,就看到大少爺竟跟在後面,那滿肚子的火,瞬間就沒了。
沈玉跟陳嬷嬷交代了幾句,又囑咐春燕照顧好沈珠,這才披星戴月離去。
翌日一大早,蘇月娥就在沈萬琏的陪同下,去了沈家祠堂。
按規矩,她作為繼室要當着祖宗的牌位,更要在前妻窦氏面前,行執妾禮,這樣才算禮成。
所以蘇月娥來得倒早,就算昨夜裏和沈萬琏颠鸾倒鳳到深夜,也絲毫不影響她的精氣神。
反倒是沈萬琏,眼底的烏青盡現,疲憊不堪寫在臉上。
這幾年沈萬琏漸漸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看着還風華正茂的蘇月娥,他心裏不免又是着急,又是難以言喻。
想來這也是男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