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永壽宮。

午後時分, 王昉兩人陪着陸婉兮用了午膳...

等她去午睡,兩人便一道在院中散起了步,權當散食。

因着是在永壽宮中,倒也沒有宮侍跟随,只餘兩人在此處慢慢走着。

陸棠之如今和王昉已經很是熟悉,這會便挽着她的胳膊,親昵的與她說着話:“姑姑這後院有架秋千, 還是當年我與二哥、表哥一起搭的呢...王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王昉點了點頭, 她也無處想去, 既然她有介紹的去處, 便再好不過了。

只是...

二哥?

陸意之?

王昉側頭看向陸棠之, 問了句:“你二哥也常進宮?”

陸棠之方才還挂着笑的臉上, 這會卻有些悵然:“往先是這樣,只是二哥的身體不好, 便多與馮先生居于北地,很少回來...”

王昉點了點頭, 便又跟着一句:“我聽你上回說,他是回來了?”

陸棠之臉一紅,連着聲音也輕了幾分:“是回來了,只是不知他又去哪了...二哥慣來行蹤不定。”

她說到這, 便又想起金陵城中于二哥的那些謠言,忙擡了頭與王昉說道:“王姐姐可不能聽那些謠言, 二哥雖然行蹤缥缈, 可為人最是坦率, 待人心地也好...絕不是,不是那些謠言中所說的纨绔子弟。”

王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輕輕笑了下,順着撫了撫她的頭簾:“我信你。”

若真是纨绔,又怎麽可能成為日後,掌十萬兵馬的五軍都督?

不過——

他心地好?

王昉笑了笑,她卻是不信的。

陸棠之聽她說“信”,臉上的愁緒和擔憂皆消了個幹淨...

小丫頭便是這樣,但凡認人做了朋友,便希望得到對方的認可,也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得到對方的認可和尊敬。

她繼續挽着王昉的胳膊往前走去,小院很偏,掩在幾顆銀杏樹後...許是一處廢地,平日也無人打掃,瞧着草長莺飛,很是随性。

而這一份随性,于此處,于這天地之間,卻被堆砌得很好。

陸棠之看着那架秋千,便笑着與王昉說道:“我每回來,都會在這處坐許久,宮人們不知道這個地方,每次都要找我許久...”她這話說完,便拉着王昉走了進去,挑的是一塊草相對矮些,比較容易走的路。

等走到那架秋千前,她拿着帕子仔仔細細擦拭了一回,才又拉着王昉,讓她先坐了上去。

“王姐姐坐着,我替你推...”

王昉便也不避讓,大方應了下來,她坐在那秋千架上,雙手拉着麻繩...當初在衛府的時候,她也有一架秋千,平日有事沒事便坐上去晃一晃、看一看。有時候天氣好,坐在秋千上躍出去的時候,還會有鳥兒翩跹過來,在你身邊叽叽喳喳叫喚着。

她這樣想着,架子已經被人推動了起來...

王昉倒是未曾想到,陸棠之看着柔弱,力氣卻很大。

今日恰好天氣和緩,日頭溫煦,秋千上下晃動的時候,風拂過她的發、她的臉、她的笑,她翩跹的衣角...在這枯敗而蒼涼的冬日裏,皆成了一副最美的畫。

陸棠之聽着她的笑聲,臉上也挂了笑,忍不住問她:“王姐姐,要不要再高些?”

“好,再高些...”

王昉的聲音被這風吹得有幾分斷斷續續,卻還是掩不住那話中的欣喜意。她已經許久未曾像今日這般放松了,醒來後,無處可言的辛酸,再見親人的欣喜...還有那一個個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要面對的人,都容不得她有一刻的放松。

可今日——

她坐于這秋千之上,像是要把這全身的疲憊與不堪,全都送于這風中,讓這暖風攜去這些。秋千果然又高了許多,王昉甚至能透過那屋檐瞧見外頭的光景...

亭臺樓閣,宮宇環繞。

她臉上的笑越擴越大,就連喉間也溢出幾分笑聲。

...

離廢園并不遠的一顆蒼茂大樹上,卻有一人坐在那粗壯的樹幹上,他手上抱着一個暖爐,身上也裹着厚厚的狐裘,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這處——

正是衛玠。

衛玠全身皆掩于樹葉之中,唯有狐裘下一片紫色繡蟒的衣角露了出來,如今這一片輕薄的衣角便随着風飄蕩着。

和風日下,他看着那人臉上的笑,嘴角竟也忍不住微微上揚了幾分。

他這笑剛揚起,神色便有些怔然起來...

衛玠伸手撫上那微揚的嘴角,他已許久不曾笑了。接觸的東西越多,手握的權力越大,有時候就連他都以為,他再也不會笑了。

原來,還是有變數的...

而那個變數。

衛玠看着秋千上那人面目帶笑,衣角翩跹,如冬日最暖的一道光,躍入他的心間。

“王姐姐——”

陸棠之忽然喊了她一聲,她擡了臉往四處看了一眼,蹙眉與她說道:“你有沒有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着我們?”

王昉一怔,秋千的速度已經降下,她腳尖點地,便止住了秋千的晃動。她先前也察覺到了,只是這一種感覺轉瞬即逝,她便也沒有多想...如今聽棠之說起,心中便又多了幾分不對勁。

她擡了臉四處張望着...

卻也未曾察覺到有哪處不對。

陸棠之早年聽宮人說過幾樁宮中的陳年舊事,這一下想起,只覺得渾身不對勁...她慣來最怕鬼神,這會忙伸手拉着王昉的衣角,白着一張小臉,抖唇說道:“王姐姐,我們還是走吧。”

王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握過她有些冰冷的手,輕輕拍了拍,站了起來:“好,我們回去。”

她不怕鬼神,只怕——

王昉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卻又快速被她消了過去。她搖了搖頭,拉着陸棠之的手按先前的路往外走去,卻在要走出廢園的時候又轉身往後看去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只是覺得那一株常青樹,在這一瞬間晃動得有些厲害。

陸棠之察覺她未曾再走,便側頭朝她看來,低聲喚她:“王姐姐?”

王昉望了那歸為靜止的常青樹一眼,回過身,朝她露了個笑,柔聲一句:“無事,我們走吧。”

...

圓臉內侍早已領完鞭子,如今正一瘸一拐在內屋收拾着。千歲爺慣來怕冷,他剛讓人更換了屋中的炭火,一轉眼的功夫,身後雕花窗棂便又被打了開,吹進來一陣風...他皺了皺眉,想去合上,便見到了端坐在軟塌上的衛玠。

“您,您回來了?”

圓臉內侍眉心一跳,心肝也跟着一跳,這樣要是再多幾次,怕是他這顆心髒也要不好了...他一面拿着衣袖抹着額頭,一面是合了窗,等那顆心落下,忙又忙奉了一盞熱茶過去。

衛玠把手爐放在一旁,接過他手中的熱茶握在手心...

屋中暖炭生熱,手中的熱茶也透過杯壁把熱度傳到手心,他先前有些冰冷的身子這會才有些回過暖來。

他并未飲茶,也未說話,知端坐于榻,想起先前那人翩跹紅裳,眼中笑意便越濃...

圓臉內侍看得稀奇,他自跟着衛玠也有十餘年了,哪曾見過人這般笑?他心中一個咯噔,千歲爺莫不是對那位四小姐有意思?不然這麽一個冷心冷肺的人,怎麽會連着問起一個人這麽多回——

他剛想說話,便又看到衛玠大氅上的毛領上沾着常青樹的葉子,又是一驚,忍不住吶吶說道:“主子,您剛不會是坐在樹上...”

圓臉內侍這話說完,已察覺到不對,屈膝跪了下來,碰着屁股上的疼,忙又“哎呦”一聲...他顫顫巍巍朝人磕頭,一面是拿着手心輕輕掌着自己的嘴:“奴多嘴,奴多嘴...奴只是擔憂千歲爺您的身子,怕您又染了風寒。”

衛玠淡淡瞥他一眼,眼中的笑意卻已盡散,化為往日的冰寒:“多嘴。”

圓臉內侍一面掌着自己的嘴,一面疊聲說道:“是是是,奴多嘴,奴多嘴...”

...

陸棠之等走上了外間大道,身心才松懈下來。

她一面拿着手背抹着汗,一面是有些不好意思說了話:“還是我提議要去的,沒想到...”

王昉看着她笑了笑:“無妨,那處是荒蕪了些...”

兩人一面說着話,一面繼續往前走着,一個宮侍跌跌撞撞往這處走來,她低着頭不知在尋什麽,恰好撞到了王昉...宮侍一驚,忙跪了下來,疊聲請着罪。

陸棠之也忙細細看了王昉,問她:“王姐姐可有事?”

王昉搖了搖頭,她擡眼看向伏跪着、垂着頭的宮侍,手心卻微微攥緊了幾分:“無事,走吧。”

陸棠之見她無恙,才松了一口氣,她看了打着顫的宮侍一眼,眉一皺卻也未曾說些什麽...只扶着王昉往偏殿走去。

等回到偏殿,王昉便先回了屋子。

她坐在軟塌上,松開了右手,手心上放着一團紙,卻是先前宮侍給她的。

王昉垂着頭,指腹磨着這一張熏着百濯香的紙張,良久才打了開,便見上頭寫着蒼勁兩字“擇後”...

擇後?

原來是這樣。

只是——

王昉握緊了這一張紙,看着這熟悉的字體...他為何會給她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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