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慶國公府。
千秋齋門前的丫頭瞧見王昉, 忙往裏頭通禀去了。
打首的半夏便走上前與她屈身一禮,一面是笑着言道:“請四小姐安,老夫人從得知消息,便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呢...”
她說完這話,替人解開了鬥篷,便又垂眼低聲跟着一句:“先前太後娘娘的賞賜下來了,這會二房也在。”
王昉點了點頭, 待人解開了鬥篷便往裏走去...
屋中暖炭生熱, 還混着一股傅老夫人常用的南山檀香味, 甚是好聞。
王昉只覺得這一路上的冷意皆被吹散, 就連整個身子骨都舒展開來。她穿過多寶閣往裏走去的時候, 餘光從那縫隙之中瞧了眼室內, 太後賞賜的東西正端放在那紫檀木的高桌上,而底下也已坐了不少人...
她收回眼, 手拂過衣袖理了理,脊背挺直, 步伐從容往裏走去...腰間懸玉戴佩挂着香囊,走動起來玉環等物互相敲擊着,散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
室內坐着的幾人聽見玉環聲響,皆側頭往她這處看來...
王昉目不斜視, 往前走去,朝傅老夫人恭聲問安, 口中跟着一句:“孫女請祖母大安。”
傅老夫人忙讓人去攙了一把, 一面是讓人上前來, 等人近了前便握着她的手,細細端詳了會,才點了點頭,笑着說了話:“好好好,沒瘦,還胖了...”
王昉任由她握着,聞言卻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看着祖母,半嗔帶嬌說了話:“哪有您這樣說孫女的?陶陶每日都瞧鏡子,也沒見哪裏胖了。”
她這話剛落,傅老夫人還未曾開口...
王媛便已接了話:“四姐姐天天瞧自是發覺不了,我們可是一眼就瞧出來了...”
她這話捏酸帶醋,眼落在那高桌上擺着的東西,便又是止不住的酸意:“太後待四姐可真好,人還沒到,東西就都到了。”
王昉側頭看去,脊背挺直,面目從容,一雙杏眼看着王媛的時候便又泛了幾分笑:“太後心善,無論是待我,還是待旁人...都是極好的。五妹在家中如此說話便也罷了,出了門去可切莫如此行事說話,免得旁人亂做文章,連累了慶國公府的聲名。”
她今日身上所穿、所戴也皆是陸婉兮前些日子賞下來的。
宮中織造尤為精湛,王昉一身繡白兔抱梅的胭脂色襖裙,白兔與梅花用絲線繡得活靈活現,十二幅百褶裙一動,那白兔便跟着一動,倒像是真的一般。而她頭上所戴的點翠八寶牡丹簪,點翠精美,八寶華貴,牡丹花梗是用一片一片鑲着點翠的金箔制作而成...
如今只這般站着,便讓人覺得氣勢凝人,移不開眼...
王媛被她一堵,想辨又無從去辨,如今便梗着脖子白着臉看着王昉...她對這個四姐自小便是看不慣的,明明都是嫡女,王昉卻能享受到衆人的寵愛,除了素來嚴苛的祖母待她如珠如寶,就連宮裏的姑姑也只待她青眼有加。
憑什麽?
憑什麽王昉處處占得頭籌,而她練個邊也摸不到。
若是她能進宮...
保管比她這位四姐更能哄得太後開心。
紀氏看了身邊坐着的女兒一眼,見她耳紅臉白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心下便又是一嘆...她這個傻女兒,都不知道在那人手上吃了多少虧了,怎麽還不知道避開?
她又看了看王昉,這一看...
卻令她心下一驚,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眼前這個小丫頭竟有如此氣勢了?
一時之間...
她忽然有些猶疑起來,當日這管家之權交給她,究竟是對是錯?等那老虔婆死後,她當真能從這個小丫頭手上奪得?
不過這想法也不過一瞬之間,便被她盡數掩了去...
就算她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小丫頭,一個小丫頭就算翻了天,又能翻出什麽花樣?
紀氏這樣想着,臉上便又多添了幾分笑容,忙打起圓場來:“陶陶這話可是嚴重了,阿媛雖然不比你聰慧,卻也是王家的女兒...王家的女兒,又怎會做出如此蠢事來?”
她這話說完,又與王媛說道:“瞧你個嘴笨的,你四姐剛回來,你就惹她不開心...還不與她賠罪?”
王媛撇了撇嘴,心下自是不願...
可她被禁閉了這麽久,也算是有些知事了,即便心中再不情願,卻還是站起身朝人屈身一禮,跟着一句:“阿媛嘴笨,請四姐恕罪。”
王昉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幾分,眉心微動...看來這些日子,成長的可不止是她一人啊。
“好了——”
說話的卻是傅老夫人,她手握佛珠,淡淡往下瞥了一眼:“陶陶留下,你們先回去吧。”
這話的意思便是要與王昉說體己話了。
“是...”
衆人起身,朝傅老夫人又屈身一禮,便先告退了。
程宜離前是又看了王昉一眼,見她送來一個無事的笑,便也笑了下,領着王蕙先往外走去。
...
等人都走了。
傅老夫人便握着王昉的手、讓她坐在身邊,細細問起她在宮中的事。
王昉便一一答了...
只是說到後頭,她卻是從那繡着牡丹的荷包裏取出了一張紙條,遞給了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接過來一看,有幾分愕然:“擇後?”
她這話說完,臉色稍沉,又跟着一句:“陸婉兮有意擇你為後?”
王昉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孫女先前也覺得奇怪,為什麽太後會留下孫女。剛進宮的那日,太後還特地指了地方讓孫女和陸家的姑娘過去...那個地方,陛下也在。”
傅老夫人蹙了眉,她把紙團壓在手心,冷聲說道:“我們王家已經沒了一個女兒,她竟然還敢妄想?”她說到這,便又握着王昉的手,說道:“陶陶別怕,不管如何,祖母都不會讓你去的。”
她已經沒了一個女兒...
她不想再把眼前這個最疼愛的孫女也給弄丢了。
王昉反握着傅老夫人的手,笑了笑:“陶陶不怕,太後不過一時興起,等她想明白便會知曉我并不适合...陶陶奇怪的是,究竟是什麽人,能如此洞悉太後的意思,還能讓人把這張紙條準确無誤的送到我的手上。”
傅老夫人聞言,也收起思緒,沉吟起來:“宮中正經主子尚未幾個,陸太後對你有意自是不可能,天子年少更不可能,至于你的姑姑...她若是知曉,也絕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提醒你。”
“既如此,又會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她說到這,瞳孔止不住一縮,喃喃低語:“難道,是他?”
王昉看着她,指尖一動,半擡了臉看着她:“您說的他,是誰?”
傅老夫人側頭看向王昉,嘴唇微動,而後是低聲一句:“九千歲,衛玠。”
除了這個人...
她再也想不到還有誰,會有這樣的本事?
王昉看了傅老夫人一眼,便又跟着一句:“孫女進宮的那天,看見九千歲了...祖母,九千歲往日可曾來過家中?”
“沒有——”
傅老夫人搖了搖頭:“九千歲此人,我從未聽說他去過誰的府中。何況你二叔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她這話說得極慢,面上還透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思緒。王家雖為中立,她也素來不管兒子們的立場,可是對于這個九千歲,她卻是不喜的...
宦官弄權,這樣的人又如何能讓人喜?
可這次——
若當真是他幫忙,無論何故,這一聲謝卻是必須的。
傅老夫人想到這,便又拍了拍王昉的手背:“不必擔憂...這一回許是有你二叔的這層關系,他才提醒了你一回。等改日,我讓你二叔備份謝禮送去便是。”
“是...”
王昉低垂着眉眼,因為王允,她卻是不信的。
只是,他若是從未見過她...
又為何?
難道...
傅老夫人看着臉色煞白的王昉,急聲問道:“陶陶,你怎麽了?”
王昉搖了搖頭,她強壓下心下那股思緒,化作一個笑:“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
傅老夫人拿着手背貼了帖她的額頭,并未過燙,又細細瞧了回人的面色才松了口氣,點了點頭:“你先回去好好歇息,此事祖母會處理的。”
“好...”
王昉起身朝人屈身一禮,才往外退去。
在外候着的琥珀見到她,忙上前一步,她一面替王昉系着鬥篷,一面握着她有些發冷的手心,一愣:“主子,你怎麽了?”
好端端的,怎麽手會這麽冷?
王昉卻未說話,她看着那日頭,只覺得渾身都有些發冷...
難道那人竟與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