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2)
”嚴飛飛道,“但有一人,有那個本事。”
“誰?”肖靈詫異:究竟是什麽人,居然能比整個藥王宗都厲害?
“莫非是五毒谷的那位?”許雲問。
嚴飛飛點頭,“正是那位。”
肖靈越發詫異了:比整個藥王宗都厲害的神醫,居然會在五毒谷?五毒谷不全都一些毒物和制毒之人嗎?
嚴飛飛看他的神情,知道他的困惑,解釋道,“肖少俠一定也聽說過‘藥毒同源’吧,這并不只是一句俗語。實際上,藥王宗與五毒谷,當年就是同一家宗門,只是後來分裂為兩家罷了。”
“有一位兩派共同的師祖,一直住在五毒谷,據說已經是三百多歲的半仙之體了。”許雲略顯棘手地道,“只是那位半仙十分古怪,任何人想要求他出手,必須三人一行,通過他設下的考驗。”
“九死一生的考驗。”嚴飛飛補充,“而且必須要三名都是高手。若不是高手,便是十死無生。”
“三名?”肖靈點了點頭,“那麽現在還差兩名。”
許雲拉了拉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九死一生。”肖靈提醒。
“他是我師弟,”許雲道,“而且你死了我就不活了。”
肖靈扶額,“好吧,現在只剩下一名。”
“這一名可不好找。”嚴飛飛憂愁,“高手本來就難找,何況是願意為了旁人拼命的高手?”
就算是玄劍宗內,怕是也再找不出這一名,何況其餘門派?
“我回宗門問一問。”許雲道。
肖靈開口想說句什麽,卻被某人推門而入的聲音打斷。
乙三趕路趕得滿頭大汗,腿都快斷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便聽到這麽幾句話,結合臨走前自家主子的交代,便将事情猜了個*不離十,當即表态道,“沒那個必要,我就是最後一個。”
屋內四人都轉過頭來,全将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半晌沒人吭聲。
乙三被看得很有些窘迫:這四個人分明三個他都認識,這種尴尬的氣氛究竟是怎麽回事?就算很久沒見了,也不至于這樣吧!
許久後,還是肖靈先開了口。
他将乙三上上下下打量了個好半晌,搖了搖頭道,“我們要的是高手。”
這人什麽意思?乙三惱怒道,“我也不低啊!”
“是嗎?”肖靈挑眉,“這可真看不出來。”
要是平常,乙三說不定還願意在他面前裝個好脾氣,但現在祁愛白正躺着,他心急如焚,忍不了一點耽誤,自然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要不我們現在就出去做上一場,你再好好看看?”
肖靈提了劍,“正有此意。”
“阿靈。”許雲按着他的肩膀,勸道,“算了吧,時間要緊,要求不能那麽高,差不多就行了。”
乙三氣極。
但許雲說得沒錯,時間要緊。為了這四個字,他不能發作。
“那便走吧。”肖靈收回了劍,“這裏要去五毒谷,路上還有耽擱。”
“等等。”乙三低聲道,“我想先看看愛白。”
肖靈沉默片刻,向後看了祁愛蓮一眼,祁愛蓮又看了嚴飛飛一眼,而後嚴飛飛點了點頭,“我帶你去。”
祁愛白被安置在一處地下的密室之內。
有一名臉帶刀疤的男子正坐在裏面,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缸藥水,仔細觀察着,間或增減着所浸泡的藥物。而祁愛白,就正浸在那缸藥水之中。
這便是嚴飛飛的那位師弟。嚴飛飛休息時,他便看着祁愛白,數個時辰之後,再換給嚴飛飛。
嚴飛飛帶着乙三走進這密室時,他連個視線也沒轉,只從鼻子裏嗯了一聲,算是打了個招呼。
乙三來到藥缸前,看着裏面的人。
祁愛白身上的傷口已經被清洗幹淨,看上去就如同往常一般,只是昏迷不醒。水波一蕩,卻是忽然漂上了一縷白發。
乙三呼吸一窒,不自覺地伸出了手,想要将那根白發撈起。即将碰觸水面之時,他卻猛地挺住。那刀疤臉此時已經擡起了頭,正對他怒目而視。乙三曲着手指,在水面上懸了半晌,最終只得讪讪地收了回去。
他仔細盯着水面下面瞧,果真見祁愛白最面上的那層青絲之下,絲絲縷縷,竟全是些白發。
“他的身體在衰竭。”嚴飛飛解釋道,“我們已經竭盡所能,将這種衰竭引到了這些幹系不大的地方上。但如果時間再久,我也無法保證會變成什麽樣。”
乙三沉默半晌,而後點了點頭,為他們的盡心盡力道了聲謝,轉身離開了這密室。
他扪心自問:若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自己那晚依舊會離開嗎?
在去五毒谷的路上,乙三忽然找到肖靈道,“我總算明白了你當初曾經說過的話。”
“啊?”肖靈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你說我不願意為他舍棄,所以你不看好我。”乙三說着,苦笑道,“我那時覺得‘這都是什麽屁話’,現在卻也忍不住想‘我究竟能為他舍棄什麽’。”
自從有記憶起,他分明什麽都不是自己的,連自由都不是自己的,又究竟能舍棄什麽?
肖靈沉默片刻,替他答道,“至少你現在願意為他舍棄你的命。”
乙三一愣。
肖靈沒再搭理他,聳了聳肩便走了。
乙三留在原處,獨自微笑。
他們到達五毒谷後,說出自己的來意,竟然得到了谷主的親自接見。
谷主道,“許掌門,久仰了。”這三人之中,也只有許雲曾在江湖地位上與他平起平坐過。
“我已不是掌門。”許雲道。
谷主笑了笑,沒有介意,只挑了眉問,“你們想要見師祖?”
三人點頭。
這谷主不知為何特別興奮,“規矩你們都知道了吧?”
乙三道,“還請谷主詳細說說。”
谷主笑着拍了拍掌,片刻之後,有侍女端了三個水杯出來。
水杯放在桌上,杯中都已經蕩着水光。這杯中之物看起來毫不出奇,三人卻全都變了臉色。
這裏是什麽地方?五毒谷。
這杯中究竟是什麽東西?不言而喻。
谷主依次指着三杯水,介紹道,“萬蟻、綿念。”這兩種都是五毒谷最厲害的毒藥,世人談之色變。他将手垂在第三個杯子上,面露微笑,卻遲遲未說出一個字。
“這杯,想來便是貴谷最新的作品了。”許雲道。
“不愧是許掌門。”谷主道,“還請各位在好好品嘗之後,給這孩子起個合适的名字。”
三人無語:難怪這麽興奮,原來是将他們給當成免費試毒的了。
“請各位随意讨論,然後一人挑一杯喝下吧。”谷主道,“喝完後,我便會告訴你們師祖的所在,如果你們能夠活着找到,他自會替你們解毒。”
三人雖然早知道此行兇險,現在也不由得臉色一變。
服毒,這僅僅是第一關而已。
找到此番所需之人,應該才是此行最難的地方。單純找人的難度暫且不提,這裏可是五毒谷,毒物異獸遍地都是,尤其某些角落,如果深入,哪怕是狀态最好的時候也不敢說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況是在服毒之後。
但那半仙在這裏住了三百年,曾經打破規矩令他出山的人,一個都沒有。
片刻後,肖靈道,“萬蟻歸我。”
萬蟻之毒,取自萬蟻嗜心之意,一經沾染,便是恨不得自食其肉之痛,若不在短時間內自我了斷,就得被活生生疼死。一般人要中了這毒,別說找人,能動彈就不錯了。只是肖靈曾經體驗過其中滋味,本身又有些不同,才自信能夠多撐幾日。
許雲不認同地看了他一眼,卻也別無辦法,“那我便是綿念吧。”
相比萬蟻的簡單粗暴,這綿念之毒,初時不見得如何兇猛,卻取的是悠揚纏綿之意。它能将人心底最深的黑暗翻出,那或許是一段最恐怖的記憶,或許是最重要之人的逝去,亦或許只是一個陰暗的念頭,翻來覆去,不斷重現。中毒之人最初或許只會覺得困擾和厭惡,然而短則一盞茶,長則數個時辰,便足足能将一個正常人逼瘋。
乙三苦笑,“我倒是沒得選了?”
最後剩下那杯,沒有名字,不知道毒性,看起來最是無害,實際上卻是最為恐怖的選擇。因為未知,無法做出心理準備,無法知道自己将會招受什麽,更無法像另外兩人那樣做出有針對的選擇。
這麽一算,他好像是最吃虧的那一個。但乙三知道,無論萬蟻還是綿念,他都是能撐一個時辰便謝天謝地了,能被那兩人選走簡直是天大的幸運。
對乙三而言,只有選這未知,才能勉強有一線生機。
三人拾起自己所選的水杯,互看一眼,點了點頭,同時服下。
肖靈毒性最為粗暴,最快有了反應。他咬着牙,抱着劍坐在一旁,努力調整着自己的狀态。也不見他如何做,片刻後便已經止住了渾身的顫抖,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行動自如。他皺着眉頭,冷着一張臉,看向其餘那兩人。
許雲朝他微笑着。綿念之毒,這麽一時片刻倒是不會有什麽反應。
肖靈冷哼一聲,也不如何擔心他。
兩人都将視線落到了乙三身上。
乙三的狀況有些難以捉摸。他看起來并不如何痛楚,也沒有太過不适,只是看他臉上神情,他心中似乎很是驚異?
在原處一動不動地坐了片刻之後,乙三忽然往桌子上拍了一掌,然後皺了皺眉,又将手收來回,放在唇邊舔了舔。
做完這些,他磨磨蹭蹭地從腰上取出一把刀,竟是直接往自己手背上劃了一道。
肖靈忍不住往他肩膀上拍了一掌。
乙三回過頭,開口道,“麽……”
“……”肖靈:這究竟是什麽?會讓人學牛叫的毒?
作者有話要說:乙三回過頭,開口道,“麽麽噠!”
“……”肖靈一拳揍到了他頭上。
→_→這個腦洞我一定要寫出來
36深入茂竹林
乙三一個“麽”字出口,自己也覺得有哪裏不對,神色微妙地停頓了片刻,然後又開口說了一聲“沒……”,這次的發音總算對了,但這種詭異的感覺實在令他難以适應,他還是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磕磕碰碰好半晌,乙三試了好幾遍,終于完整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意思,“沒事。”
肖靈無語:這哪裏像是沒事?
乙三說完也沒理他,而是擡起剛才被劃傷的手背,嗅了嗅,接着伸出舌頭舔了舔滲出的血液,皺了皺眉。
他看着肖靈,準确來說是看着自己所猜測的肖靈的方向,開口道,“我沒有嗅覺和味覺了。”
一旁的兩人互看了一眼。
“視覺和聽覺也同樣沒有。”乙三繼續道,“觸覺比不過以前,不過倒是剩下一點,也還知道疼。”因為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的腔調有點奇怪,“如果聽明白了,就在我手上點一下。”
肖靈重重一掌抽過去。
乙三點了點頭,知道自己還能正确表達,松了口氣,“謝謝。”随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五感中四感盡失,至少不會馬上危及性命,這個結果已經算是很好了吧。
“一直聽聞五毒谷手段神奇,非凡人所能料想,今日有幸嘗試,才知果真名不虛傳。”他轉過身來,向着記憶中五毒谷谷主的方向,努力自然地表述道,“谷主之前讓我為此物取名……不如便叫‘虛無’吧。”
“虛無?”谷主眯了眯眼,饒有興致的看過去,語氣中帶了一點驚異,“這倒是個好名字。但你現在,果真還能剩下觸覺嗎?”
乙三自然沒有回答,他壓根就聽不到這句問話。
虛無二字,便是對他現在最好的闡述。他的世界頭一次如此寂靜,如此黑暗,仿佛正迷失在一片空茫之中,尋不到出路。忽然間,他察覺有人牽起了自己的手。
肖靈嘗試着在他手心寫字。
乙三一怔,連忙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他已經察覺到了對方的意圖,但掌心認字哪有那麽容易?對方最開始像是寫了一句話,後來大抵是發現了他的困難,開始不住寫着同一個字,一遍又一遍反複寫着,但那字形對現在的乙三而言依舊過于複雜,他只得不住搖着頭。
肖靈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回頭問許雲,“你怎麽看?”
許雲搖了搖頭,“接下來那一關,他怕是……”
“反正他也就是個湊數的。”肖靈道,“靠我們就夠了。至于他,小心點別弄丢就是了。”
許雲沒他那樣樂觀,卻也無法再說什麽。
肖靈開始拉着乙三的手在室內走路,初時乙三有點磕磕碰碰,好在适應得很快。許雲則向那谷主道,“現在我們三人都已服下了藥,不知貴師祖所在何處?”
谷主眯眼看着他們,心中還在為之前那個無疾而終的問話而郁悶。
他坐在這個位置已經有二十來年,而來求那祖師出山的人不說多如過江之鲫吧,每隔那麽三五年還是總有那麽一兩批的。但他見過那麽些人,像眼前這三人般服毒之後依舊鎮定自若,簡直讓他懷疑起自己親手所制毒藥的毒性的,卻是絕無僅有。
谷主在驚異之下未免多了些興趣,不僅告訴許雲那師祖多年來一直住在五毒谷後山的茂竹林深處,還十分殷勤地送給許雲一張地圖。
待許雲研究完地圖,肖靈依舊在領着乙三走圈,甚至試着從室內走到了門外,結果乙三在門框上磕了一下腦門。許雲眼睜睜看着肖靈拉着乙三從那道門進進出出好多次,直到乙三又磕了一下。
“……別玩了。”許雲同情地看了乙三一眼,拍了拍肖靈的肩,“差不多就走吧,我們時間不多。”
肖靈略顯遺憾地點了點頭。
茂竹林這塊地方,雖然名字落腳在“竹林”二字上,其實只是最外面圍了一層竹子罷了。穿過那層竹林,進入真正的茂竹林深處,便是各種奇花異種,數不勝數,美不勝收,卻又危機重重。
走不到數步,三人便遇到了一群碩大的毒蟲。
肖靈許雲持劍在手,應對得輕松自然,絲毫不顯困難。乙三則被他們護在身後,毫發無損。
“幸好它們只有尾刺帶毒。”完事後,肖靈抹了抹臉上所濺到的蟲汁。
許雲拿出地圖。這地圖倒是詳細,不僅标注了地形,連毒物們的居住地都标的清清楚楚,邊上甚至還有着各種毒物的介紹,估摸着原本是被用來指導五毒谷諸人采集材料的。
“接下來的路,怕是沒這麽簡單。”許雲道。
肖靈點頭,“我會小心的。”說罷他便轉身再度拉起乙三的手,繼續前行。
“……你現在如何?”許雲在後面問。
“還能如何?不就是那樣麽,你又不是沒有見過。”肖靈回答完,又問,“你現在又是如何?綿念此毒,你也是第一次……”
許雲搖了搖頭,“無事。”
綿念此毒,最擅攪亂人心。
現在離服下綿念已經一個時辰,往事也已經不受控制地在許雲腦海中翻騰了一個時辰。一開始是些兒時的瑣事,事無巨細,似乎綿念最初也拿不準他的弱點在哪,于是要一個個試探過去。後來綿念大概是發現了什麽,許雲腦海中的影像便固定了。
許雲在殺人。自從半個時辰前,許雲便一直在腦海中重複着殺人。從他幼年時所殺的第一個人,到後來的第二個、第三個……第無數個。認識的,不認識的,善人,惡人,無辜之人,一個接着一個,全被許雲殺死,無一幸免。血光飛濺,身首分離,血流成河。他是如此地殺人如麻,以至于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那些命喪之人還是毫無重複,依舊排着隊被他砍掉腦袋。而他的記憶告訴他,這些,全都是當初真正被他所殺之人。
許雲從幼年殺到了童年,又從童年殺到了少年。一年又一年,每年都有那麽多屍骨落在他腳下,堆積成山。殺孽深重,萬劫不複。
許雲覺得有些厭惡,但這畢竟都是他自己的罪孽,他只能接受。
前方的肖靈忽然停下了腳步。有一群狼形的怪物從樹後繞出,正攔在三人前方。
許雲将注意移到現實中,握緊手中的劍。
同時他又忍不住看着腦中的景象,暗自回憶着:就快結束了,很快他便會遇到那個人,徹底離開這種生活。
在又一年份的人被許雲殺盡之後,那個人——玄劍宗第二十七代掌門陸忘生——終于出現在了許雲眼前。
許雲一時忘了自己的腦海正被綿念所操縱,于是松了一口氣。他側身躲過一匹狼的突襲,一劍刺向那狼只的肚皮,腳步都比剛才輕快了一些。
然後綿念給他開了個玩笑。許雲發現腦海中的自己并沒有如同記憶那般停下手中的殺戮之劍,而是直直朝着陸忘生的胸口刺去,一如他現在刺死那匹狼的動作。
一捧鮮血猛地迸出,再一次迷了許雲的眼。
“許雲!”他聽到了肖靈的驚叫。
就是這一聲驚叫,令許雲在千鈞一發之刻回過了神來,堪堪躲過另一匹狼的利爪。
一盞茶後,肖靈望着一地的狼屍松了口氣。許雲默默站在他的身旁。
“你真沒事?”肖靈問他。
“現在有一點點了。”許雲委委屈屈地向他道,“真的就一點點。”
肖靈聞言,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許雲,“快要入夜了,我們休息一會吧。”
“但你……”許雲不太同意。
“現在又不是只有我。”肖靈向後掃了乙三一眼,“你和他都需要休息。而且入夜之後這裏會更危險,不好再繼續走動。”
許雲只得随肖靈一起尋了個山洞。
許雲在山洞裏點火。肖靈拉着乙三的手,繼續試着在他手心寫字。
乙三今天着實過于沉默,令肖靈有點擔心。他知道一個人持續與外界隔絕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虛無”的藥性絕對不像表面那樣只是剝奪行動力而已,同樣暗藏着能讓人或死或瘋的兇險。
這次肖靈先從最簡單的字試起,效果喜人——乙三終于認出來了。
許雲烤好了幹糧,遞過去兩片。
肖靈交給乙三一片,自己則啃着幹糧,默默坐回到許雲身旁。
“睡不着?”許雲問。
肖靈點頭。
“……因為疼?”許雲又問。
肖靈沉默了片刻,又點了點頭。
許雲嘆了口氣,伸手摟着肖靈的肩,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安慰道,“很快的,阿靈,我們會很快找到那個人,一找到,就讓他先替你解開萬蟻。”
“別這麽緊張,又不是第一次了,習慣就好。”肖靈笑了笑,又問,“倒是你,現在怎樣了?”
許雲不知道該如何說。
在他的腦海中,他現在依舊在不停殺人。綿念注意到了他之前那細微的失态,于是那親手斬殺師父的一幕沒有被它放過,而是不住在他腦中放映着,反複放映着,一遍又一遍。等到許雲好不容易适應了一些,綿念又忽然讓陸忘生換了種死法,斷首,刮心,分屍,一樣一樣輪着來,并且每次都讓許雲親手操着刀子。
“不太好。”許雲含含糊糊地道,“但我會習慣的。”
肖靈拍了拍他的臉,以示安慰。
許雲不知道自己是究竟什麽時候熟睡的,只知道哪怕在熟睡之後,腦海中的幻覺也片刻不停歇。
綿念不知道将陸忘生折磨了多少次,後來大抵是終于膩味了,又換成了其他人。但它不知道還有誰能對許雲造成那樣好的效果,于是又從許雲認識的每一個人開始,一個又一個地試了過去,誰都不放過。
這下,許雲不僅将自己曾經殺過的人又通通重新殺了一遍,甚至連曾經只是有過一面之緣卻從未接觸過的人,也通通殺了個遍。若是在殺哪個人的時候他的情緒有那麽一點點波動,那就完了。等着綿念将那個人揪出來,逼他殺到麻木為止吧。
到第二天被肖靈一腳踹醒的時候,許雲正在腦海中反複砍着自家師叔。
換成別人,這個時候早就瘋了,但因為許雲是許雲,這個時候只是顯得異常憔悴。
肖靈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但他自己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并沒有說什麽。
“好像有什麽在靠近。”肖靈道。
許雲掏出了地圖。其實他昨晚上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那群狼按地圖上的标注應該居住在另一塊地方,結果卻被他們碰上,看來果真是起了什麽變化。
肖靈撥開洞口的藤蔓,看到有一群毒蛾子正從洞口飛過。
許雲在地圖上找到了那群蛾子的居住地——分明離這邊還有很遠。
“我覺得它們在逃命。”肖靈道。
許雲點了點頭,“真不幸,我也這麽覺得。”
昨晚睡在一旁的乙三,此時也起了身。他好像也已經察覺到了什麽,同樣正一臉擔憂地看着外面——雖然看錯了方向。
肖靈權衡片刻,決定将乙三留在洞內,自己和許雲先去外面看看。
許雲的動作稍緩。綿念剛剛放過了他的師叔,他現在正開始不住砍着自己的師弟。
随着又一批恐怖的毒物從附近匆匆跑過,他們終于從遠處的樹冠上方,看到了一個碩大而又色彩斑斓的圓形腦袋。
緊接着,有一個比三人綁在一起還粗的紫色觸腕臨空而落,在他們眼前砸出一個深坑。
——這是什麽?
許雲和肖靈都驚呆了。
這居然是一個巨大的八爪魚!還是五彩的!
兩人正在震驚時,又一根粗大觸腕罩在了他們的頭頂——這次是紅色的!
許雲和肖靈連忙跳開,分落于那巨大五彩八爪魚的兩側。
“太醜了!”肖靈憤慨道,“它怎麽能這麽醜!”若不是現在情況危急,他絕對要去找一捧水,先洗洗眼睛再說。
許雲取出了劍,“還是快點幹掉它吧。”
肖靈将雙眼被傷害的滿心憤慨化作了動力,迎着一只觸腕就上了。
“小心有毒!”許雲連忙提醒。
肖靈吱都沒吱一聲,踩着周遭的樹木,躍到高空中,一道劍光劈去,那紅色巨腕上立馬多了一道碩大的傷口。
“果然好劍!”肖靈贊道。他現在手中握着的,正是祁愛白當初送他的那柄紅霜。
37一波帶走
肖靈手握紅霜,劍光一道接着一道灑去,将那紅色觸腕割裂出一道又一道的傷口。
随着又一道劍光劈去,地面忽然一陣震動,卻是那巨大八爪怪發出了一聲怒吼。緊接着又是數個觸腕從那圓形身體後伸出,橙黃綠青藍各不相同,五顏六色地扭動着,全向他攻去,險些直接将肖靈給惡心吐了。
許雲見肖靈吃緊,連忙也加緊了自己這邊的攻勢,逼得那怪物不得不分出力量,放松對肖靈的壓制。
兩人各處一邊,于林中縱躍着躲閃那諸多觸腕的襲擊,得到空隙便是一劍掃去,分頭夾擊,穩紮穩打,激得那怪物怒吼連連。
“看着這麽大一個塊頭,也不過如此而已。”肖靈轉動着握劍的手腕,一躍而起,從下方掃來的攻勢之上直接翻過,落向另一處樹冠,“但我們可沒這麽多時間陪它在這耗。”
他在那樹冠上點了一下腳尖,改了身形,直接朝那圓形身體攻去。
許雲見他竟然如此冒進,頓時急了,“阿靈!回來!”
肖靈充耳不聞,腳尖落在一節觸腕之上,又是一點,身形繼續朝前飄去。腳下那粘濕滑溜的感覺簡直惡心得他頭皮直發麻,但他仗着鞋底厚實,不見絲毫退縮。
他進,許雲只得跟着進。
肖靈微笑地瞅着許雲。他們兩人至今已經并肩戰鬥過數年,彼此關系更是不同旁人,對于自己與許雲之間的默契,肖靈自信得很。
許雲低頭閃過上空劃過的陰影,再一擡頭便剛好瞅到肖靈那抹笑,心中十分無奈。
他勾着嘴角想着:自從兩人相識起,肖靈便是一個沖動之人,現在好幾年過去了,竟然還是一點都沒變,真是……
——真是什麽?
那從昨日起就一直折磨着許雲的東西,在這瞬間,準确捕捉到了這一閃而過的念頭。
許雲腦中的景象忽然又定格了。那些一直反複重演着的血腥場面,那些罪孽,那些折磨,那柄染血之劍,那些真正被他殺死的人,那些在幻覺中不斷被他殺死的人,那些已經多少令他有些麻木的殘忍畫面,瞬間通通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腦海中只留下了一個人,一個身影,一抹笑容。
他覺得自己正迎着那個身影奔去,就像正迎着初生的陽光,溫和耀眼,捂熱了他整個身心。那是他此生摯愛之人。
但是他并沒有丢下手中那柄染血之劍……他丢不掉!
許雲看到又一截觸腕攻到了自己的面前,但是腦海中肖靈的影像正與那可怖的怪獸肢體重疊。許雲擡起了劍,腦海中的他也同樣擡起了劍。許雲最終沒能将那柄劍揮下,腦海中的他卻毫不遲疑。
那柄染血之劍終于劃過肖靈的脖頸,劃破那道陽光,劃碎那縷溫暖。他看着腦海中肖靈的臉,那抹笑容仍舊凝在那張臉上,只是猛地褪去了顏色,像一疊泛黃的紙,蜷曲,皺起,消褪,散盡,歸于塵土。
不……不!許雲想要告訴自己這是幻覺,卻抵禦不了這一瞬間的痛徹心扉,阻止不了自己這一瞬間的失魂落魄。
那截觸腕已經懸在了他的頭頂,就要斬落。
剎那之間,一柄劍從右上的空中飛來,擊中那觸腕,直直擊得那怪物改變了方向,險險擦過許雲的頭皮。卻是肖靈發現了許雲的不對勁,在千鈞一發之刻擲出了那柄劍。
紅霜落到地上,發出叮咛一聲響。
許雲聞聲回過神來,擡起頭,正看到另一截觸腕擦過肖靈的身後,将他拍落在地。
肖靈吐出一口血,還未來得及緩一口氣,便連忙朝旁滾去,努力躲過那怪物連綿不絕的追擊。
“阿靈!”許雲頓時急紅了眼,連忙撿起紅霜,一路殺到肖靈身邊。什麽綿念,什麽幻覺,在這一刻全部被他抛諸腦後。
肖靈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沒有責問他之前的失神,只說了一個字,“退。”
他們此時已經離那怪物的本體極近,四周都是觸腕的根部,在那些根部之下,他們忽然看到了一張巨口,裏面密密麻麻,全是些利齒。
肖靈看到這可怖景象,頓時反倒有些後悔說“退”了:如果這怪物在哪裏有着什麽弱點,大概便是這裏最值得懷疑了,真的不先試一試再退?
許雲看出他的想法,咬牙橫了他一眼,不顧他的反抗,提着他就跑。
“诶……”肖靈略有點惋惜,“多好的機會……”
許雲正抓着他逃命,聽到這話噎了個半死,剛想要說點什麽,地面的震動又忽然劇烈起來。
卻是那八爪怪物因為沒能摁死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變得越發暴怒。它擡起一截又一截地肢體,大肆破壞,将四周夷為一塊又一塊的平地。
“糟了!”肖靈驚叫。
那怪物已經移動到了之前他們過夜的山洞之旁,肖靈急匆匆一眼望去,卻見本該被他們留在裏面的乙三不知何時也已經出來,正站在那洞穴門口!
這聲驚叫還沒落地,便有一截黃色觸腕自上而下重重拍到那洞穴頂部,洞穴轟然而塌,一時間地動山搖,乙三眼看着站立不穩,而那黃色巨腕落勢不減,徑直從他頭上拍下!
“放開我,快去救他!”肖靈大喊。
許雲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那黃色巨腕已經就在乙三的頭頂,但乙三現在既看不到也聽不到,連路都走不好,怎麽能知道現在自己正處于生死一線,又怎麽能躲的開!肖靈掙開許雲的手臂,想要自己撲過去相救,卻怎樣也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刻,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乙三……毫不猶豫地往旁一跳,輕輕巧巧便自己跳開了。
巨腕砸落到地上,吹起一陣狂風,将乙三整個掀起,卻到底沒有傷到他分毫。
那怪物的攻勢卻沒有到此為止,很快便又是一擊朝乙三抽去。
乙三落到地上,就地一滾,起身後迅速後撤,同時從腰側取出一柄匕首。那真的就是一截匕首,長短不過數寸。
但乙三邊向後撤,邊用力摁住那刀柄上的一處機關,手臂猛力朝前一甩,霎時間,那原本不過數寸左右的刀刃,竟然猛地暴漲出數尺,輕輕松松紮入那巨腕之中,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怪物再度暴怒。
許雲猜測乙三現在還無法應對苦戰,趕緊在後面又紮了那怪物一刀,将怪物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
肖靈全程目瞪口呆,此時方才如夢初醒,連忙加入到許雲身旁。
乙三又将那柄長刃給揮了數下。另兩人這才看出,那其實并不是一整斷刀刃,而是一小節一小節的刃片,中間用極精巧的設計相連接,不僅長達數尺,還極具韌性,起初握在乙三手中像是一柄過長的堅硬之劍,随着乙三揮灑起來,卻又曲折圓滑,可柔可剛,宛如一柄軟刃。
但乙三到底目不能視物,只是胡亂揮灑。他邊退邊攻,一時間又在那觸腕上拉出許多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