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宋心愉的滑冰俱樂部和個頗有名氣的青少年冰球培訓機構共用一塊場地。标準冰場占地面積大,市中心繁華地段寸土寸金,只能在稍微偏遠但交通便利的地區退而求其次。

冰球培訓機構的老板和宋心愉頗有淵源,當年一起參加過冬奧會,也都在冰雪中心訓練,給她的場地租賃價格優惠,即便這樣宋心愉還是得偶爾去市中心商業區購物綜合體裏的營業冰場上私教課,補貼費用。

現在是寒假,冰球學校的小孩子很多,課集中在下午傍晚,宋心愉把上冰訓練都安排在上午,大家不得不早起,成明赫跟在教練身後走進冰場時還一直呵欠連天。

然後他就被宋心愉一個掌打後腦勺拍清醒了。

“精神精神!都幾點了!這些年怎麽還變懶了?”

“六點半啊教練……上學都不用起這麽早……”

看着宋心愉的目光,成明赫把剩下的話老實咽回肚裏。

冰刀摩擦的聲音回蕩在空曠場地,有人已經在冰上開始訓練。

就在成明赫以為是何煥先到了的時候,何煥打着呵欠推開大門,眼睛都睜不圓。

他昨晚回家收拾好行李,拖着大大的箱子,可疲倦的神态看起來還是沒準備好今天開始的集訓。

“那是誰在滑冰啊?”成明赫墊腳探頭。

“是師妹,她從來都是最早到的。”何煥說道。

陸鹿鷗十五歲,青年組的門檻剛邁進第一腳,人卻像在冰上比了十幾年,沉穩得不行,纖長的眼尾小而飽滿的嘴唇,還有尖尖的下颚,但五官的俏麗卻融化在一張表情冷淡的臉上,感覺像是何煥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都是一個味兒的高冷。

她站在成明赫面前,腳上踏着冰鞋,很有禮貌地點頭,“師兄早上好。”

成明赫招手和師妹熱情打招呼,然而陸鹿鷗表情都沒變,問過好後就返回冰上,繼續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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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你教的學生怎麽都一個樣子,你是不是還兼職什麽青少年心理健康之類的治療項目?”成明赫想到第一次見何煥時的情境,不能不說熟悉。

宋心愉拿刀套敲他腦門:“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麽話多。”

何煥和成明赫開始熱身,跑過幾圈做完拉伸,本該還有更多陸上先完成的訓練,但無奈上冰時間有限,只能早早換上冰鞋。

他們沒等來宋心愉的新安排,卻看她拿着兩個色彩鮮豔畫滿卡通人物的背包丢過來。

“背上。”

兩個人一頭霧水,聽話照做。

宋心愉打開胸口安全帶一樣的開關,清脆咔噠緊接着砰一聲響動,何煥和成明赫都好像身後有人拉扯自己,倒退三四步才站穩。

再回頭看,兩個花花綠綠的弧形的反光材質牽連幾十根細線灑在冰面上。

是兒童用滑翔傘,雖然小,但在冰場上展開還是很有體積感。

“背着這個怎麽滑啊……”成明赫光是站着就很難受,不停調整背帶和腹帶的位置。

宋心愉抱起胳膊看着兩個學生笑了:“你是第一天上冰啊?怎麽滑還要我教?當然是該怎麽滑就怎麽滑。”

何煥先動起來,但很艱難,滑翔傘雖沒太大重量,可速度一快立刻被氣流兜滿鼓成飽漲的半弧,這樣的情形下,每滑一步都像在和空氣角力,極其辛苦。

成明赫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摔了一跤,重新掌握平衡站起來後卻再也不能流暢壓步滑出之前漂亮的弧線。

“你們不是滑得很快嗎?”宋心愉在場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邊喝邊看。

上冰的第一項訓練從來都是圖案滑行,用刀刃在冰上滑出教練要求的圖案,枯燥極了。這是宋心愉俱樂部的傳統,也是她的學生一個個都以滑行著稱的原因之一。

但今天,刀刃功底細膩的兩個男生都遭到最大挑戰,他們像拖着幾袋水泥在冰上勞役,原本流暢的滑行和飄逸的速度變成笨重的掙紮。

體力的消耗更是巨大。

只半個小時,壓步訓練的負荷就超出兩人的體能上限,熱汗浸濕訓練服,滑翔傘背帶下面是深色的濕痕,何煥掀起衣服擦額頭上險些落入眼睛中的汗珠時,可以看到順着肌肉線條滴淌的汗水。

宋心愉招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我們知道……錯了……”成明赫氣喘籲籲,一只手不忘按在心口,以示忏悔的真誠。

“你呢?”宋心愉看向一直低着頭喘粗氣的何煥。

“我……不敢保證,但會盡量。”

他的頭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還好只是A4紙卷成的紙筒,不疼只響。

“能力和執行力是兩回事,你能力再強,不能執行編排好的節目,裁判和觀衆也不會買賬。”宋心愉拿紙筒輕輕敲打手心,“讓你們練這個不單單是懲罰,你們兩個人都有同一個毛病,滑行快是快,但經常沒有章法,又不是速度滑冰,有人在後面追你們?”

別人的教練多少有商業合作或是強強聯合的興致在,他們的教練不一樣,兩個人從小跟教練長大,尤其成明赫,還曾經寄養在教練家中,他們更像親人,更親密的關系就意味着宋心愉教訓他們的時候,心态和教訓兒子差不多。

何煥的媽媽是作家,娴靜內斂;成明赫的媽媽是韓語老師,耐心親切;他們兩個人在親媽那裏沒有體會過的“兇猛”母愛,在宋心愉這裏徹底補全。

何煥對宋心愉教練很是敬重,事事聽從,但就像所有年輕人聽取父母和長輩的經驗之談時,心中抱有疑問。

但何煥習慣什麽也不說,繼續照做,根據從前的經驗,他會自己慢慢找到答案。

成明赫與何煥完全不同,他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把兩人共同的疑惑徑直問了出來:“但是比賽的時候我們摘掉這個……不是會滑得更快嗎?負重訓練的意義不就是這個嗎?”

“滑得更快從不是壞事,真的是壞事的是你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要快。”宋心愉瞪他一眼,“拿掉吧,以後每天早晨訓練先背這個滑半個小時,然後再畫圖案。何煥留下,世青賽的事情我要和你先談談,明赫你去訓練,我一會兒再和你說點關于世錦賽的事兒。”

成明赫如獲大赦飛快摘下背帶滑走,宋心愉一邊幫何煥打開滑扣一邊說道:“三月末世青賽在烏克蘭敖德薩,你記得把簽證給我,過兩天我拿給國家隊那邊,一起申簽。”

“我真的可以去世青賽嗎?”何煥知道自己可能會去,但沒想到這麽快就确認下來。

“是啊,本來是尹棠參加,但他的腳傷康複情況不是太好,得去趟國外治療,名額空下來太浪費,你替補的申請已經上報給花樣滑冰聯合會了。”

何煥半低着頭,面容沉靜,對這個好消息沒表現出半點興奮或是期待。

宋心愉了解他,用調侃的語氣說道:“怎麽,覺得一直撿別人的名額心裏不舒服?”

“還是很想和他比一場的,我覺得自己未必只是替補的水平。”何煥會在別人說中他的想法後自然而然實話實說。

宋心愉抓住機會,給他上心理輔導課:“那是當然,我從不覺得你比國家隊的選手差,你可是我教出來的,但機會本身沒有任何好壞之分,要懂得把握。”

何煥擡頭看教練的眼睛說:“我會好好準備的。”

他看人時總是很專注,很有家教的禮貌,可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心理暗示,宋心愉總覺得他口不應心,真正這個年紀男孩子該有的叛逆全在腦內推演。

可何煥嘴上說了,她也不好不依不饒,就只能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勵。何煥轉頭滑向冰場中央準備繼續完成訓練的內容,剛滑出一步,又被宋心愉拉回身邊:“我話還沒說完呢,急什麽。”

她笑得很詭秘,何煥下意識想抱頭閃開,保護腦殼。

“沒有尹棠,但還有個說不定更驚喜的挑戰在敖德薩等你。”

何煥愣了愣,說道:“那天自由滑回來的車上尹棠跟我說,這一批年輕選手很沒勁,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何煥沒說原話,尹棠的原話是:“他們都太菜,我們兩個比的話還有點懸念,只你去比的話就贏定了。”

“今年俄羅斯也有個替補的報了名,聽說是名教練彼得羅波夫的關門弟子,和你一樣,沒比過大賽,第一次就參加世青賽,看來俄羅斯冰協和老教練對他很有信心嘛。”

何煥忽然不那麽低落了,可他表現出來的還是點頭和平靜的聲音:“到時候就知道了,我先去訓練,謝謝教練。”

“你都不打聽一下他名字嗎?給你未來對手點尊重啊!”宋心愉被這小子隐藏的狂妄氣到。

有人的狂妄是叫嚣出來的,有人一句話不說就顯得很有自矜的傲氣,何煥顯然是後者。

“好的,他叫什麽名字。”

何煥很聽話,但宋心愉知道他也就是習慣性配合和出于禮貌,只能無奈笑笑:“俄羅斯人名字太長……叫什麽什麽安又什麽卡……等一下我看看……”

她修長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一頓猛戳,終于停下,“安德裏安·瓦維洛維奇·巴拉萊卡,對!叫這個!”

何煥看起來很認真的态度說道:“我記住了。”

重回冰上,師兄被教練叫過去,師妹在場外坐着喝水,偌大冰場只剩何煥一人,冰上是宋心愉用刀刃畫出的圖形,他把自己的刀刃貼到冰面凹陷的圖案內,複制滑行的軌跡。

他用刃極深,刀痕流暢曲度柔和,可內心卻沒畫出的圖案這樣平靜克制。

缺席大獎賽自由滑,何煥感覺到一點遺憾,但太過稍縱即逝,可在四大洲錦标賽結束後,仿佛在內心深處有什麽在發生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變化。

在此之前,競争是個模糊又遙遠的詞彙,好勝心只在詞典裏出現,但他親身體會到二者共同作用的強大離心力,好像已經将他甩進一個未曾觸及的荒原,可能沒那麽美好,卻絕對值得繼續前行。

他要走得路,或許還很長,如果說之前何煥想成為職業花樣滑冰選手是因為這個運動本身帶給他的快樂,那麽現在,他迫切的感覺到自己還想抓住點什麽,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緩緩伸出手,只是掌心空空如也,面前迷霧層疊。

他需要自己找的答案,然後緊緊抓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大概是隔日更~偶爾會修改一下前面的錯字什麽的~

謝謝大家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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