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宋心愉布置了考核便去盯着成明赫的訓練,冰場來了幾個新學員,但也有新教練,人聲多起來不再像從前那樣冷清安靜,但朱緋像是自言自語的話何煥離得近仍然聽得清楚。

“早知道就再求一套編舞了……”

她嘆氣時眼角眉梢也帶笑意,不像何煥那樣錯愕。

說完,朱緋伸手往還挂着難以置信表情的何煥面前晃上一晃:“哎,盒飯學弟,和你商量件事。”

何煥回過神,說道:“你說。”

“我教你怎麽在冰上滑好探戈,你帶我去見謝英蓉,你看行麽?”朱緋湊上前,她笑時會露出丁點虎牙閃光的尖,帶着幾分英氣的美貌平添些許嬌俏。

“你認識謝老師?”

“你不認識謝老師?”這回輪到朱緋驚訝了。

何煥誠實搖頭。

“怪不得小尹說你看起來聰明,實際上人憨憨傻傻,宋教練給你找了那麽厲害一個場外指導,你連人家的本事都不清楚。”

朱緋将上身往圍墊上靠住,示意何煥湊近,仿佛要說的是什麽不能外傳的冰壇秘辛。

“謝老師是新中國建國後第一批體育舞蹈的選手,當年是在蘇聯和歐洲冠軍學得摩登舞,資歷和實力樣樣都是先驅,後來退役了就一直當教練,宋教練也是她當年的學生,不過……聽說宋教練跑去練冰舞放棄體育舞蹈,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現在看來這不可能,要真是鬧掰了謝老師是不會答應教你的。”

謝英蓉是什麽人何煥的确不知道,但她教舞的能耐他這兩周深有體會,雖然還在基礎訓練,可這兩周快比他幾年舞蹈課學到的門道加起來都多。

朱緋見他不說話也不追問,看模樣也猜得出何煥不是那種八卦嘴碎的人,于是嘆口氣兀自說道:“她在我們圈子裏是傳奇人物,我頭發都白了的啓蒙教練見了她,也要鞠躬叫聲前輩。可當年謝老師閉門不再收學生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大家都說和宋教練出走師門有關。”

“你想和謝老師學跳舞麽?”何煥猜出她想去見謝老師的原因。

朱緋并不隐瞞,眼中滿是雀躍和期待的閃光:“能讓她指點我哪怕一堂課,我這輩子都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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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朱緋也是執着滑冰的人,何煥雖然還不算了解自己這位學姐,但因為這一點同氣連枝也沒了剛才見面時陌生的隔閡:“跟謝老師學國标舞的事,宋教練也沒讓我瞞着任何人,我晚上有課,你要來就跟着。”

朱緋朝他誇張行舞臺禮以示感謝,直回身後,又朝他伸出手。

何煥明白第一個動作,卻不明白第二個伸手:“怎麽了?”

“訓練啊……”朱緋哭笑不得。

“好的。”

何煥轉頭滑走了。

“你給我回來!”朱緋大喊道。

何煥乖乖回來:“不是去訓練麽?學姐還有事?”

朱緋苦笑說道:“學弟啊,我問你,你見過冰舞是一個人在冰上瞎滑的嗎?我是你的舞伴,你要牽我的手,牽引我。”

何煥聽話按照國标舞課上看到的姿勢扶住朱緋,握上她伸出的手,學姐身高到他眉下,低頭說話倒不費力:“然後呢?”他眨眨眼睛問道。

“你在陸上怎麽牽引舞伴現在就怎麽做啊!”

“我在陸上……沒有舞伴。”

“為什麽?”

“謝老師說現在我的水平,誰當我舞伴都會被踩到重度傷殘,她不想讓我年紀輕輕就背負刑事責任。”

朱緋深吸一口氣,表情頗有引頸就戮慷慨赴義的架勢:“好,那我就教你,在步伐之前,先學握法,冰舞裏步伐和握法是又分開又要結合起來的……”

晚上,朱緋跟着何煥走進老年大學時已經瘸了。

走廊經過她的老年人個個健步如飛,身體倍兒棒,妙齡少女卻仿佛股骨頭壞死,一步三晃。

膝蓋撞腿,哐哐直響,誰疼誰知道。

“華爾茲你都能給我撞瘸,要是按着宋教練的話跟你跳阿根廷探戈,我冬奧會是一定參加不成,只能參加殘奧會了。”朱緋下冰時說道。

但馬上要見傳說級別人物,激動讓她忘記點疼,可看到何煥面上的歉意,又笑着說道:“你道歉的次數比你練習跳躍的次數都多了,剛入門是這樣的,小時候大家都是靠傷害舞伴學來的技巧,我既然答應宋教練就知道差不多是這樣,不會怪你。再說了,你帶我來見謝老師,我還得謝你。”

何煥這才感覺好受些,點點頭指着上課的教室:“就在前面。”

朱緋一直落落大方談吐成熟,這時卻像個嬌怯少女,不安扭捏,看得出來謝英蓉在她心中真的是明燈一樣的人物。何煥自己心中是沒有這樣一盞燈的,他開始學習花滑以來沒有半個榜樣或是偶像,出國比賽一圈回來,只多了對手和朋友。

成明赫崇拜埃文斯,朱緋敬重宋心愉和謝英蓉,安德裏安說起自己的琳娜教練也一臉虔誠,何煥意識到自己在心靈上是孤獨的,他追求的世界汪洋一片,別人手握海圖緊随燈塔熾熱不熄的光乘風破浪,而他只是獨自劃船,連鼓帆的風都只來自他心底。

可他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和自傷,心間又全是好勝的念頭,原本因為國标舞對自己産生的懷疑也徹底淡去。如果國标舞真是他在尋找的那塊能讓自己的技術和節目更加完美的拼圖一角,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輕言放棄,定要跳得漂亮,完完美美拼出屬于他的冰場。

心中燒熱滾燙,何煥面容還是一如往常平靜,只是敲門聲快了點,朱緋沉浸在面見傳奇的激動中難以察覺,開門的謝英蓉也不曾留意。

來上課的一個小鬼變成兩個,謝英蓉平常動都不動的眉毛也翹了翹:“你還自己帶了舞伴?”

“嗯。”何煥來的路上已經想好說辭,“我是初學者,宋教練給我找了個學冰舞的學姐輔助教學。”

其實他說得也是宋心愉原話,沒有半點騙人的意思,但多帶人來确實是他們魯莽,坦白總是應該的。

該朱緋開口了,可她兩眼冒光盯着謝英蓉,之前兩人商量好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何煥拽拽她袖子才把朱緋扯回真實的世界。

“謝老師……我……我能和您學習嗎?”她眼中瑩然有光,說出了這時候心中唯一所思所想的話。

“怕了你們小孩子了……”謝英蓉微啞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回蕩,“要是早二十年,我是肯定不會答應,不過……我不答應的事多了去,又有什麽用呢?”

她說完笑了笑,細密皺紋從眼尾展開:“進來之前先說好,我的舞室裏規矩多,什麽都得聽我的。”

現在就算謝英蓉提什麽要求朱緋都會答應,她點頭點得快趕上白天冰上探戈勾腿的速度。而何煥堅定過學好國标舞的決心後,也跟着她一起認真點頭。

朱緋是何煥見過舞跳得僅次于宋心愉的人,但在謝英蓉眼中仍然是水平欠缺,指導得更加嚴厲。

晚上老人學員們回家後,舞室內只剩他們三個人,謝老師完全沒有慈愛老人家的模樣,手中一根細長教尺,哪裏跳錯戳哪裏。

白天,他們又将舞步搬回冰上練習,因為穿着冰鞋,又一點沒有默契,兩個人都生怕撞到對方受傷,所以離得很遠,宋心愉看到就從他們之間穿過,撞開連着的手:“你們是在跳冰舞嗎?中間的距離都夠隊列滑了!”

可他們一旦靠近,滑快起來的結局就是雙雙摔在冰面上。

“我剛學托舉的時候都沒摔這麽慘過……”

國家隊的冰場上,朱緋和休息的屈琳琳感嘆,她每周有三天要回隊內訓練,這兩天地方又給她找了一個男伴試,可幾圈下來,這人的滑行實在不夠看,比不上滑男單的何煥不說,連肢體都更僵硬。

朱緋滑完到場邊坐下,屈琳琳見她胳膊上的淤青過來關心。

她們聊天的時候朱緋發現尹棠總是會滑過來,在這邊做個跳躍,來段旋轉,然後非從她們一側繞走。

終于,她幹脆直接叫下他:“你要是好奇盒飯訓練的情況問就是了,一把年紀了還是這麽別別扭扭,別人不開口你就不說。”

尹棠真的就停了下來:“我沒有跟你打探什麽,是你自己說的。”

朱緋覺得現在的年輕男孩子越來越不可愛了,無奈笑說道:“人家宋教練又沒讓我瞞着隊裏,這邊都是打好招呼的,盒飯也從來沒提過什麽保密之類的,不過他和你一個德行,話少心思重。”

隊裏的年輕人都是十四五歲便進入國家隊,一同訓練五六年的同輩,關系要好也彼此熟識,這樣的吐槽很是精準。

尹棠冷淡着一張清秀的臉,卻又往前滑挪一步。

“那你們冰舞滑得怎麽樣?”屈琳琳索性先開口問了大家都想知道的話。

朱緋的笑容從臉上消失,她靜靜盯着尹棠:“你的對手可能比你想的要強大。”

尹棠愣住了。

“我們都看過他比賽,我以為他多少有點舞蹈基礎,可除了誰都上的芭蕾基礎課,他完全是個門外漢,小尹你想想他比賽的表現,那是他天生的樂感,你難道不覺得有點可怕嗎?”朱緋頓了頓,好像再回憶訓練的蛛絲馬跡,“他學舞步真的是太快了,我說的快不是對比其他人,是對比我,怎麽會有人學新東西這麽快的?謝老師雖然嘴上從來不誇人,但那個眼神,看着何煥時滿滿都是欣賞。她都沒那麽看過我……”

尹棠聽完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到了冰上呢?”屈琳琳訝異于朱緋口中何煥的可怕,追問道。

朱緋終于恢複了之前的笑容:“他滑行好,學會步伐後就只剩熟練和默契,默契上我們是真的不太行,我已經快被他撞得要去參加殘奧會了。”

”這是因為他是單人滑選手。“一直不說話的尹棠終于開口,”單人滑選手是不會配合別人的,他沒有辦法和別人協調節奏,在他的世界他的冰場上,萬事萬物都只屬于他一個人。“

朱緋和屈琳琳一個滑冰舞一個滑雙人,都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只能慢慢消化尹棠的話。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尹棠看不出倍感壓力的樣子,甚至還輕輕籲氣說道,“他要是平庸的人,這世青賽冠軍也未免太便宜了。”

“就是就是,我們小尹看上的對手怎麽會錯,小尹的眼光更不會錯。”屈琳琳拍手笑說道。

朱緋一直很喜歡這樣國家隊的氛圍,也深吸一口氣:“從前我就覺得全國最棒的天才都在咱們隊裏,都在這塊冰場上,現在我知道了,人外有人,真正不世出的天才可能就該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單人滑選手最了解單人滑選手。

——單人滑哲學家·藝術家·尹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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