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何煥本以為老年國标舞班氣氛輕松,但他已經開始上課半個小時,除了謝老師喊拍子和指導動作的聲音,連私下交談的低聲都不曾聽聞半句。與他們平常上課、訓練并無分別。

在這上課的爺爺奶奶不過十幾人,個個舞鞋光亮在打過蠟的反光地板上踩踏出皮革底特有的短音。何煥意識到自己犯了個打錯。

他以為這裏只是別人茶餘飯後放松休閑的地方,他來學習莫名怪異,事實上人人認真專注,看起來都有些舞蹈功底的模樣,基礎舞步舞伴之間配合默契,站在遠處的他才真正格格不入。

是自己小看了這裏。

謝老師并不叫他,只放何煥在旁邊觀摩,他改正心态後再無尴尬和拘束,看得大大方方仔仔細細,忽然明白為什麽謝老師一見他便說身段氣質太差。

哪有人這樣說過何煥?他雖然沒正經學過舞蹈,芭蕾基礎卻實打實上了十年出頭,身姿挺拔連滑冰時都不會因為過分發力而躬身塌腰,肩頸線條更是天生流暢。但眼前輪舞而過的老人們,每個人的肩膀都保持壓低,下颚從不落下也不前傾,即使脖子先天不是很長的人也拉長頭肩線條到極限。

他肩膀寬窄得當,不像很多男單選手會有肩胯偏窄的體态,因而肩膀要是壓得不好便會不夠美觀。靜态還能保持一二,可動态實在難以始終維持。對着鏡子,何煥開始自己練習,嘗試将肩膀壓低。

何煥側頭嘗試肩頸肌肉的拉伸極限時,一只手忽然按在蝴蝶骨上。

“你的發力點錯了,國标舞和芭蕾不完全一樣。”

他轉過頭,鏡子裏謝老師又按在他脊柱兩側注力的肌肉上:”試試從這裏發力,重心向後。“

一堂課大半時間,謝老師游走在其他學生與努力調整身姿的何煥之間,教學和指點游刃有餘。

老人們的作息比較規律,不會太晚睡覺,八點前便下課了,原本安靜的教室忽然熱鬧,一個人站在鏡子前練習的何煥頓時成為爺爺奶奶們圍繞的圓心。

“這是誰家的孫子,長得這麽好看……”

“是謝老師親戚家的孩子吧,看給孩子累得滿頭都是汗……”

“小夥子有沒有對象?我有個外孫女和你看着挺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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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年齡甚至不足這裏任何一個其他同學的三分之一,何煥成了班裏的團寵。何爸爸發覺這些天孩子每天上課除了背包和冰鞋箱什麽也沒帶,可晚上回來時手裏大包小包,便問東西哪裏來的。

“這袋是孫爺爺鄉下親戚種的枸杞……”

“這個是趙奶奶給我織的羊絨圍巾……”

“還有陳爺爺兒子給他帶的茶葉和徐奶奶自己腌的鹹鴨蛋……”

連成明赫都覺得師弟開始變得不大對勁。

上冰訓練結束,他盯着何煥放在場邊的新水壺,震撼道:“師弟啊……你才十八歲……怎麽就用上保溫杯了?”

何煥娴熟擰開壺蓋倒轉成水杯,倒出冒着氤氲熱氣的水慢條斯理答道:“哦,是錢奶奶說我平常訓練不按時吃飯對胃不好,要多喝熱水泡的枸杞三七溫補養胃,她把她自己做得茶包給我好多。”

“那這個呢?”成明赫又拿起每個花滑選手訓練都要用到的紙抽,何煥那個原本普通的紙盒外面現已罩上鴿子灰色彩線鈎織的镂花盒套。

“這是周奶奶給我用鈎針鈎的,她說和我訓練服的顏色很配。”何煥掏出紙巾,抹去因為冰上冰下冷熱交替流出的鼻水。

“師兄是提前進入退休生活了嗎?”陸鹿鷗也下冰結束了訓練,她發現何煥訓練時帶的手套已經換成手工織物,不用想也是哪個奶奶的傑作。

何煥說道:“爺爺奶奶們太熱情了,我本來不想要,但謝老師說年輕人随便拒絕長輩好意是非常沒禮貌的粗魯行為,我就只好都拿着了。”

“這謝老師到底什麽人?教練一定要你大老遠去那邊和她加練?”成明赫害怕過幾天師弟和自己聊天的內容就變成老年保健知識,他了解教練可能是另有用意,但實在猜不出來,只能從神秘的謝老師身上入手推理。

“她叫謝英蓉,我就只在授課安排那裏看到她名字,其他的都不知道,教練也沒和我說過,只讓我什麽都按照她說得做。”何煥把知道的全說了。

連平常話最少的陸鹿鷗也勾起了好奇問道:“那你在老年大學的國标舞課上學到東西了嗎?”

何煥點頭。

不是在敷衍,而是他這一周學到太多,多到解釋不清。

他學到怎麽将芭蕾四大項肢體審美基礎“開、繃、直、立”運用到國标舞,以至用在冰上;

學到重心的位移和肢體的平衡感保持;

學到一些更精準的舞蹈步伐和音樂知識……

距離他第一次踏進老年大學剛剛過去一周時間。

何煥性格內斂,外在總是不可思議的平靜,又溫文有禮,得到所有同學的一致好評,爺爺奶奶都覺得這麽乖巧聽話又聰明好學的孩子簡直可愛極了,謝英蓉問他舞蹈方面的問題他一時琢磨不出來,全班都是他的槍手,到處都是暗示。

不過等到老人們都下課只剩謝老師一個人指導他時,嚴格程度自會加倍,舞蹈訓練結果比冰上還累,每天回家何煥都是倒頭就睡,甚至有幾次第二天早晨起來才匆匆洗澡去上課。

上午的課何煥不可避免犯困打起瞌睡,被老師捉住訓斥一番,他們的數學老師素來以嚴格著稱,不許學生态度不端,好在何煥平時成績很好,只被罰課間擦掉走廊懸挂的畫框。

何煥的學校也是老樓,走廊之長一眼望不到頭,挂滿裝在畫框用玻璃罩好的校規校訓和名人油畫。同學都去做操時,他搬着椅子慢慢擦過去,擦到貝多芬的畫像時,忽然發現原來裏面的生卒年寫錯了。他對音樂的知識還算确鑿,掏出手機打算照下來和老師反饋,卻忘記踩着椅子,兩腿又因為訓練發酸,眼看就要跌倒。

一只手扶住他的後腰,何煥也反應敏捷扶住牆面,總算有驚無險。

“這要是摔下來,腦袋再開個洞,以後就真的不能滑冰了。”扶住他的人說道。

“謝謝。”他跳下椅子道謝。學校校服雖然一致,但每個年級衣服袖子上的條紋顏色略有不同,何煥看出出手相助的女生是高三的學姐,似乎有點眼熟,又想不起哪裏見過。

倒是學校幾乎人人知道他拿了世青賽冠軍。

“小事情,回見。”學姐人長得白皙明妍,人也爽朗大方,轉身離開時甚至有幾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潇灑。

但何煥卻看她的背影看到怔住,并不是因為驚覺學姐美貌,而是學姐的背影和氣質……莫名熟悉。

像謝老師嗎?何煥想,他前不久才覺得謝老師像旁人,套娃也不能這麽套。

直到下午在俱樂部訓練時,他見到穿運動服的宋心愉才意識到,陌生學姐的氣度和儀态像極了自己的教練。

他還在想為什麽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時,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教練身邊。

正是今天上午幫過他的學姐。

“換好冰鞋了?”宋心愉遠遠見何煥站着,招呼他過來,“認識認識你國家隊的前輩,這是朱緋,滑冰舞的。”

何煥不解,說道:“國家隊的人我都見過,在四大洲的那個車上。”

“我沒有舞伴,當然也沒去參加。”學姐談吐和之前一般落落大方,她已經穿上冰鞋換好訓練服,上午時散開在肩頭的烏黑長發高高束起,和宋心愉的打扮一模一樣。

“是了,阿緋是我給你找來的臨時舞伴,剛好老鵬讓我指導指導她,學費嘛……就是讓她答應指導指導你。”宋心愉很滿意自己的安排,笑容裏難免有幾分得意的神情,“你學來的新知識,是要有人帶着你在冰上消化消化。”

朱緋沒有對這個安排表現出絲毫不快或是嫌棄,神色恬淡一如白天路見不平後的自然,她轉身便和教練讨論起之前在國家隊時的訓練計劃相互參考,言語當中,她對宋心愉十分尊敬,眼神裏還閃爍着些許激動,倒有點像當初成明赫見到埃文斯的感覺。

“今年冰舞成年組的規定圖形是什麽?”何煥上冰時聽到兩人對話的內容。

“阿根廷探戈,挺難的。”朱緋笑着回答宋心愉的問題。

“是有點難,但不是最難的,我記得我剛升組那年的規定舞是芬蘭快步舞,那一年的短舞蹈簡直就像北方人的年夜飯桌——摔得噼裏啪啦和下餃子一樣。”

宋心愉一貫風趣随和,朱緋一直筆挺的腰板笑得躬彎,剛才略顯緊張的應對化作舒展的笑意。

何煥也忍不住露出絲笑容。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宋心愉又說道:“既然今年是阿根廷探戈,那你和小煥的休賽期考核就跳這個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小瞧爺爺奶奶!

當然阿根廷探戈也可以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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