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幾個月能達到這種水平,真是青出于藍。”

何煥走出舞蹈教室關門前聽到謝英蓉對宋心愉說。

“你怎麽不大對勁?是不是姓錢的和你說什麽了?”門關上,朱緋馬上壓低聲音問道。

“學姐,你為什麽一直沒有舞伴?”

何煥沒回應她的疑惑,反而給她抛出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朱緋哼一聲抱起胳膊:”問題是我先問的,你別瞞我,要是他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我回去告訴胡教練。”

”他的問題我已經解決了。”

何煥雲淡風輕的回話沒讓朱緋如釋重負,反而更加擔憂焦慮:“解決?你拿什麽解決?我太了解這個混賬了,他……”

門開了,謝英蓉從中緩步邁出,越過她,門內宋心愉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的教練有話要對你說,進去吧。”謝英蓉對何煥說完又看向朱緋,”你跟我來。”

朱緋也顧不上和心中傳奇女神單獨交流的激動,到走廊盡頭還回頭朝何煥看,進門前,她的學弟不忘向她點點頭,倒像在安慰她。

這小子真是……滿腦子都是主意和猜不透的心思!

朱緋惡狠狠地跺了下舞鞋錐子似的高跟。

何煥帶好門轉身,宋心愉也已經把目光從窗外的風景處掠回,笑盈盈望着他:“我好久沒聽這老太婆這麽誇人了,誇得還是你,比從前誇我自己時候還開心。”

”教練,你沒有什麽要問我嗎?”這樣的評價沒讓何煥激動,他的手因為握得太用力,指關節的泛白此時才有些許消退。

“問你什麽?”宋心愉從來不是多嚴肅的個性,此時笑得更是沒心沒肺,“胡教練和我什麽關系,當年也是一個隊的好戰友,什麽國家隊的風吹草動我不知道,你當我真傻啊?錢主任早就想将你收入麾下的事兒我一點都不意外。不光是這個,我還知道你已經拒絕了他。”

何煥輕輕抿了下嘴唇,說道:“要是我答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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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愉低頭一笑,再擡頭時笑意凝固在彎如新月的眼中:“你自己信麽?”

不知怎麽,教練戲谑似的語氣讓何煥一直壓在心口的憤懑随窗外的風徘徊後離開,他再開口時自己都感覺心暢許多:“你讓學姐來這邊訓練,是不是也希望和國家隊拉進一些關系,這樣能幫我争取多一站大獎賽,是這樣嗎?”

“不單單這個原因,阿緋人好可愛又有氣性,你看我教得這一個個學生就知道我對這種類型的孩子就是沒有免疫力,她才華橫溢,但舞伴上偏偏又很多挫折和外界不可抗力幹擾,怎麽說呢……多少也讓我看到當年的自己。”宋心愉說着拍撫何煥肩膀,“你衡量人情世故還有這個可能有點讓你失望的世界還只是出于本能,也許一切會更糟,但我無所謂,因為我知道,你會變得更好。我希望你自己也能這樣以為。”

”所以哪怕你答應了姓錢的我也不會生氣,你知道自己要什麽就夠了。”她說。

何煥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剛才的憤怒顯得十分幼稚,雖然物不平則鳴是人之常情,但他聽了教練的話忽然明白,他現在只需要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确的。

“教練,從今往後每個賽季的兩站選站資格我都會親自去拿,我不會再給別人讓我憤怒的機會了。”平靜的語調一點也不像十八歲男生對自己命運的宣言,甚至聽不出這個年紀人說話常有的幼稚和自以為是,就像一杯沖到極淡的茶,連顏色都是薄薄的青。

卻又苦又濃。

“以後還要麻煩教練多多指教。”何煥朝微笑着的宋心愉深深鞠躬。他們師徒是自幼帶大的亦師亦友,平常宋心愉也是嬉笑怒罵多于高高在上,何煥更從不用這樣虛禮相待。但這次他格外鄭重,宋心愉也并不阻攔。

他們師徒這一刻心照不宣,真正的抗争舞臺不在為尊上者的辦公桌椅之間,該在冰場之上。

一周後,最終分站名單公布在國際滑聯官網。軒然大波立刻在中文的花樣滑冰相關讨論平臺發酵。

“不是吧?世青賽冠軍就一站分站賽?”……

“你tm一定是在逗我,中國杯空出名額的位置是誰給自己選得風水寶地嗎?”……

“有兩個王牌選手難道不香嗎?我勸冰協做個人吧!”……

何煥不喜歡用社交媒體,也沒有自己的賬號,這些都是成明赫告訴他的,這次分站,成明赫選了日本中國兩站,他也沒仔細看具體安排,一拿到名單便去找還在冰上練習最後一組跳躍的何煥。

成明赫早就因為何煥遭遇的不平憤懑過,現在氣還沒消,忍不住又罵了兩句阿西巴,他罵人時還是覺得說母語給勁兒,何煥自己卻不以為意,反倒笑笑岔開他的注意力:“我一個人去法國站都沒個像樣對手,不像師兄你在中國站好歹能對上尹棠。”

“可惜沒分到和埃文斯一站。”他們世錦賽一個金牌一個銀牌,根據規則在分站賽是絕對碰不到面的。

成明赫一秒從憤怒猛男變成思君不見君的懷春少女,凄婉哀怨一聲嘆氣,倒把何煥都逗樂了。

“他在哪兩站啊?”

“他個個賽季一定在自家加拿大東道一站,今年又選了美國,可能是為了不倒時差,來往方便。”成明赫說道。

何煥愣了一下,再看名單說道:“那安德裏安要在美加拿大和他提前碰到了,尹棠第二站在美國,也得和他硬碰硬。”

“這兩個小子還太嫩,不可能是埃文斯對手。”成明赫笑得自信,聲音也滿是驕傲的意味,“你嘛倒是可以一戰,可我還是覺得,第一個能戰勝他的人一定是我,不對,必須是我!”

“我們誰強一點,還是要同場比一次才知道。”何煥真正在微笑時,眼角也是會彎的。

師兄的實力何煥每天看在眼裏,再加上成明赫整個休賽期在訓練方面下得功夫不遜于自己,要是真的同場遇到,何煥沒把握自己一定能贏。競争本就是刻在職業選手基因裏的本能,兩個人都不避諱談論,反而更加親厚。

“你只有一站分站賽參加不了大獎賽總決賽,我們兩個同場可能要等到世錦賽了。”成明赫拍掉師弟肩上揚起又落還未融化的冰花碎屑,“這次世錦賽的意義可不是單純一場比賽。”

“嗯,我明白,明年就是冬奧會,這次世錦賽也是冬奧會的選拔賽,關系到名額分配。”何煥早聽教練說過這件事。

成明赫略有沉吟,笑容也消失不見,他看着何煥的眼睛,慢慢說道:“去年尹棠有傷,沒有參加世錦賽,所以今年中國世錦賽男單的名額,只有一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何煥點頭,從容自然的好像不是自己要厮殺出一條血路才能滑至最後的賽場。

“你明白就好,我也不是像教練一樣在鞭策你,就是覺得,這個賽季是你升組後的第一個成年組賽季,你明明是世青賽冠軍,可不知道為什麽,這條明明該是星光大道的路怎麽這麽多坑坑窪窪……”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可能是太啰嗦,這時候說這個沒多大意思,難道坑坑窪窪還不往上滑了嗎?換上笑容正要開口,聽見宋心愉喊他過去,幹脆千萬言語都拍在何煥肩上一下,潇灑滑走。

何煥做完跳躍到場邊換鞋,今天是周末,晚上車多路堵,謝老師還要完善他新節目最後的編舞,不能遲到。

換好鞋和衣服,何煥出門前和教練師兄道別,沒看到師妹,出冰場到訓練中心正門的路上,陸鹿鷗正在和個帽檐壓得極低,外面還罩着黑色衛衣連帽的人不知說什麽。

“我去跳舞了,教練剛才在找你,快回去訓練。”何煥路過師妹時提醒,陸鹿鷗卻拽住他袖子。

“這人來找你的。”她說完又湊近低語,“是你失散多年異父異母的親生兄弟嗎?你們兩個……好像。”

對面的人微微擡頭露出帽檐下的臉,何煥愣住了。

尹棠長了些身高,現在看起來比何煥高,看人的眼神沒變,還是冷冷淡淡,嘴唇抿得緊,見人也不打招呼,只是默默看着。

“你看,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像?”陸鹿鷗說完若有所思,調頭走進冰場的入口。

“我師妹不太像十五歲,脾氣有點古怪,你不要介意。”何煥知道尹棠肯定都聽見了。

“她沒說錯,我介意什麽。”尹棠沒有任何表情,“我聽阿緋姐說你和她是在老年大學學得跳舞,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你走路的姿态已經變了,看來應該是沒有白學。”

何煥也注意到自己的氣質和姿态因為學習國标而改變許多,感慨尹棠觀察入微仔細,不知道他來找自己有什麽事情,又急着去上課,何煥想了想說道:“遲到懲罰很嚴格,要不我們路上說。”

剛入秋的北方,空氣中尚存餘夏的熱意,只是早晚溫差大,太陽未落天空的盡頭還是發紅的紫色時,風裏便已有了寒意。

地鐵上,何煥和尹棠被擠在下班的客流高峰當中,練得再好的平衡性也發揮不上用場,左搖右晃。

“錢主任找你的事我和教練都知道了。”這次破天荒尹棠先開口。

“他要是在隊裏也這個樣子,你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吧。”

尹棠一愣,何煥沒說任何怨怼的話,更看不出生氣,反而提起他來倒有點唏噓。

“我有兩站大獎賽,我們之間到底誰日子不好過你心裏沒點數嗎?”他真的不懂何煥。

“你來是為了這件事?”何煥覺得這件事和尹棠沒什麽關系。

“胡教練說,會幫你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補個空着的中國杯名額。這件事他也感覺很愧疚。”尹棠的聲音忽然低下去,“我也不大舒服。”

何煥這下明白他的來意,笑了笑說道:“替我謝謝胡教練,哦……也謝謝你,我挺好的,一站而已,下賽季就不會了。”

他輕描淡寫的話其實很有分量,尹棠倒不意外,好像看他沒因為這件事失落自己也輕松不少,于是他們路上再沒說話,只是在擁擠的車廂裏被上上下下的人群擠得一起晃來撞去。

何煥快到站正思索如何告別時,尹棠又一次率先開口:“我下賽季滑肖邦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和《西區故事》。”

“哦,我滑的是……”

地鐵到站,門匆匆拉開,不等何煥說出自己的選曲,尹棠已經裹挾在下車的乘客中,像冰融化于水,不見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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