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埃文斯的節目一向有年代感, 他擅長布魯斯節奏和爵士,老電影的原聲樂信手拈來就是一套情感豐沛的佳作。這次短節目卻有別以往,悠揚蒼涼的秘魯民歌小調哀而不傷, 定點舞蹈設計的時機剛好配合低徊的前奏。

他肩膀起伏, 修長的手臂像鷹一樣弓起翅膀, 将飛欲飛,氣勢也好比一面張滿弦的北美獵弓。

十幾秒的定點舞蹈在短節目裏實在奢侈, 但埃文斯的編排卻讓人感覺意猶未盡,等他進入第一個跳躍前,何煥恍若初醒,此時埃文斯早已淩空展翼, 這個薩霍夫四周也是完美至極, 落冰的餘裕還足夠滑出兩三組步法的變化。

奇怪, 埃文斯該是土生土長的加拿大人,怎麽南美民歌小調被他滑得如泣如訴?孤絕的意境和自由的神往幾乎充斥每個動作的設計內,毫不做作矯揉。

在這之前,何煥覺得尹棠的短節目最有韻味, 可現場看到埃文斯的表現後,他又覺得二者高下難分。

埃文斯在跳阿克謝爾三周跳時,有人忽然坐在何煥身邊。

“他母親一家祖上有南美血統, 解放運動後移民加拿大, 不過已經是幾代前的事情, 現在單看長相也看不出他是移民家庭的後裔, 埃文斯的外祖母很喜歡這首民歌, 所以他選來當短節目配樂紀念家人。”

尹棠難得一次把話說得這麽長,他語速快,長長一句也是須臾說完。

何煥不止納悶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更好奇別的,“你這都知道?”

“他采訪裏說的。”

剛比完下場,尹棠光潔的額頭滿是汗珠,一直流過脖頸,何煥遞上成明赫用的紙巾盒。

尹棠也不客套,抽出兩張往額頭上抹,剛一擦上又停住,湊近鼻子聞聞,皺起眉頭,“什麽味兒?”

“是玫瑰香味。”何煥舉起紙巾盒給他看包裝正面标注香型的花體字,“我師兄最喜歡這牌子的這個味道。”

“你們組的人都怪怪的……”尹棠繼續擦抹惱人的汗水,盡管表情仍然百般嫌棄。

埃文斯的比賽已經進行一半,他的聯合旋轉難度很高,足夠的柔韌性讓他整個旋轉的編排多了很多選擇,基礎的三大旋轉姿态全部加上創新的手部動作,與音樂高遠缥缈又冷峻的風格搭配,形神具現。

何煥忍不住感慨說道:“他很會選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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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人采訪問你選曲的理由是什麽,你打算怎麽說?”

尹棠沒回答何煥的問題,反倒問回去一個,何煥想都沒想就給出了答案。

“宋教練和謝老師選的。”

“太誠實了,不行,你要加上點自己的意見和獨到的見解。”尹棠對何煥的不上道很是着急,這一刻他比成明赫都像同門前輩,諄諄教誨顯得格外耐心,“比如……你無意間聽過,覺得這曲子能表達你的……你複雜的內心世界,反正就是多加形容詞,說得好聽點。”

何煥聽完只是搖頭,“我的內心世界不怎麽複雜。”

“你腦子也不怎麽複雜。”尹棠翻他個白眼,他長得斯斯文文,嫌棄的表情加上再刻薄的話也毫無說服力。

“你的節目也是教練選得嗎?”

“我當然和你不一樣,我的節目是教練和我商量後一起選出來的。”說到這裏,尹棠漠然的臉上多了一絲自得的神情,忽然表情就顯得符合他這個年紀了。

何煥看着埃文斯最後一個連跳完美落冰後偏回頭看向尹棠,“你确實很适合滑鋼琴。”

觀衆歡呼透過牆壁,不用看直播也知道埃文斯毫無瑕疵完成了節目,尹棠靜靜看着屏幕,半晌才開口說道:“贏了才有資格說擅長。”

“是因為傷病嗎?”何煥想起尹棠失敗跳躍的那個起跳,力度的初速度在一開始就略有不足,“我聽教練說過,心理問題是大傷初愈後最嚴峻的考驗,你是不敢發力嗎?”

尹棠忽然站起來,“等到國內賽的時候你就知道我的腳到底好沒好了。”

“國內賽?”

“我來是提前告訴你,上面已經決定了,今年世錦賽唯一一個男單名額要通過舉辦選拔賽的方式選出來,我們兩個,誰贏誰去。”

站得筆直的尹棠俯視還坐在位置上的何煥,眼神居高臨下,語氣冷冰冰的,像在生氣,何煥想他短節目沒比好心情不痛快,自己又心直口快提到傷情,确實不大應該。

“對不起,我沒有窺探你的意思。”他陳懇道歉。

尹棠沉默不語,足足看了他十幾秒,忽然洩了氣,撲通坐回椅子,“我要是真的怕你知道,就不來聊這個了。總之你有點心理準備,我不喜歡在消息靈通不靈通上占別人便宜。”

盡管知道尹棠脾氣不大好又古怪,但來得快去得快是何煥沒預料到的,他們兩個人說話頻率對不上,尹棠覺得重要的事在何煥自己看來卻無所謂。

最後,他也只能點點頭。

埃文斯的分數出來了,比尹棠高了足足二十分,但他們沒有讨論分數的餘地,成明赫已經上場了。

何煥有點緊張,起初,剛踏上國際大賽賽場,他自己比賽時偶爾也會有這種感覺,但随着比賽經驗豐富早就不再為此困擾,可看師兄還是會因為關切手心發熱。

成明赫的短節目曲子是他自己和教練推薦的,宋心愉聽過後開心得直搓手,說沒有比這更能突出他如今技術水平和天賦造詣的曲子了。

《LaFoule》是皮雅芙演唱的一首法國香頌歌曲,花樣滑冰賽場上滑過她傳記電影《玫瑰人生》原聲的選手數不勝數,但很少有人直接滑她本人當年灌制唱片的老歌,這首《人潮》和那幾首名曲比鮮有人知。

短節目選擇香頌這類“散文詩”音樂是很大的挑戰,但凡滑過比賽的選手都知道,短時間營造情感氛圍非常困難,甚至有可能滑得人自己都沒那麽快漸入佳境,裁判和觀衆也是一樣,但成明赫的的确确有這樣獨門的本事。

他站在冰上,立刻就能聚焦衆人的目光,開場動作滿是“起範兒”的張力,其實也不過只是單手撫肩的簡單動作,可他做出來姿态神情就不似一般。

就像在等待什麽即将到來的期盼。

音樂響起。

前奏輕快裏略帶纏綿之意,節奏是四分之三的南美華爾茲拍子,快慢間隙填充極滿,期間交替仿佛只是一個彈舌音的滑潤,不着痕跡過度到下個音階。

忽快忽慢的音樂之間,成明赫已滑出大半場地外,準備進入第一個跳躍。

“真不愧是一個組的,感覺就像後面有人在追你們要債似的……”

明明是贊嘆的話,尹棠說出來卻帶着精致的刻薄,不讓人讨厭,只逗人想笑。

何煥嘴角彎起回落的瞬間,成明赫的第一個薩霍夫四周跳已經成功,看來師兄沒因為在偶像後面出場就忘記怎麽跳好四周。

他們師兄弟兩個滑行、旋轉、步法銜接的技術風格樣樣都像,唯獨跳躍技術大相徑庭,成明赫是在韓國時期追随名師所學,何煥是吸入宋心愉的國家隊舊隊友當“飛行教練”親傳親授。兩個人卻不約而同都更擅長刃跳多過點冰跳。

成明赫在休賽期強化了體能,不單單是為整個節目考慮,而是特別強化了爆發力。

宋心愉說成明赫雖然跳躍力道很好,但實際上爆發力沒有何煥強,因此想要在跳躍中延遲轉體營造視覺沖擊會比較難,要優化跳躍就得先從體能下手。幾個月裏,成明赫每天體能訓練結束走路顫顫巍巍,像快倒的老柳樹,一陣風渾身亂颠。他在強化訓練上下得功夫不比去學舞蹈的何煥少,如今看來跳躍高度遠度提升顯著,只是宋心愉說跳躍技術的完善不是一朝可成,要兩三個賽季下持續的功夫才有脫胎換骨的效果。

但成明赫的跳躍仍然是肉眼可見的進步,連尹棠的呼吸聲都快了一拍。

香頌有許多滑彈的音色,為了具現化音樂,成明赫也在步法銜接處加了輕快的小跳,他滑行出衆,彈躍落冰借助慣性人已在幾步之外,轉身迂回再是腳下一個出其不意的變幻,克制的雀躍完美修飾音樂的惬意,讓人覺得如果自己在巴黎午後和心上人一同漫步,大概也是這樣的步履輕健歡脫。

這也是謝英蓉編舞的巧妙,何煥記得謝老師在編舞時誇贊師兄關節靈活有力,給了她很大施展空間。

體能的加強也讓成明赫的跳躍更加穩定,少受體力分配限制的制約,三個規定跳躍全部成功,最後結束動作在紛繁燦爛的音樂裏落幕。觀衆給予他的歡呼并不比埃文斯少,人人起立鼓掌。

何煥也仿佛松一口氣般渾身放松,站起身,呼出口氣。

與尹棠告別後,何煥和教練以及師兄一起回酒店吃飯,成明赫很是興奮,短節目就只落下埃文斯不到三分,這可能是他們之間迄今為止距離最近的一次。

馬倫教練也很高興,雖然只比完短節目,但他還是堅持要請三個人吃飯。

自由滑的比賽在隔天,弗蘭·馬文一邊吃一邊和成明赫講更好完成跳躍的技巧,師兄英語水平很是一般,他最擅長的外語是中文,許多聽不懂的地方要何煥幫忙翻譯和簡單解釋,宋心愉則負責補充,一頓飯下來倒不像慶功聚會,更像是戰術總結。

吃到一半的時候,宋心愉接了個電話,馬文也跟出去,成明赫去洗手間,只有何煥一個人慢悠悠享用半桌幾乎沒碰過的美食。

這時成明赫忽然慌慌張張跑回來,不等何煥吃完,拉起他就走。

“怎麽了?”

何煥把吃進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才問,然而成明赫卻示意他噤聲,随後附耳低聲說道:“我回來時候聽見馬文教練在和咱們教練說話,我只聽懂一些什麽‘生病’什麽‘健康問題’,你來聽……”

他們停住的位置和安全通道一牆之隔,餐館的隔音不是很好,宋心愉和馬文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一半,何煥便拍拍成明赫胳膊,示意他跟自己離開。

“怎麽樣怎麽樣?”到了足夠遠的地方,成明赫急忙追問,“是教練身體不好嗎?”

何煥搖搖頭,“是馬文教練,他的意思是,自己最近舊傷複發,情況不是很好,可能要動個大手術。”

雖然不是自己教練成明赫放下心來,但一想到馬文教練飽受傷病困擾,剛松弛的心又懸而高挂,“那嚴重不嚴重?我們這兩天還是讓他多休息休息,別太辛苦了。”

“聽起來很嚴重,說是他在做選手時候的老毛病,可他們應該互相了解,沒有說透,我也不清楚。”何煥補充說道,“馬文教練私下和教練說這個,是因為想她能幫自己在手術修養期間帶帶這邊俱樂部沒人照看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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