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那教練答應他了嗎?”成明赫趕忙問。

“沒有, 教練說她要考慮一下。”何煥頓了頓,又說,“好像還說有個學生, 但我沒聽清名字, 說讓教練不論答應不答應都幫忙照看。”

成明赫回憶片刻, 神色疑惑,“我看馬文教練俱樂部裏, 沒有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學生,大部分都是青年組和少年組的小孩子。”

何煥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沒有說其他的了。”

兩個心事重重回到座位, 再也沒有心思吃飯, 何煥覺得來加拿大訓練有些不太現實, 畢竟教練已經和那邊冰球俱樂部簽約,一同經營場地,也投資不少錢下去,學生們慕名而來, 這時候拖家帶口離開不說情面,法律上也是過不去的。

他隐約覺得教練不會答應,但以宋心愉爽快重情的個性, 也未必狠下心推脫重病老友的懇求。

成明赫似乎也在沉思這件事, 他從來不是心思深重少言寡語的人, 這時沉默顯得很怪異, 何煥想他還有一場決定勝負名次的自由滑要比, 這時候不該想太多,于是搶先開口安慰說道:“師兄別想這些了,教練不一定會答應, 比賽要緊。”

他不會安慰人,說不出好聽的軟話,只能實話實說。

成明赫粲然一笑,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我是不是顯得很小氣?”

何煥搖頭,“師兄要是小氣就不會對我這麽好了。”

“現在和你說不怕被嫌棄,其實最開始我聽說教練有個新學生時,還是小小的感嘆了一下……”成明赫笑得坦然,亮亮的眼睛望向何煥時,看不出半點隐瞞和虛僞,“也不是生氣,就是有點嫉妒,我這些年在國外訓練,只能平常和教練通通電話,她偶爾來一次韓國,畢竟她是從小帶得我,我一直覺得我們師生感情是不一樣的,但聽說你也是從小教練帶大,我特別羨慕你能一直由教練親自執教。”

何煥也微微笑了笑,“這樣想是沒錯,但這樣一來,我從小到大挨得打比你多啊……”

“對!我當時也是這麽安慰自己的!”成明赫一拍桌子,略尖的虎牙都笑得刺過星點唇外,卻又馬上斂住笑意,支吾說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一直瞞着你。”

“是什麽?”何煥愣住。

“第一次去機場接你見你的時候……實際上是我拿到駕照第二天。”

何煥低頭笑了,再擡頭時能看出他真的是很開心的樣子,“以前別人說我幸運,我可能不大當回事,但現在我信了,我确實是挺幸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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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明赫越說越起勁,把椅子往何煥旁邊挪了挪,接着說道:“但要說實話,當時除了那一點嫉妒和羨慕,更多是好奇,所以我才會偷偷開車跑到機場見你,但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可真的不錯。雖然你看着就心思太重,讓人捉摸不透,板着十八歲的臉,說話像是四十八歲,”

“這也算第一印象不錯嗎……”何煥深感懷疑兩個人對“不錯”的标準實在不同。

“當然了,其實挺好的,個性是好事,這賽季開始,你的節目越來越有你個人的氣質了,這是獨一無二的東西,甚至我覺得,這可能是選手最珍貴的一樣天賦,就是性格。”

何煥聽到誇獎後卻略微沉吟,問道:“那師兄覺得埃文斯的性格呢?”

成明赫嘿嘿嘿一笑,又湊近一點,“其實你很在意他是吧?”

不想承認,但已經問到這裏,說不是師兄也不會相信,何煥固執得沒有點頭,但沉默對于他來說有時就是認可。

相處這樣久,成明赫當然知道師弟的性格,也不逼他親口承認,慢悠悠說道:“在意世界第一才是正常選手的表現,這證明你是個合格的競技體育運動員,有好勝心不是壞事。其實我覺得,埃文斯更像一個競技體育運動員,可能比你還像,他似乎很享受冠軍,也對,不享受榮譽的體育選手我還沒見過。”

“我覺得他可能和我們想得不一樣。”何煥回憶起自己無意間聽到的話,“至少不是表面上那麽傲慢。”

“你和他有過節嗎?”成明赫只記得在機場埃文斯給何煥意外簽過名。

何煥搖搖頭,他不太想說這個話題,“等比賽之後再聊你的對手和偶像吧。”

……

男單自由滑的比賽通常在傍晚壓軸,這次大獎賽總決賽也不例外。

尹棠抽簽抽到最後一位出場,成明赫在他之前,而埃文斯是所有人當中第一個登場的選手。

作為短節目暫列第一的選手,埃文斯出場顯得有些早,一般裁判未必會為早出場的選手給出太高的分數,為後續選手的發揮留有餘地,但埃文斯卻有本事先将裁判逼上絕境。

他的自由滑曲子與短節目截然不同,在滑過民歌小調後,他的《出埃及記》電影原聲史詩雄渾,氣象磅礴,他的氣質也随選曲的不同而改變。

從異族英武多愁的少年,到堅毅睿智的先知,三天之內變化之大使人驚嘆。這樣是他選曲的用意:同一賽季選用風格南轅北轍的兩種曲子,來張揚炫耀他的能力和冰上造詣。何煥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他覺得自己可以駕馭兩種不同風格,但謝英蓉卻告訴他,他以為的“不同”并非是真正的“不同”。

這話的意思何煥到現在也沒明白,謝老師卻告訴他不明白就是做不到,等到能做到的時候就真正明白了。

不知道埃文斯是不是已經做到謝老師對自己的要求,才能随意選擇想滑得曲子,張揚銳意,好像在和所有人說這是他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情,選曲不該受到能力制約,他可以駕馭任何想滑的曲子。

大開大阖的旋律被用在節目伊始,澎湃昂揚,他沒有用鋼琴而是選用交響樂的版本,更突顯神聖的悲壯,舍棄所有纖細的悠揚。

所以他也沒有用太多定點舞蹈,只幾個動作後就開始壓步預備跳躍,第一個薩霍夫四周跳接後外點冰兩周跳成功後,音樂仍然在燃燒最熾熱的激蕩,在這個時間,無論是誰,只要在觀看這個節目,就一定會被埃文斯的表演帶入沉浸狀态。

花樣滑冰比賽在選曲時,選擇激昂和雄渾的曲子是公認的富有挑戰的行為。

精致的曲目容易表達,有主題的情緒也能更輕易讓人感知,但越是自由的風格越難以駕馭。可出此之外,有一種主題明确但仍然最難诠釋的曲風就是旋律激昂的交響電影配樂。

像是誘餌,這種曲子看上去最容易打動人,讓人輕易想要嘗試,可試過之後才知道,在冰上的表現只是自我陶醉,徒勞地一次次将手伸向遠處,張牙舞爪,但全無感染力。行內人戲稱這種表演方式叫“灑狗血”,都是不入流的花架子,越是經驗淺的選手越容易落入這種選曲的陷阱。

但埃文斯是真正的冰上王者,他的氣勢不需要誇張的動作,強大的張力也不僅僅靠盡裂的目眦和張吞滿咽的大嘴來表現。

他的肢體動作通過調節快慢的頻率來強調情感,銜接的結構每一處都在曲目的要點,這些加上音樂本身的感染力,就已經足夠令人相信埃文斯是冰上的摩西、萬能的先知,能帶人分開紅海,眼見他站上最高的領獎臺。

四分鐘的發揮堪稱完美。

只有在最後一個阿克謝爾三周跳時,埃文斯略有失誤,但也僅僅是膝蓋一彎,身體一偏,上肢輕微的晃動後,平衡又重新主宰他身經百戰的身體。直到完成比賽,他的表現再沒有別的任何瑕疵。

最後,他刷新了個人最好成績,同時也是世界男子單人滑自由滑分數新的世界紀錄。

短節目有失誤的尹棠即使完美CLEAN自由滑,也難以比拟;成明赫也竭盡所能,但短節目分數落後,自由滑又遇到埃文斯圓滿發揮,最後總分從三分被拉至十餘分,只能區居亞軍。

勝負已分,比賽結束後是頒獎典禮。

為了更好臨場觀戰,何煥這次沒有在休息區看屏幕直播,而是偷偷跑到整個觀衆席最上方座位的後通道欄杆後,居高臨下觀看比賽。

觀衆都還沒走,坐席附近熱熱鬧鬧,嘈雜的叽喳裏夾雜着各種語言的議論,有何煥聽得懂的,也有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聲音穿梭之際,從他所站位置前一排座位傳來幾句熟悉的中文。

“雖然是埃文斯贏了,但成明赫自由滑的《查爾達什舞曲》啊……好久沒在冰上聽過了……”

“是啊,這是那個人之後第一個敢滑這個曲子的選手了吧?而且他滑得也不輸名将啊!”

“就很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一個選手不知道愛惜羽毛,不該可惜,有心疼他的功夫,不如多關注關注現役。”

“說得也是……哎呀,我也是就算順口一提……”

“走走走,陪我去趟洗手間,這會兒人少。”

聽聲音是兩個女聲,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查爾達什舞曲》應該是挺冷門的選曲,在師兄之前何煥沒有聽說有人滑過。

場館的燈光暗下來,冰面的臨時領獎臺已經搭好,現場開始介紹頒獎嘉賓,追光燈灑下,第三名的尹棠、第二名的成明赫以及冠軍的埃文斯陸續登場亮相,何煥站在場邊,只覺得自己是這場殊死較量的外人,滿腔熱情卻無門而入,他從沒這樣希望自己能參加一個比賽,這樣屬于佼佼者的較量,偏偏他卻因為不堪的原因而缺席。

他心底像有團火在燃燒。

“啊!”

一聲輕叫傳來,是剛才熟悉的聲音,就在自己身邊。

何煥被這聲音從恍惚中喚回,側頭去看,是兩個臉上還貼着國旗的中國觀衆,大概就是剛剛坐在前面用中文聊天的兩個女生。

她們看見了他,不知是哪個驚喜得叫出聲,兩人臉上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盯着面前活生生的一只何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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