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比賽的大起大落足夠刺激, 但血壓拉滿對觀衆也太過殘忍。
很少有選手敢在短節目裏做出四三連跳這種高風險的選擇,尤其是在第一個四周失敗意識到自己狀态可能并不好的時候。
在花樣滑冰賽場上,高風險往往意味着高回報, 勇敢的人背負更多壓力, 同時也值得更多獎賞。
何煥的駭人一跳成功, 場館頓時被尖叫充斥,音樂短暫失聯, 安靜的比賽環境恢複後,何煥才發現他和伴奏錯開已經太多。為了四接三不得不加的壓步、連跳多出的時間以及滑出所需平衡身體的調整,這些看起來都是幾下眨眼的功夫,但短節目三分鐘左右的時長, 即使是幾秒也足以改變節奏。
他這次居然比音樂慢了。
何煥從來沒有追過音樂, 歷來是音樂追他的滑行, 舒緩陰柔的旋律不知怎麽就多出倉促和急躁的音色,他不敢減少規定動作,只能盡量加快滑行的效率,好在這個他在行。
宋心愉眼看何煥越滑越快, 手心的汗也越出越多。不,不是這樣的,在跳躍全結束後的接續步調整速度是可以接受的, 但他還有個阿克謝爾三周跳沒完成, 這時加速隐患太大。宋心愉也知道, 何煥沒吃過滑慢的虧, 他不懂也沒經驗, 以為和之前一樣單純加速就可以彌補前半段節目損失的時間,但這是不可能的。
穩住,穩住啊……
她的心髒比剛才何煥的四周在空中尚未明了時還要緊縮痛苦。
何煥腳下快, 手上仍然穩重優雅,從一個指尖到另一只手的指尖滿溢暴君的溫柔,他并不刻意故作深沉,反而清澈真摯地流露少年人陷入無望愛戀時才有的獻祭感。
仿佛面對即将毀滅的一切也不甚在意,王權與帝國、英明與崇愛……在一份狂熱的愛面前不值一提。将自己全身心親手獻祭、再親手奉上,可以失去一切但又不惜一切。音樂瘋狂的沉淪裏,有最恐怖的殺戮和最熱忱的溫柔。
“滑得好快……”冰舞出身的朱緋也忍不住贊嘆何煥精湛超越項目本身的滑行,但尹棠卻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很久了。
“但太快了,最後只剩個阿克謝爾三周,這個跳躍……不能這麽快。”何煥開始壓步時,尹棠才說話。
他話音剛落,何煥的身體已經調整好方向和起跳的角度,原本在冰場對角線遠離裁判的一側,但助滑結束,只是擡腿擦刃騰空的小小一個動作,也因為他速度太快竟然眨眼時間便突破半場。
當意識到危險時,何煥同時意識到太遲了,他已經起跳,空中旋轉結束後前方留給他落冰的距離已經不夠,整個對角線剩下的僅僅是防護墊前一到兩步的空間。
如果馬上收斂肢體落冰,他猜測自己足夠維持平衡避開擋板,但跳出來的頂多是個阿克謝爾兩周,分數對于男單選手來說不值一提,這樣的話,自己剛才冒如此大的風險用四接三替換三接三的意義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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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甘心。
于是便沒有減速,依舊是三周半轉滿,四肢在刀齒接觸冰面後展開,他站住了,正對擋板,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調整的距離,眼前廣告字跡忽然被無限放大,又迅速消失成一片混沌黑暗。
慣性用強大的作用力,将何煥整個人狠狠砸向防護墊,上面用作贊助商廣告的噴繪畫面扭曲褶皺、深深凹陷,被他撞得劇烈搖晃顫抖,他的骨頭也一樣,狠狠擠挨劇烈磕碰,發出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覺到的咔噠咔噠詭異又恐怖的響動。
阿克謝爾跳正面起跳正面落冰,何煥撞擋板時也是正面迎上,整個人撲進柔軟的牆墊,但再柔軟也因為速度和力度産生劇痛,他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真的為魯莽付出了代價,但很快,他的聽覺率先恢複,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還有音樂,音樂還沒有停。
何煥探手摸出,掌心一片冰涼,是堅硬的冰面,他找到冰面也就找到了方向,雙手用力支撐,睜開眼睛,明亮的雪白刺痛重見光明的雙眼,一切都發生在過于短暫的時間內,何煥重新站立,他試探性邁出一步,肌肉與骨骼的痛苦沒有妨礙他的動作,下一步發力,膝蓋很不舒服,但明顯不是因為受傷而是撞擊,他的頭仍然在暈眩當中,但方向感已然恢複,朝着原本跳躍結束的方向,何煥前滑幾步後,重新掌握速度的漸進,同時,他的餘光看見熟悉的身影閃過去,那人手上還拿着他的運動外套。
是教練,剛才喊他的人是宋教練。
場邊觀賽的教練一般都在裁判席右手方向短邊一側,靠近等分席和冰場出口,宋心愉也不例外,她一定是繞了半塊冰場跑到自己撞擋板的位置。
沒有愧疚的時間,音樂繼續,他就必須要繼續,因為碰撞時間所剩無幾,沒有跳躍,還有一組聯合旋轉和定級步法。
他沒有受傷,身上唯一痛覺最明顯的地方在莫名其妙的下颚和耳際附近,大概是撞擊時挫傷,不影響滑冰。定級步法容易,他滑得快,重新提速不費吹灰之力,腦子裏統統空白,一切交付肢體記憶。
即便如此,到聯合旋轉前,音樂仍舊領先他一步,何煥這輩子都沒轉這樣快過,他開始還數圈,後面幹脆放棄,憑感覺跳進換足調轉方向,最後的最後,音樂只搶先一秒結束,他在生死時速裏完成最後一次彎道超車,與伴奏幾乎同時撞線,完成比賽。
他沒有CLEAN節目,但觀衆仍然全體起立,毫不吝啬給予他隆隆的掌聲和歡呼聲。
何煥有點頭暈,不是因為撞那一下,而是他後面實在轉得太快。
腳邊到處都是人們扔出的布偶和鮮花,像是他已經獲勝一般凱旋。
但比賽才剛剛進行完短節目甚至分數還沒出來,何煥知道自己發揮得不好,一個跳躍失誤,另一個阿克謝爾三周他确認自己足周,但不敢保證完成分會因為撞擋板扣去多少。
回到陸上,接過鐵青着臉的宋心愉遞來的刀套,何煥自知理虧,一言不發,宋心愉也不說話,雙唇抿得像一條緊繃的直線,盯着何煥保持緘默。
坐上等分席,面前屏幕回放他撞擋板的失誤,何煥從第三視角回顧自己的“壯舉”,後背疲累的汗珠驟然冷卻。
真的太危險了,他離得太近,要是整個人甩出場外沒有安全防護措施的緩沖,怕是只能被救護車擡走,生死難蔔。
知道犯了大錯,何煥低聲對坐在自己旁邊仍舊不肯開口地教練說道:“教練,對不起。”
宋心愉不說話,直到分數出來前,她都沒看他一眼。
87.37分。
全部世界錦标賽男子單人滑短節目的比賽結束,屏幕上,緊接他的分數,所有選手的分數依次從高到低羅列排名,安德裏安占據首席,成明赫如願以償超過埃文斯位居第二,埃文斯爆冷只拿到第三位,何煥的名字緊跟在他後面,第四……
宋心愉終于肯看他了,他們對視後,何煥更覺心口憋悶,這次是他主動低頭。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等分席,頭頂上方觀衆還是很熱情,他們畢竟剛剛看過一場激烈比賽,心潮仍舊澎湃,見何煥經過仍然高呼他的名字,但這對他來說卻是一種煎熬。
短節目結束後所有選手立即要參加自由滑抽簽,抽簽依據成績決定出場順序,在順序範圍內,再依照抽簽結果,安排同組出場的先後。
何煥一路跟着宋心愉走,不敢再說話,成明赫早在通道內等,他顯然很焦急确認師弟受傷了沒,但只看教練一眼,他也不敢開口,只默默跟在身後,挨着何煥亦步亦趨。
宋心愉脾氣不好誰都知道,但嘴硬心軟是真,說兩句氣話,拿紙卷敲下頭不疼不癢算是懲戒,最嚴重是被罰加練,懲罰性的練習往往具有針對性而并非毫無意義的體罰,更像是專項訓練。她的脾氣從來不是暴力專橫,有時張牙舞爪吓唬小孩子,特別是何煥這種根本不會害怕的學生,可以說連威懾力都存疑。
但這次不一樣。
宋心愉從沒給何煥和成明赫這樣的感覺,她是真的生氣了。
“教練,對不起……”
何煥又說一次,他覺得必須要承擔這份我行我素任意妄為的懲罰,雖然後怕是真的後怕,但問他是否後悔,他一定會搖頭。
然而錯了就是錯了,這樣冒險不顧資深安危,完全違背宋心愉一貫的叮囑,她不止一次說過,一切都不能與個人安全健康相比較,一個運動員首先要做的是保護自己避免受傷,其餘都是次要。
宋心愉猛地停下。
何煥和成明赫也站住了,三人之間氣氛壓抑,有選手經過也略有感知,本能加快腳步走開。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你明知故犯?”宋心愉猛地回頭,怒視何煥一字一頓說道。
通道裏人不多,再走幾步是一會兒用于抽簽的新聞中心,記者和大多選手已在裏面,剩下還徘徊在通道內的,有幾個剛比完的選手因為太餓,急匆匆吃兩口零食,還有人在與認識的朋友聊天,各國語言的聲音交織彙聚,卻窸窸窣窣都是低聲細語。因此,宋心愉這一聲質問格外尖銳,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大家聽不懂中文,但都讀得懂空氣分辨得出語氣,再加上剛剛何煥撞牆那一幕人人心有餘悸,不用細想也明白這是教練在訓誡學生。
“我當時不想損失跳躍難度基礎分值……對不起。”何煥認錯從來都很誠懇,雖然從前偶爾也有口是心非的時候,但這次他是真的明白自己做了多危險離譜的行為,是真的在為自己的莽撞在道歉。又想到父母剛才還在觀衆席,這是他們第一次現場看自己比賽,不知道當時到底會是怎樣的心情。
何煥從沒在失誤後這樣煎熬過。
宋心愉看他眼睛,怒極反笑,卻是瘆人的冷笑,“我信你是在道歉,也知道錯了,但我只問你一句,你後悔嗎?”
成明赫急得額頭落下汗珠,他猜到何煥會怎麽應對,拼命拉扯師弟袖口,想讓他別太耿直,但太遲了。
“我不後悔,如果還遇到類似情況,我可能還會這樣做。”何煥看着宋心愉燃燒般的眼睛,說出心聲實話。
“好,很好!”宋心愉冷笑一聲,指向何煥的手指都因為憤怒在顫抖,“有骨氣,有本事!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你在拿自己的職業生涯冒險!”
通道左側出口,安德裏安正和吉烏斯教練往準備抽簽的新聞中心走來。
埃文斯也剛剛結束興奮劑抽檢,從組委會的辦公室跟着教練雷明頓走回通道。
他們在聽到宋心愉的聲音後都在不遠處站住,看向低頭的何煥與憤怒的教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28 21:17:11~2020-06-29 19:25: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圍觀帝*^_^*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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