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
氣氛冷凝, 通道內靜悄悄,連小聲議論的人都沒有,大家只是默默看着憤怒的宋心愉和低頭的何煥。
“教練, 真的對不起……”何煥不知道除了道歉還能說什麽, 他放棄為當時的自己辯解。
宋心愉沒有回應, 也沒有繼續質問,成明赫壯着膽子想勸解一下盛怒的教練, 袖口卻動了動,這次是何煥拉住他的衣服不讓他說話。
成明赫明白何煥是不想讓他被連累挨罵才不讓他多說,但師弟是自己見過自尊心最強的人,在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被訓斥一定很難受。
“真可憐, 要不然我去打個招呼……”
安德裏安有點看不下去, 說完邁出一步, 卻被吉烏斯教練拽回來,“你去幹什麽?他這時承受的一切都是自找的,狂妄和自負的代價而已,要是你敢這麽做, 我只會懲罰得更有實際意義,他的教練還是太心軟。”
“姐姐,你明知道要是遇到同樣的情況, 我會和何煥做同樣的選擇。”安德裏安毫不意外教練會這樣說, 卻仍然堅決得近乎冷酷說出自己的答案。
然而吉烏斯教練也不顯得有半點意外, 她一雙好看極了的斯拉夫式大眼睛沒有半點平常那種溫柔親昵的笑意, 涼冰冰落在安德裏安臉上,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剛才的話是警告,不是玩笑, 你永遠記住,我絕不允許你在比賽時用危險動作交換得分和成績,這是我們師生之間的底線。”
安德裏安在短暫的震懾後,怒放般綻出個乖巧到甜絲絲的笑容,“姐姐要是不說,我還敢想想,你要是說了,我想都不敢去想,好的好的,絕對不敢!”
吉烏斯教練也終于笑了笑,随手挽理鬓邊不聽話的碎發,“那就讓該長記性的孩子長長記性,我們走。”
他們路過站在原地的埃文斯與雷普頓,四個人互相點點頭當做打招呼,吉烏斯與安德裏安走後,埃文斯又看了看何煥那邊的情形,似乎調動一番勇氣才開口,“教練,不如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再不去抽簽來不及了。”
“你打招呼他就能不挨罵了嗎?”雷普頓看都不看學生一眼就知道他打得什麽主意,“你心這麽軟,将來是當不成教練的。”
“在這裏挨罵,實在是……”
“不夠體面?”雷普頓只看自己學生一眼便止住了他的話,“那你覺得在冰場上撞斷脖子或者脊椎,像爛肉一樣攤在地上就有體面了嗎?”
埃文斯知道自己說錯話,不敢回應,只能搖頭。他以為教練生氣了,可最後聽到的不是對自己的批評,而是一聲無奈又疲憊的嘆息。
“我知道你為什麽覺得何煥是個好選手了……或許我真的看錯了,他膽敢這樣去拼,的的确确讓我刮目相看,但更讓我生氣,我想只要是個有責任感的教練都會對這個做法感到憤怒和震驚。他才多大?十八歲十九歲?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腦子裏想得都是不着邊際的東西,宋教練是個好教練,能遇到這樣的教練,是你這個對手一生的福祉。”他頓了頓,兀自搖搖頭,“還好你當年就很聽話,最讓我省心,要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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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我不敢的。”埃文斯趕忙說道。
雷普頓這才輕笑出聲,“我當然知道你不敢,你要是敢試一次,哪怕就一次,我立刻馬上就給你趕出我的俱樂部。”
埃文斯不知道此時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但他有一句話卡在喉嚨裏,無論如何都想問出來,于是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有了英勇就義的覺悟,“……就算教練你覺得,這樣做才是真正的冠軍氣質?”
他以為自己會被教練嚴苛的沉默折磨,但雷普頓教練并不避諱再度看向何煥時欣賞的目光,喃喃說道:“是,我是這樣覺得,但我不需要死掉或者殘疾的冠軍來裝點我的榮譽室,在輝煌的成就和瘋狂的偏執之間,是有一道界限的……我曾經見過有人越界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我永遠不會嘗試翻越這道界限,你也不行。”
埃文斯從前就覺得他的教練猶如山峰,此時更覺得有這樣堅守原則的人做自己教練,實在足夠幸運。但他又看到何煥低着頭一言不發的樣子,也實在可憐,“要不然……還是去打個招呼,一起去抽簽吧……”
“不用,讓他繼續清醒清醒。”
雷普頓不為所動,再不去看何煥一眼,招呼埃文斯跟上自己,頭也不回走進新聞中心。
人們陸陸續續經過何煥和宋心愉,他們都不敢多看和逗留,即使人人都有八卦的心,但此時流露更多的是禮貌與理智。
何煥一直等着宋心愉說點什麽,但她的教練直到最後也什麽都沒說。
最後走進新聞中心的師徒三人收獲了全場的矚目,大部分人都看到方才門口通道那一幕,彼此對這對師徒此時的沉默心照不宣。
抽簽開始,被叫到名字的選手依次上臺,何煥和成明赫坐在宋心愉兩側,氣氛壓抑到極點,連帶坐在周圍的其他選手都不敢大聲和教練或是朋友說話。
最後自由滑的簽位确定,四個最受矚目的選手依舊是最後一組同臺競技,然而出場順序和短節目完全不同。
成明赫這次是他們當中第一個出場的,埃文斯緊随其後,之後是何煥——作為倒數第二位登場比賽的選手,而壓軸則變成安德裏安。
如果能頂住壓力,這對于安德裏安來說是絕佳的簽位,但成就與否都要看他自己,目前他的領先分數并不算多,形式毫無明朗,人人都感到後天将是一場真正的硬仗。
抽簽結束,領取了明天自由滑合樂訓練的順序安排後,選手和教練們陸陸續續返回酒店休息。
還在氣頭上的宋心愉帶兩個人回到酒店,成明赫幾次找機會偷偷安慰何煥,都被宋心愉眼神吓到,不敢多說,生怕再惹教練生氣連累師弟。
剛到酒店,何煥來不及洗澡換衣服,先去找了父母一趟。
何煥的父母真的吓壞了,确認何煥只是挫傷和擦傷後仍然心有餘悸,但兩個人性格溫和,言語之中只是略有不滿他膽大妄為,最後也都變成輕聲的寬慰,以為他的沉默是為成績不理想所困擾,讓他不必太執着成績,他還年輕,機會有的是,千萬別自己和自己較勁。
不管是宋心愉的聲色俱厲還是父母的寬容慈愛,都讓何煥從未有過的煎熬。
他沒有辦法和內心的自己達成和解,在他明明知道自己錯了并且內疚的時候,去否認當時的選擇。
莫斯科冬日的夜晚總是陰沉,不知什麽時候會下雪,月亮和星星像融化在黑暗裏,全然不見,只有路燈将何煥的影子拉成一道漆黑的線。
他見過父母回到房間後才感到饑餓,更想的是一個人走走,吹吹冷風。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大多是搖晃的醉漢,何煥聽不懂他們呓語似的自說自話。他從24小時便利店裏買了點零食外加一盒冰淇淋,坐在酒店前面小廣場的長椅上一勺一勺刮出濃郁的奶香送進同樣滿是涼氣的口中。
忽然他手機響了。
是朱緋打來的微信通話。
學姐因為當初要和何煥搭檔排練舞蹈,兩個人交換了聯系方式,這時打電話來想必是關切他的情況,何煥心緒已亂到極點,但更不想太多人為自己擔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小煥啊!是我,學姐,我是被逼着打電話的……我本來不想打擾……”
“電話給我!”
朱緋的問候被粗暴打斷,從手機裏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告訴我,你緊張個什麽東西?”
尹棠着急時,會有少量的家鄉口音飙出,但福建普通話難免帶點閩南語的軟糯,怎樣質問都聽起來毫無力度。
“我沒有緊張。”何煥撒謊。
“你放屁!”
這回是真的在罵人了,尹棠氣場全開,三個字罵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來,和他平時冷聲慢語全然不同。
何煥整個人仿佛凝固回冰上那一撞的時刻,徹底愣住。
“電話還我!”朱緋聽尹棠出言不遜,擺出師姐的姿态斥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尹棠根本不聽,語速飛快說下去,“你看起來是勇敢,其實是在害怕,你為什麽害怕?你就是在緊張!人只有在害怕的時候才會這麽勇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當然知道,是你不知道!我問你,你知道我是怎麽受傷的嗎?”
他的厲聲質問穿過數千公裏的天際,透進何煥僵硬的耳膜。
很久很久,就只有馬路上汽車行駛而過的聲音伴随手機中傳來的尹棠的呼吸聲。
“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他說,“如果不是我犯了和你今天犯下的同樣錯誤,我就不會在職業生涯這麽關鍵的升組之年受傷,修養整整将近兩個賽季。那今年就不會只有一個名額,如果不是只有一個名額,我們之間那場較量就會在今天,會在莫斯科,我們都會在那裏,這是你的第一次世錦賽,本來也該是我的。我已經付出了我的代價,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罵死當時那個自己,讓他看看今天的我是什麽樣子,就像我現在對你做得一樣。”
通話再度變得安靜。
然而今晚,何煥第一次覺得有一絲平靜的喘息,他終于冷靜下來,靜靜聽完尹棠的話,找到自己茫然和不安的線索,盡管問題還沒有解決,但此時,他忽然明白與自己和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還有其他必須鼓起勇氣面對的事要做。
“謝謝。”
他的聲音比方才松弛許多,繼續融化的冰淇淋在舌尖也有了甜味。
“你自己加油!看你比賽真是要活生生氣死的!”
尹棠電話挂得和語速一樣快,何煥沒來得及說再見,忙音便響了起來。
他又坐回長椅,繼續一勺勺挖冰淇淋吃,但這次他動作快多了,因為一會兒要趕緊回酒店休息,明天還有自由滑合樂訓練,為最後的決戰尋找真正的競技狀态。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29 19:25:19~2020-06-30 04:16: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在雨中,獨自行走 30瓶;烏鴉一般黑 10瓶;雙面人 6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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