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49

奧運會前, 何煥無數次想象自己第一次闖進至高殿堂時會有多緊張,出乎意料,他好像為了這個時刻已經期盼足夠久的時間, 等待比賽讓他無比煎熬, 什麽焦慮緊張全都消失不見, 只有最單純的對比賽和勝利的渴望在驅使。

短節目抽簽時,何煥見到所有久違的對手, 大家的衣服都換成印有國旗的各國參賽運動服,被叫到去抽簽時,名字前面也多了國家的前綴。

何煥抽到短節目最後一組第一個出場,這是個說不上好的簽位, 事實上由于奧運會的全明星陣容, 所有一流選手都将在最後一組登場, 裁判像等待宴會最後幾道大餐的資深食客,他們會認真值守完成公正打分的使命,但也是不會為前面的開胃甜點預留期待和胃口,他們都在等最後的正餐, 何煥的出場就好像一道開胃菜,的确是個重要的位置,然而如果稍微往後靠一些, 或許裁判的胃口會更好, 分數也就更加水漲船高。

成明赫的簽位就在他後一個。自己的兩個弟子這樣的簽運讓宋心愉頭都禿了, 眉頭緊鎖不知在本子上寫着什麽。

倒是尹棠一貫好運, 他倒數第二登場, 前面是安德裏安,後面是埃文斯,不至于被前奧運冠軍的光芒壓制, 也沒有最後的傾注的壓力。因此胡教練特別輕松,還調侃宋心愉說她當選手時簽運就差得不行,沒想到這東西也“遺傳”。

抽簽結束的晚上,本屆日本劄幌冬奧會開幕式正式舉行。

除非有項目比賽時間限制,大部分選手都會參加開幕式,體驗盛會的序幕是如何拉開,又将如何改變自己的一生。但何煥不是大部分選手,他從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奧運會最讓他期待的部分是比賽,而不是熱熱鬧鬧的演出與轟轟烈烈的登場。他在結束抽簽後就回到房間,沒想到奧運期間的臨時室友也不喜歡熱鬧,一個人坐在床上吃冰淇淋。

冰淇淋的盒比尹棠的臉都大,他用特別大個的鋼勺挖出一大塊奶油色的香草冰淇淋吞進嘴裏,瞪着一樣大的眼睛,仿佛何煥不是他室友,而是誤入的不速之客。

“你緊張?”何煥一眼看穿,要命的是,他從來都是看穿就說穿,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致命。

尹棠瞪他半天,但冰淇淋還沒咽下去又太冰涼,噎在喉嚨裏花去多久化掉他就瞪了何煥多久,這個時間比預想中的要長,以至于最後他能說話時,暴跳如雷的憤怒已經被香甜爽滑又可口濃郁的冰淇淋帶走。但出于煩躁,他還是語氣狠辣辣地回了一句,“你不緊張?”

“不緊張,我想明天早點來。”何煥說實話時顯得很真誠,但他越是真誠就越是氣人。

尹棠看他就來氣,語氣也像是帶刺,“看來你短節目改得不錯,都說起大話來了。”

然而何煥似乎真的對短節目很滿意,居然笑了笑,尹棠的好奇心被勾住,剛挖出來的一勺冰淇淋都顧不上吃就追問道:“難道你換了個短節目?”

“那倒沒有,還是老節目。”

“你那短節目選曲多經典,之前被你滑成那樣,我還以為你會換個節目。”

“我不喜歡逃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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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棠神氣活現地冷笑着吞掉冰淇淋,含含糊糊說道:“那我問你,我聽說你死活不肯滑小提琴協奏曲,不是不逃避嗎?這是為什麽?”

何煥警覺,語氣都緊繃了,“這是偏好的選擇,和逃避沒關系。”

何煥希望尹棠沒看出自己隐蔽的心虛,但尹棠不懷好意的笑證明他失敗了。

“裝,接着裝。我明明聽人說你小時候練過很長時間小提琴,後來才放棄的,是不是因為這個?”

何煥不肯正面回答問題,“你退役後可以去當個記者了。”

“我人生第一次奧運會還沒參加,你就安排好我退役的事兒了?”尹棠說到一半,氣得把勺子用力插進冰淇淋,“奇了怪了,你也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我怎麽就不信你一點都不緊張呢?”

尹棠這半年參加了所有能參加的比賽,當然不理解何煥的感受。他已經快要忘記賽場的樣子了,現在不管是奧運會還是随便一個什麽B級賽,他都巴不得立刻跳上冰面開始比賽,所以是什麽比賽反倒不那麽重要。

當然奧運會還是讓何煥有點感觸不同,這不同來自于身邊的人,宋心愉對她的兩個學生極為擔心,黑眼圈都出來了,成明赫本來就情感豐富,他已經在心裏編排好了全部無數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寝食不安人都瘦了,連算是何煥認識的人裏比較大心髒的尹棠都這樣神經兮兮開始靠暴飲暴食排解焦慮……大家的緊張讓他意識到,奧運會真的是不一樣的。

但這些複雜的感觸是沒有辦法用語言解釋的,尤其何煥還不擅長解釋有關自己的事情,而且解釋了說不定只是惹尹棠發火,何煥見識過他脾氣,不想再見識了,他只能從簡回答道:“我可能……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樣吧……”

這一晚,整個奧運村都極為熱鬧,從開幕式返回的各國選手還沒有消化全部的興奮瘋狂,邊走邊叫,笑聲在寒冷午夜最冰涼的時刻火熱嘹亮,許多何煥聽不懂的語言此起彼伏,像不同的歌詞被排列進同一段旋律最高亢的頂潮。

何煥顧不上新奇,光是攔着尹棠不去陽臺怒罵這些他耳中的“噪音”制造者就已經花去大部分力氣。

他扔下的冰淇淋大盒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空空如也,裏面只剩幾滴融化的香草奶油。

“你全吃了?”何煥驚呆了,“你不怕明天比賽鬧肚子?”

尹棠這時忽然驕傲又冷淡的笑了,“你看我哪次比賽拉過肚子?”

何煥仿佛明白了什麽,“所以你每次比賽前都會緊張到吃這麽一大桶冰淇淋?”

“你要是敢跟別人說……”

尹棠完全沒有說漏嘴的後顧之憂,他只是手握泛着冰冷金屬光澤的大大勺子看過來,但在何煥眼裏,這勺子此刻比刀還可怖,仿佛要是自己說了,尹棠就會拿這個玩意兒把他腦漿一勺一勺崴出來當冰淇淋吃。

何煥趕緊表示他絕對不會說出去,師兄都不會告訴,尹棠這才作罷。

可能是甜潤冰淇淋的安撫作用起效,第二天抵達賽場時,尹棠根本看不出半點緊張,甚至心情還不錯,戴着耳機哼着歌,一路走在何煥前面。

何煥沒有馬上換冰鞋,參加冬奧會的選手遠多于世錦賽,前面七八組人比完也要兩三個小時,這時間裏,何煥和成明赫在宋心愉監督下拉伸和跳繩熱身,距離他們不遠,吉烏斯教練在為安德裏安用俄語低聲數拍子,他好像在用芭蕾的方式熱身,不像是要參加比賽,倒像是要上舞臺表演。

隔着通道半開的門,另一側走廊上,雷普頓教練認真在跟埃文斯說着什麽,他雙手都搭在學生的肩膀上,微笑取代平常那種生人勿進的嚴肅面容。

尹棠一圈圈從他們身邊跑過,他跑步速度很慢,旁邊跟着胡一鵬教練,兩個人一前一後慢跑,像在晨練的父子。

其實之前的比賽也差不多,但眼下仿佛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新營建的冰上場館座無虛席,何煥在熱身時能聽到前面比賽選手的配樂和觀衆的掌聲,可等到最後一組六分鐘練習登場時他才真正走入其中。

真的是有點不一樣。

腳下冰面澆築成型前鋪上的圖案是巨大的五環,更多的觀衆給他們最後一組登場的選手更熱情的歡呼。

這是何煥經歷過最快的六分鐘練習,他只嘗試跳了兩個四周跳,冰面硬度合适,是他喜歡的那種,可剛剛适應冰面,練習便結束了,其他人依次下場,成明赫離開前朝他點點頭以示鼓勵和加油。

冰上就剩下抽到最後一組第一名登場的何煥一個人了。

他滑到宋心愉面前,十五年師徒,兩個人隔着防護墊默契地相視一笑。

“你終于來到這裏了。”宋心愉并不想提醒什麽技術上的問題,該提醒的她都已經說過,之前她心中還無比緊張,但此時居然也莫名平靜下來。

“嗯,教練,我以為我會緊張,但直到現在和你說話,我都沒有緊張的感覺。”何煥的的确确很松弛的笑了笑,這笑容讓人有種早春将至的錯覺。

宋心愉不意外他的沉着,也笑着說道:“大賽的狀态不在于緊張不緊張,你還記得我叮囑的話嗎?”

“記得。”

“蓋佐教練的話呢?”

“從他說出來的方式看,我是這輩子都不會忘的。”何煥的笑容沒了。

“聽說你們打了個賭?”

何煥點頭,“對,關于我短節目能拿多少分。”

“你賭自己能拿多少?”

“95以上。”

“他呢?”

何煥從來溫潤和煦的面龐出現一絲憤恨的兇惡,“他說80不能再多了。”

“诶呀呀,真是可惡啊!氣不氣,你氣不氣!我跟你說,教練我是支持你的!我壓你贏!”宋心愉希望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幸災樂禍。

何煥眼中似乎有灼熱的火,點頭也格外用力。

宋心愉忽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好像讓他這個心态去滑個情意綿長你侬我侬的短節目好像不大合适,但現場司儀已經用三種語言分別報出何煥的國籍與名字,他必須上場了。

何煥在規定時間內抵達至冰場中央,倒計時仍在繼續,他擺好開場動作,熟悉的安靜以他熟悉的方式降臨。

半年後他的第一次登場就是出現在冬奧會男子單人滑賽場的冰面,這裏最孤獨安靜,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站立,這裏也最熱鬧喧嚣,因為無論是現場還是整個世界任何一塊在觀看直播的屏幕前,所有目光都只聚焦在這一點。

他在此時此刻,就是世界的中心。

音樂響起,比賽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卡在這裏錯了!明天給大家雙更補償!嗚嗚嗚別罵了別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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