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2
何煥總覺得自己其實是能在短節目就一騎絕塵的, 可現在看來,自己只是想得美了。
奧運賽場,人人竭盡全力, 四年磨一劍, 怎麽會讓他輕易奪走唯一的至高榮譽?
安德裏安的分數再次拔高男單最後一組的判分标準, 原本尹棠簽位還算不錯,可前三個破百分的選手依次登場後, 他的簽位忽然格外兇險起來。
何煥是知道尹棠脾氣和心态都不太好的,否則也不會當年就在國內選拔賽讓自己贏得那麽容易,他傷早就好得徹底,本賽季狀态稱得上出色二字, 可這畢竟是冬奧會, 看過他狂吃冰淇淋的樣子, 難免讓人捏一把汗。
準備上場的安德裏安又看了眼羅列排名與分數的屏幕,胡教練見他短短一會兒準備時間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用力拍了下尹棠的肩膀,“要是有脾氣臭瞪人奧運冠軍, 你這幾下看別人成績的眼神肯定能奪冠。”
尹棠都習慣教練這樣給自己排解緊張的方式,原本他是油鹽不進,可不知道為什麽, 在奧運賽場, 熟悉親切的陳詞濫調聽起來還真有幾分安撫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 這次徹底轉過身。
他已經站在冰上了, 胡教練則在場外,和其他所有選手與教練一樣,最後上場前, 他們還有一點點時間隔着圍擋交流。
“還記得我一直叮囑你什麽嗎?”
胡一鵬雙手往自己嘴角一比,尹棠難得沒有不耐煩而是頗為聽話點頭,很賣力在自己臉上也擠出一個笑容。
自己學生這樣聽話,胡一鵬倒有點不适宜,甚至覺得這個笑容有點瘆人,“好好好,我知道你會笑了……收一收神通吧……”他雙手放在尹棠肩上,開過玩笑恢複認真,“我就不說什麽讓你不緊張啦不要在意別人成績啦這種話,反正也沒用。而且你教練我剛和宋教練學了一招怎麽對付你們這種固執死腦筋又脾氣死倔叛逆年輕人的辦法……”
“什麽辦法?”尹棠頓時警覺。
“啊秋!”何煥鼻子忽然特別癢,打了個響亮又脆的噴嚏。
宋心愉緊張得心都漏跳一拍,趕緊塞過去一盒紙巾,關切又責怪瞪着他說道:“讓你好好穿外套你就是不聽!要是感冒我看你自由滑怎麽辦!”
“沒有感冒。”何煥接過紙巾并沒擦鼻子,“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嗓子眼裏有點癢。”他也還是沒接師兄遞過來的運動外套,而是專注盯着屏幕,屏幕上倒計時剛剛開始,但畫面裏尹棠好像還在和胡教練不知道說着什麽。
胡教練笑着說道:“宋教練讓我不能總磨磨唧唧叮囑你重複的話,要順着你說。所以我想好了,這次你上場前我就不說那些沒用的陳詞濫調了,你聽着,你不是看他們拿高分就生氣嗎?你就生着氣滑!帶着你的臭脾氣,堵着氣,給我好好教訓他們!怎麽樣!這個動員是不是不錯?”
尹棠一臉教練你不是認真吧的表情,心想不會是宋教練套路你的吧?他甚至想反過來安慰教練,然而擡眼看見倒計時,已經只剩三十秒,趕緊丢下一句:“生氣我擅長,這個您放心。”然後飛快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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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确确實實,胡教練的話讓他暫時遺忘了因為踏上奧運賽場和前面幾個人出色發揮造成的壓力和緊張,深吸一口氣,尹棠竭盡全力綻開一個笑容,近鏡頭給到他的臉,音樂還沒放,觀衆席就發出一陣興奮的低呼。
如果說成明赫女友粉最多,那尹棠最多的就是媽媽粉,男媽媽女媽媽,各種媽媽各種粉。這和他早年就在國內小有名氣分不開,畢竟國內冰迷看着長大的男孩,受偏愛也是正常。
音樂響起的剎那,他人也躍動起來,幾乎從不滑戲谑歡快曲風的尹棠,終于在奧運賽季選擇突破自己。
作為一種十九世紀末才誕生的音樂風格,拉格泰姆曲風活潑輕佻,是爵士樂的前身之一。尹棠選得這一首《磁性拉格泰姆》是喬普林生平最後一部作品,雖然原作是鋼琴彈奏,但他卻選了小提琴作主旋律的配器,極具個人風格。
神奇的是,小提琴音色細膩圓潤,用來演奏有獨特切分節奏的拉格泰姆曲風那破碎的旋律時,卻有奇妙的化學反應,為這種源自底層帶有诙諧俏皮感的音樂平添了古典樂的氣質,但卻沒有磨損旋律固有的那種跳脫雀躍。
尹棠短節目編排的第一個跳躍也是薩霍夫四周,他的高難跳躍以輕盈感著稱,轉體速度極快,雖然是确确實實轉滿足周的四圈,落冰的速度卻仿佛別人剛過了三周,輕輕一點,滑出時簡直就像水鳥捕魚。
何煥意識到,雖然他的跳躍和尹棠算是師出同門,然而身體條件和個人特點導致之後的進步卻是朝着不同的道路狂奔而去。
這不再是平常滑着古典樂,不是貴族卻勝似貴族氣質拔群的尹棠了,他的襯衫終于挽至手肘,松泛地解開領扣,夾雜在步法中的小跳諧谑活潑。他仿佛不在大家常常見到他的舞會或是華麗的舞臺之上,倒像走進上個世紀初肮髒但快活的酒館,然而卻沒半點違和。
第二個阿克謝爾三周跳成功,尹棠幾個很零碎的小步接上編排的空隙,再次壓步,他的短節目三個規定跳躍還剩個連跳,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後兩個跳躍的編排接近,以配适緊湊的曲風,但這也大大縮短準備時間,靈活如他也還是很極限才能完成。
原本這裏在大獎賽總決賽後,胡教練是打算改掉的,雖然緊湊編排的視覺效果好,但建立在犧牲穩定性基礎上。胡教練覺得,奧運賽季出奇出變尋求突破是應當的,然而也不能一味鑽牛角尖。
尹棠卻很固執拒絕了教練。他當然清楚在後兩個跳躍自己無論訓練還是比賽,失誤率都很高,但他覺得不能因為是奧運賽季,就去規避自己的問題,事實上,他已經沒有機會再逃避了。
尹棠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小小年紀就被視作可以肩負國家男子單人滑未來的希望,入選國家隊後不負衆望開始斬獲各種他能拿到的獎牌,剛從少年組升至青年組便橫掃國內全部賽事,不管是冰迷還是整個項目的業內人士這些年來将他視若星子,他也沒有令人後悔付出珍視和期待。
一切都在重傷的那一刻被截斷。尹棠迄今為止的人生像被裁斷的緞帶。他內心的驕傲與被偏愛的矜貴在養傷期間被病痛與拷問消磨。青春年少最怕遇見砥砺身心的磨難,他十八歲最如日中天即将闖蕩世界的年紀其實是在病榻上煎熬度過。這足以改變人的心智。
重新回到冰上,尹棠發現自己的驕傲和自信消失了,他有時自己也奇怪為什麽要滑得如此戰戰兢兢,還好一直以來刻苦所練就的技術不會說謊,他始終能維持在高水平的對抗層級,然而每次當想要力争上游時,虛弱的內心就在瑟縮。
但在奧運會和自己的夢想面前,他是無路可退的。
即使在這一刻,在冬奧會的冰面上,尹棠也不敢自信去說他已經完全走出傷病的陰影,少年的成名和折翼帶給他的不是經驗,而是痛苦。痛苦本身或許也是一種力量,然而他覺得,自己仍然沒有找到駕馭這種力量的方式。
那就當做發洩好了。這是尹棠最新發現的可以勇敢的方式,而且似乎很好用。他扭轉身軀,腳下仍是路茲三周起跳前最後凝固的靜止,點冰躍起的瞬間,這些煩惱和紛擾統統消失不見,只有他報複自己命運的快感是如此真實。
成功落冰的瞬間,腳踝并沒有記憶中的劇痛,他的膝蓋感受着沖擊,但仍然維持住了平衡。尹棠這次是真真正正笑了出來,他笑時也真真正正像個二十歲的男孩子。
這是整場冬奧會男單短節目CLEAN的第四個人。
尹棠用他标志性的定點幻影旋轉結束節目,但凡舉着國旗的冰迷都哭成一團,三三兩兩抱在一起,好像等待這個時刻已經等待很久了。
這種尖叫歡呼剛剛平息,卻又在尹棠出分的剎那再次響徹賽場。
何煥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成明赫和宋心愉也都聽到了。
其實他們也吓了一跳。
103.55分……這分差有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別?他們到了自由滑,又是同一個起點了。
要是比賽到這裏結束或許何煥還會好受點,畢竟他居然已經開始感覺到緊張了。
但真正的衛冕冠軍才剛剛登場。
埃文斯和前面的人不一樣,別人上場時,上一個人的歡呼總是還未散去,可他一出現在冰面,尹棠這邊剛走下等分席,歡呼的對象就仿佛換了個人。
前奧運冠軍總是很有牌面,他只是随便在冰上熱身蹦一蹦,都有人給他鼓掌助威。雷普頓招招手把埃文斯喚回場邊,老教練十分沉着,看不出除去冷靜外的任何情緒,“埃文,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扮演自己冠軍的角色,但我其實更希望你知道的是,你就是一個冠軍,不需要去裝作驕傲。”
埃文斯明白教練的意思,他鄭重點頭,笑容抿成一個頗為認真的表情,“世界冠軍、奧運冠軍,都是我自己奪回來的,我也會自己守住。”
這番話說得雷普頓哈哈大笑,他不是愛笑的人,這樣的笑聲珍貴極了,“去吧我的孩子!”他最後拍在埃文斯左右前臂各一下,這是他們師徒多年習慣用的鼓勵方式。
埃文斯比所有人都更早站在冰面當中,仿佛在說他是真正經驗豐富的老将,完全不需要像那些愣頭青臭小子還得教練安慰才敢上場,他的開場動作也十分自矜,只是那樣挺拔站着,根本不需要任何手臂動作輔助,他就已經是冰上那個真正的王者。
“他真的是……太帥了!”成明赫無處安放的少女心撲通亂跳,只能抱住師弟胳膊朝他肩窩裏靠上去,整個人都被埃文斯近鏡頭裏所釋放的魅力擊倒。
“那師兄你希望自己分高還是他分高?或者說,我的分高還是他的分高?”
何煥仿佛我和你媽掉水裏你先救誰一般的問題實在過于震撼,一旁的宋心愉都笑出了聲。
“那還是我們兩個高一點吧……”成明赫面對送命題,果斷選擇了正确答案。
在埃文斯的問題上,何煥偶爾還是挺喜歡開一下師兄的玩笑。
埃文斯的比賽已經開始,《午夜華爾茲》缱绻華麗的旋律從一開始便是高潮部分,強制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埃文斯身上,他的第一個跳躍是薩霍夫四周跳,可是就在起跳的瞬間,何煥立刻感覺到他的準備進入有些拖沓,起跳的速度慢了,這樣壓步的動能不足,跳躍失敗的概率很高。
就像他想得一樣,埃文斯起跳後,空中的縱軸已經歪斜,落冰前打開時整個身體已經完全傾斜與冰面幾乎形成45°角。
但是他卻站住了。
他穩穩地壓住冰刀,屈膝再直起挺拔的脊背,雙手滑翔般平伸,原本身體傾斜的角度就像鳥類飛翔時随風向調整身體的習慣性轉側,根本不影響落冰的姿态與質量,甚至平添了驚險和觀感。
宋心愉朝自己看愣的兩個弟子的後腦殼各拍一下,“看到了嗎?這就是奧運冠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19 01:12:55~2020-07-19 20:58: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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