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59

如果說在得分出來的那一刻何煥還以些許不真實感, 那麽站上領獎臺的瞬間他終于意識到一切都無比真實的正在發生。這時候就算有人給他可以統治世界的王冠,他都不會換掉頭頂的桂冠和項上挂着的金牌。

埃文斯拿到銀牌,尹棠銅牌, 他們在一左一右很近的地方, 但奇怪, 有時何煥會覺得整個臺子上只剩下自己。

為何煥頒獎的是國際滑聯的主席,他說了許多贊美的話, 何煥只記得那句:“歡迎你,三百分俱樂部的第一個會員。”

然後是國旗國歌,是所有人再次起立的歡呼,是閃光燈的海洋, 混亂的采訪區和蜂擁而至的媒體。

何煥接受過采訪, 但都是本國記者賽後一對一的訪問, 這樣大規模的賽後新聞發布會他頭一次見,雖然金銀銅牌得主同時接受采訪,但問題大多沖着他來,從那種沒有任何營養的“得了冠軍你心情如何?”到尖銳的“你的新教練是興奮劑服用者, 你自己怎麽看待運動員和興奮劑問題?”,各種各樣的盤問輪番而至。

何煥不愛說話只是他單純感到和人的交流不是時時必要,但實際上他思維敏捷語音組織能力并不差, 回答問題簡明扼要, 該說的說了他也不多解釋, 反正解釋也沒有用, 但他的回答還是太有個人風格, 現場氛圍在歡快和尴尬之間飛速切換。

記者:“恭喜你,獲得冠軍心情如何?”

何煥:“很好。”

記者:“……沒了?”

何煥:“還有?”

記者:“不……沒了,謝謝……”

……

記者:“你的新教練是興奮劑服用者, 你自己怎麽看待運動員和興奮劑問題?”

何煥:“我沒有問題。”

記者:“那你是怎麽看待這個問題的?你對梅薩羅什·蓋佐的興奮劑醜聞有什麽看法?”

何煥:“我沒有問題,我也沒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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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

記者:“獲得奧運冠軍後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何煥:“想吃點東西,睡個覺,幫親戚朋友把要代購的東西買齊。”

記者:“不是……我問的是職業生涯……”

何煥:“職業生涯的事情也要做完這些再想的。”

記者:“……那別忘買東西回去……”

何煥:“謝謝提醒,你也是。”

……

記者:“你拿下世界冠軍和奧運冠軍,完成男單冰上的新老交替,那你對現在男單的形式有什麽看法。”

何煥:“新老交替?”

記者:“對,你戰勝了之前一直統治冰場的埃文斯·埃利斯。”

何煥轉頭看向就坐在自己右手邊的埃文斯:“你今年多大?”

埃文斯:“25……”

何煥看回記者:“那他還不老,還沒有到新老交替的時候。”

埃文斯:“……”

記者:“……”

……

記者:“你的英語很好,可以不用翻譯就和記者直接交流,是自信自己會奪冠應對這樣的場合所以專門練過的嗎?”

何煥:“沒有,我小時候上得是雙語幼兒園和小學,那時候不知道這麽多。”

記者:“因為當時家裏希望你将來能早早出國深造?”

何煥:“因為那個幼兒園和學校離家近。”

記者:“……”

……

坐左邊的尹棠幾乎忍不住發出聲極其壓抑的嗤笑,但他掩飾得好,只有何煥和埃文斯聽到了,埃文斯笑着搖搖頭,記者們知難而退,開始紛紛問這兩個人問題,得到的也都是正常得多的回答。

新聞發布會結束下來,宋心愉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拍他後腦勺,“想什麽呢!哪有你那麽回答問題的!”

何煥揉着腦袋說道:“可是我覺得,有些問題他們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有期待的答案了,我不管怎麽說都不會讓他們滿意,不如實話實說。”

宋心愉也煩有些體育記者沒事兒找茬的報道風格,但還是覺得何煥腦回路過于耿直,然而眼下似乎不是教育這個的時機,她說話的語氣都歡歡快快,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立刻換了話題,“對了,把你金牌給我看看!”

何煥聽話摘下脖子上的金牌,很沉、很亮,金色的閃光毫不腼腆地誇耀自己的價值。

宋心愉雙手接過,摩挲端詳很久才喃喃說了句:“真好……”

何煥看見教練眼角的閃光,和眼中郁郁的遺憾。

如果不是微弱分差,宋心愉至少會在奧運會拿到銅牌,即使不是金牌,任何一個奧運獎牌也是對一個運動員職業生涯的最大意義,她兩手空空懷揣夢想來到冰上,又兩手空空僅剩夢想離開,其中悲哀不甘何煥很難想象,但看到這樣的眼神他卻明白,就算再帶出一萬個自己這樣拿到奧運冠軍的學生,也無法彌補教練自己職業生涯的遺憾。

他在這一刻對剛到手的金牌有所改觀,在他看來,金牌一個證明,或許對于別人來說卻不是這樣。

宋心愉意識到自己略有失态,不願掃何煥的興致,馬上笑出之前的驕傲和滿足,又把金牌挂回他脖子上,“下次拿了什麽冠軍要是有人問你有什麽打算,記得不能說不知道,要說‘打算嘗試更多新的編排突破自我’這樣的話,記得了嗎?”

何煥乖巧點頭,“記得,但突破我這個冠軍不是其他選手該做的事情嗎?應該問別人才對。”

宋心愉知道自己這個學生腦子構造和其他人不大一樣,說再多他也很難理解,只能用力捶他肩膀,“記住就是了!不許這麽說!也不許問那麽多!”

晚上回到奧運村,何煥就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這次問這個問題的人是尹棠。

“奪冠之後有什麽打算?”他一邊問這話一邊盯着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問完才回頭看正安安靜靜把金牌往行李箱裏塞的何煥。

何煥本該牢記教練教誨,但尹棠不是記者,他們兩個其實可以算得上朋友了,至少何煥自己這麽覺得,他于是實話實說:“我真的還沒有想過,你呢?”

“你是不是故意氣我?我又沒拿奧運冠軍!我當然是要打算繼續加把勁幹掉你拿冠軍啊!”尹棠氣得咬牙切齒。

這種心态是不是像自己之前那樣針對埃文斯?何煥感覺大概是的,他頓時理解尹棠,如果是他,他也會這樣,正要說話,何煥發現尹棠電腦屏幕上暫停了的是今夜男單自由滑比賽的視頻,“你在重看比賽?”他走過去站在尹棠椅子旁邊問道。

“是啊!前面的我沒看到,聽他們說這是神仙打架,我也看看自己除了你,都贏了哪路神仙。”

看得出來,雖然是銅牌,但尹棠心情不錯,并沒因為與金牌失之交臂而太過懊喪,語氣都很輕快放松。

何煥湊近看,發現網站的彈幕幾乎要擋住正在比賽的選手了,“這樣看得清嗎?”

“這你就不懂了,”尹棠拿出一副老二次元的架勢笑着說,“彈幕有時候比比賽有意思多了。”他說完飛快切到何煥自由滑的視頻打開,短短幾個小時,浏覽量已突破百萬,點開就是發了瘋似的彈幕撲面而來。

何煥倒是經常看自己節目的錄像視頻,但大多是宋心愉錄下來用作訓練參考的,還沒在網上這樣看過,彈幕大多數重複類似的話,何煥有些知道,有些不明白,他指着其中一條刷得最多的問尹棠,“他們說的‘我可以’是什麽意思啊?”

尹棠瞪圓眼睛看他半天,忽然露出一絲略顯詭異的微笑,“意思是說你滑得很可以很不錯的意思。”

何煥若有所思點頭,但又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哪裏怪怪的,可實在說不出來。

尹棠關掉網頁,電腦桌面是個日漫畫風的可愛少女,色彩鮮亮筆觸細膩,何煥随口一問:“你畫得?挺好看的。”他聽學姐說過尹棠小時候學過畫畫,據說畫得還不錯,似乎拿過什麽地區級的小比賽的獎,但對當時的年紀來說已經算是很了不起。只是後來他專心做運動員就沒再朝這方向發展。所以看到桌面的畫,何煥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誰料尹棠當場變臉,扣上筆記本電腦兇神惡煞瞪眼,“不許你偷看我的紙片人老婆!”

何煥只好表示自己沒有觊觎之心,只是随口一問。

兩個人之間氛圍比比賽前輕松不少,說笑着結束疲憊一天,雖然因為奪冠的興奮,晚上何煥睡睡就醒,他很少被這樣純粹的快樂征服,腦子裏回想的都是比賽結束前最後一刻自己站在冰場上,偌大潔白冰面只屬于他一個人,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再睜眼時,現實告訴何煥,這世界可不止他一個人,手機十幾條未接來電都是宋心愉的電話,原來他睡遲險些錯過表演滑彩排。

尹棠也睡得很死,叫醒他後,兩個人匆忙趕到奧運會的冰上場館,昨天這裏還極為熱鬧,今天安靜極了,只有部分要參加表演滑的選手進進出出,大部分地方都門可羅雀,觀衆席更是空無一人。

何煥換上訓練服,發現自己把耳機落在奧運村房間,沒有耳機他沒辦法聽自己的伴奏彩排,尹棠嫌棄他丢三落四,把自己更衣室儲物箱鑰匙扔過來,讓何煥自己去拿他包裏的備用耳機,謝過後,何煥急忙取來,走到半路,忽然聽見一陣仿佛是争吵的聲音從一個窗沒有關嚴的休息室傳來。

這兩個聲音他都再熟悉不過,一個是埃文斯,一個是他的教練雷普頓。

何煥不想聽別人吵架,又急着趕回冰上,但剛剛走出一步,争執般激烈的言辭箭一樣射進耳朵。

不會自己已經拿到這樣的成績,雷普頓教練還會像從前那樣看輕自己嗎?

可能是上次給他的憤懑記憶太過深刻,何煥下意識停住腳步,但他随後聽到的話卻和猜想的完全不同,讓他整個人愣住。

半開的窗內,雷普頓教練沉重憤怒的聲音聽來格外清晰。

“埃文,你太令我失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盒飯式采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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