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2

波特蘭四月仍在雨季, 飛機降落時天色陰灰黯淡,沒離開機場就飄起柔柔雨絲,裹挾早春涼意撲來臉上觸感輕柔, 從國際機場離開至住處, 雨越下越大, 天黑烏烏往下壓,悶雷震動, 閃着冰藍亮紫電光的天空看不出幾時幾分黑夜白晝。

何煥倒還有點喜歡這個從天氣上來看不太歡迎自己的城市。

只是他沒想到,在這兒還有人認識他,第一天去俱樂部訓練的路上就有人貼過來要合影簽名,何煥簽好後好奇問了句:“你們怎麽知道我是誰的?”

對方傻眼了, 半天才回答一句, “現在誰會不知道你是誰呢?”

馬文教練的俱樂部他已經很熟悉, 更衣室上次用的儲物櫃已經給他預留好,只是休賽期剛開始,大部分職業選手都在放假,非職業學員大多有學業工作, 師兄還沒從韓國過來,國家隊也得過一周才能抵達,之前極為熱鬧的冰場此時兩塊冰面都空蕩蕩的, 工作人員各忙各的從旁邊經過。

這是何煥最喜歡的冰面狀态, 在國內俱樂部, 他為了能短暫獨享上冰甚至願意早到晚退一會兒, 馬文教練俱樂部從來都人頭攢動, 機會難得,他趕緊去換訓練服和冰鞋上冰練習。

畫完圖案熱身正是午飯時間,連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都消失不見, 何煥見人少,回憶起不久前蓋佐的路普四周跳,試着按照記憶裏的進入路線從冰場一側壓步,第一次,他連跳都沒跳出來,滑得太快過了頭,前面就是擋板差點撞上,只能急剎車。第二次倒是留夠空間,然而路普跳的起跳要交疊雙腿用刃發力,右腿壓後時何煥仍然只憑借習慣于肌肉記憶跳出個三周。

第三次,他終于根據多年經驗調整找到路普四周跳舒适的發力點,轉體四周還沒轉完,刀刃已經碰到冰面,慣性将他整個人甩出,平衡再好也都要摔倒。多年訓練養成的安全意識,落冰摔倒還好不是硬摔,滾出兩圈也沒傷到關鍵的肩膀膝蓋,腳踝也沒扭傷,就是人狼狽點,渾身冰渣像剛從暴風雪裏逃難生還。

雖然沒受傷,但四周跳摔一下是真的疼,何煥躺在冰上緩口氣,只能在回憶中尋找蓋佐空中的技術細節,思考到底自己哪裏做錯了。

好在沒人看見。

這時,長時間的空曠寂靜被驟然打破,關門的咔噠砰聲響起後四處回蕩,何煥頓時警覺,從冰上爬起的速度比比賽時還快,但站直後四下張望根本沒看見半個人影。

兩塊冰面的冰場空間很大,哪裏都是通向俱樂部各處的門,二層還有環廊圍繞,不知道哪個門剛剛開過關上又有人穿行。

何煥再三确認無果,只能希望剛才通過的人沒注意到他的狼狽。

趁着沒人,他又試幾次,都以失敗告終,陸續有人來上冰訓練時,何煥已經把膝蓋和胯骨摔出青紫的印子。

陸續開始有選手出現,何煥也把訓練內容換成常規的跳躍和進入步法,沒過多久,馬文教練的助理叫他确認冰場使用時間的安排。

談話後才知道,何煥昨天來得時候埃文斯已經走了,助理姐姐說他和雷普頓老爺子言歸于好,開始執行新的訓練計劃,聽說日程緊密很是繁重,何煥聽完也有點緊迫感,但他的訓練時間表還沒出來,宋心愉說來這邊要找新的舞蹈和體能的教練,還要配合國家隊人員的訓練安排,要等人齊後正式的集訓才可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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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國他鄉的俱樂部,何煥也是冰上的焦點,人們談論他、觀看他的訓練,從前其實也差不多,國內的俱樂部小,大家都沒見過高水平選手,何煥自然是頂禮膜拜的對象,然而在波特蘭俱樂部,他們一面贊美一面所說的不再是他能戰勝誰,而是誰能戰勝他。

他當奧運冠軍以來開始漸漸理解埃文斯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人人都要追趕超越自己,說壓力還談不上,但的确不似從前追逐者的身份心理那樣昂揚鬥志。但何煥轉念又想,奧運會所有人全部CLEAN,照樣一個個都輸給我,就算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贏,贏得也一定更漂亮。

矜傲和自信會生出新的氣質,旁人看起來,何煥愈發有冠軍風采,在冰上舉手投足都熠熠生輝。許多人議論,說當年埃文斯剛剛拿下世界冠軍奧運冠軍也曾在這裏俱樂部借用冰場訓練過一段時間,這個新科冠軍和舊時霸主似乎完全不同,埃文斯那時拒人于千裏之外很是傲慢,何煥卻溫雅平靜裏生出卓然遠人的神氣,但兩個冠軍看得出來都是高傲的人,

何煥也不是沒聽到這些,他沒法跟所有人解釋自己确實不大好相處,但埃文斯是真的冤枉,然而回到老教練身邊的埃文斯大概又要戴上面具訓練生活,這個冠軍氣質真的這樣重要嗎?

這個問題還沒想通,國家隊的大隊伍便來到波特蘭,訓練時間表最終敲定,密集的訓練安排反而讓何煥松了口氣。

三方的教練經過統籌調配,都負責教學各自最擅長的領域,宋心愉指導所有集訓選手的滑行,胡一鵬在旋轉方面頗負盛名自然負責這部分,馬文教練人在醫院不能參加訓練,但他要求俱樂部的所有後勤和硬件訓練設施都為兩個教練調度,只是負責教跳躍的蓋佐比約定時間晚到,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最遺憾的是尹棠,他一直想試試被成明赫稱作魔鬼教練的蓋佐到底怎麽個魔鬼法,何煥卻覺得,他只是聽了師兄說自己被蓋佐制服,于是要親眼看到自己吃癟去幸災樂禍。

雖然不是第一次和尹棠同一塊冰上訓練,但宋心愉卻是第一次教他,只上了兩次課,宋心愉便開始誇獎尹棠有天賦是會用腦子滑冰的可造之材,何煥想得卻是,他要是連這點水平都沒有,那奧運會銅牌也太不值錢了。

“那個蓋佐真的這麽厲害?他到底來不來啊?”

一周沒到,尹棠催問何煥好幾次,他的回答還是那四個字,“我不知道。”

“你怎麽好像一點也不盼着他似的?”尹棠故意這麽說,笑起來壞壞的,一點也不隐藏奚落何煥的意圖。

“你要是能拿和我說話的勁頭去和他說話,我會很期待你們見面的場景。”何煥希望惡人自有惡人磨。

尹棠眉毛剛剛立起似怒非怒,場邊在看訓練錄像的宋心愉忽然出聲叫走何煥。

“小煥你來!”

何煥不給尹棠生氣的機會,發揮滑行好的優勢,兩步溜到宋心愉身邊,但他發現教練的臉色也不大好,根據他的經驗,她不是在準備生氣,就是已經努力壓抑心中怒火。

“教練找我有事?是訓練哪裏出問題了嗎?”

宋心愉邊揉左邊太陽穴邊說:“你沒問題,明天的訓練取消了。”

何煥不明所以吃了一驚,“為什麽?”

“幫我去辦件事。”

“比訓練重要?”

“馬文教練托付的事,你覺得呢?”宋心愉瞧他一眼說道。

馬文教練幫過自己和教練很多,又是值得尊敬的前輩,于情于理,他的忙何煥是一定要幫的,“那确實很重要,我去。”

似乎很滿意弟子的答複,宋心愉原本薄怒籠罩的臉終于少了些陰雲,“馬文教練有個很欣賞的學生,也是個職業選手,前段時間忽然退出俱樂部,你去替我看看什麽情況,我把地址給你。”

宋心愉說話間飛快按幾下手機屏幕,何煥收到一串英文地址,但他心中仍有疑惑,“他是自己主動離開的,為什麽還要去找回來?”

“他情況很特殊……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之前也有過類似情況,我上次來美國的時候見過一次,這小子,個性實在太會惹人窩火,我本來打算自己去,但鑒于上次就沒成功,是馬文教練帶病去了個電話才解決,你教練我可不想再吃閉門羹,你和他是同齡人,英語又好,你去替教練我勸勸,實在不行怼他兩句,氣他一頓,給我報仇!”

宋心愉雖然年紀見長,如今在教練當中也算前輩,可脾氣心性還像十七八驕橫小姑娘,火炭爆栗睚眦必報,被人氣了就得報複回來,對方明明和自己一樣大是小輩也逃不掉。

“教練,我不會氣人。”何煥無奈嘆氣。

宋心愉像聽到什麽荒誕的笑話,噗嗤笑出聲,“你不會氣人?你氣人的方式是我見過最高明的了,自然而然氣人于無形,別人還挑不出你的理。反正你明天就給我去,我給你放一天假,你還能到處轉轉,過兩天舞蹈課和體能課開始你就沒這個機會了。”

何煥心想我真是這樣嗎?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有感覺?

胡教練這時叫宋心愉去開會,她走出兩步猛地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對還在沉思的何煥說道:“他叫麥考爾·蘭迪特納,紅頭發,特別好認。”說完就走了。

何煥看了看地址,在波特蘭東南區,從他們這裏出發要穿過威拉麥狄河大橋,他還沒去過這一帶,順路看看也挺好。

可第二天,當他真的乘坐觀光巴士跨過大橋,朝地址上的目的地越來越近時,他隐約感覺到不大對勁。

随着地勢降低,繁華的大街開始被街道兩側破舊的店面越擠越窄,這才剛剛下午,到處都是走起路來左搖右晃的醉鬼和放肆調笑的人,陰雨天讓這裏的街道看上去灰撲撲的,老舊衰敗,時不時有叫罵聲從看不見盡頭的深巷傳來。

不知從哪突然蹿出個衣衫褴褛看不出年齡的瘦小男人攔住何煥朝前走的路,他喋喋不休訴說自己的不幸,從早亡的父母到早夭的女兒還有離家出走的妻子,好像全世界所有的悲慘都加諸在他一個人身上,最後,他提出希望用酒精麻痹這些他本不該承受的痛苦,希望何煥能做一個有上帝保佑的善心人。

何煥身上沒有小額紙幣,不想他再沒完沒了說下去,只好給了他五美元和幾個硬幣,這才順利走到目的地。

但在這家半下沉式入口的店面門前臺階,何煥卻不知道要不要走下去。

怎麽看這都是個肮髒的破酒館,真的會有職業選手在這裏出現嗎?

作者有話要說: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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