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3
何煥走下臺階, 推開門,混着酒精味兒的煙霧噴了他滿臉。這時他無比感謝蓋佐讓自己習慣煙味的存在,否則以前的他怕是會當場窒息。
何煥的周末下午不是在訓練就是在學校或者家中, 生活簡單, 他不知道原來還有人會在這時候就開始喝酒, 酒吧內人不算多,但七八個人裏至少五六個都已經醉了, 半地下結構讓窄小的細窗只能透進微不足道的陽光,可今天是陰天,連陽光都不情願出現在這裏,昏暗頂燈還不如停電的蠟燭, 但吧臺兩側豎嵌的白熾燈管足夠明亮。
這種地方原來真的是有選手的。
花樣滑冰選手的體态在同行眼裏總是很明顯, 不看褐紅發亮的頭發, 只看筆挺背影和利落的肩脊腰線輕易分辨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地板踩上去黏糊糊,每走一步鞋底都有撕拉聲附着,何煥走到吧臺前麥考爾·蘭迪特納還在背對他擦洗酒杯,醉鬼猛敲壞了的點唱機, 麥考爾轉身怒喝讓他停手,這才看見何煥。
雖然有人說現在人人都認識自己對何煥來說是件不需要在乎的事情,但他的目光與麥考爾一接觸, 他便意識到對方也知道自己是誰。
但這個眼神實在說不上友善。
何煥剛要開口說話, 麥考爾卻轉過身, 繼續擦他沒擦完的杯子。
“我從波特蘭滑冰俱樂部來。”何煥不管對方看不看自己, 他只是說話, 人的耳朵又閉不上。
麥考爾極輕地嗤笑,“職業選手不該來這裏。”
“所以宋心愉教練讓我帶你回去。”
“你覺得作為奧運冠軍來邀請我就是給足我面子是嗎?”麥考爾說英語的口音是何煥從沒聽過的,尾音很低, 所以諷刺他時刻意擡高聲調顯得格外明顯,“我是不會回去那裏的。”
麥考爾即使背對自己,此時不屑的表情也不難猜。何煥自打奪下奧運金牌,活得算是衆星捧月,他一向我行我素也不覺得有什麽異樣,今天被人冷不防乒乓亂怼,有點緩不過勁。難道真是他說話做事太傲慢了?
反省是回去後自己要做的事,來這裏不算,何煥打算告訴麥考爾,帶句話盡自己的承諾,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事情。
這時,麥考爾忽然轉身隔着吧臺半探上身,近距離對視,他牛奶般的皮膚上有仔細觀察才能被發覺的細小雀斑,集中在鼻翼兩側眼下,而他的眼睛是濃郁的灰綠色。
“你多大?”麥考爾猝不及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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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歲。”何煥實話實說。
麥考爾笑時只揚起一邊的唇角,旋即變臉,冷冷對何煥說道:“出去。”
發生的太突然,他粗暴的語氣讓何煥微微蹙眉。
他的微愠的怒意讓麥考爾挑挑同樣是褐紅色的眉毛,用那種刻意上揚的語氣說道:“你還沒有成年,是能進來這裏的。”
“20歲都沒成年嗎?”何煥由怒轉驚,卻也只是心頭詫異,仍然語氣四平八穩地質問。
“這是俄勒岡州,法律規定可以飲酒的成年年齡是21歲。”
何煥一點沒慌,微微揚起下颚,眼神逡巡酒館,三個看上去撐死十六歲的男生還在靠邊的桌上推杯換盞,酡紅醉意從他們的脖子爬上臉頰,“我不覺得我是唯一一個‘違法’站在這裏的未成年。”他慢條斯理說道。
“但你是我唯一想趕出去的那個,我如果報警,你立刻會被帶走遣返回國,以後都不能來美國比賽。”捕捉到何煥眼中一絲不安讓麥考爾壓低的聲音更有威脅的意味,“還站着不動嗎?”
何煥不想為了其他人的破事影響自己的正常訓練與生活,他最後看一眼麥考爾,轉身離開。
“你有沒有給過一個乞丐小老頭兒零錢?”
身後有讨厭的聲音傳來。
“給了。”
這次換到何煥不回頭繼續朝前走了。
“那恭喜你,你要是不馬上離開,五分鐘後,他會告訴附近五個街區所有流浪漢說這裏有個蠢貨肥羊,我建議你不想破費就馬上離開,回到你該出現的地方去。”
何煥拉開門,頭也不回走出去。
但他回城的路上沒見到那個衣衫褴褛的老頭。
第二天早晨的上冰訓練,宋心愉還沒來,何煥已經想了許多說辭關于如何向教練坦白自己沒有成功說服那個難纏的角色,但每個他都不滿意,讓他覺得自己弱爆了。
“漂亮!”
紛亂嘹亮的聲音破煩亂思緒,是幾個國家隊的選手給成功跳出後外點冰四周跳接後外點冰三周跳的尹棠叫好。最近尹棠在訓練連跳的節奏感,胡教練對他跳躍本身還算滿意,但又指出節奏銜接仍顯得不足,特別是當跳躍難度提升後,所以尹棠在這方面下了兩三周苦功,剛剛才第一次成功嘗試出胡教練所說的跳躍節奏感把控的視覺效果。
何煥看着尹棠成功後自信滿滿到場邊喝水,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徑直越過冰場滑過去,開口便問:“你是不是21了?”
“幹嘛?查戶口?關你什麽事?”尹棠上來就是反問三連加個白眼。
“我想找你幫我個忙。”
一聽說何煥要找自己幫忙,尹棠立刻來勁,拿起架勢用好看狹長的眼尾往下看人,嘴角藏不住得意的笑,“怎麽?還有你搞不定的事?”
“我做不到的事情那可太多了。”
“既然你求我辦事,那我肯定是要給奧運冠軍一個面子的。哥哥我7月生人,馬上就要到22歲了,符合你要求,說吧,什麽事?”尹棠一股聖上開恩的架勢說道。
“幫我去勸個人。”
尹棠哂笑一聲,嫌棄地看着何煥,“這算什麽事兒?我還以為你遇到了什麽難題,什麽時候勸?什麽人?”
何煥知道尹棠其實個性不壞只是脾氣差,向他求助一定能得到反饋,雖然耳朵的反饋就不是那麽好聽,但要是能口頭教訓麥考爾那個臭小子一頓,也算給自己和宋教練報仇了。
午休時間去東南區的路上,何煥簡單轉述了宋心愉之前對自己的話,尹棠滿眼不屑直說宋心愉師徒都是看上去厲害實際上心軟,自己去這一趟管教他倒戈卸甲,以禮來降。
何煥這次很聽話沒進去酒館,尹棠豪氣萬千推門而入,他站在門口吹着四月末仍帶料峭的細雨冷風,五分鐘後,門和方才一樣大開大阖,滿面怒容的尹棠像是要把酒吧搖搖欲墜的破門摔碎般用力一關。
“這哪來的混賬?”尹棠像問何煥也像在自問自答,“再要我和他說話,除非他們總統哭着求我去給美利堅合衆國滑冰拿金牌!”
何煥覺得已經聽到他咬牙的聲音,于是也猜到是什麽結果,不再多問。
兩個人一路無話返回俱樂部訓練,尹棠的憤怒一直到一天訓練快結束也還是半點沒消。何煥想自己還是永遠都在問他們兩個說了什麽比較安全,只是這件事懸在心裏總覺得奇怪,從來宋心愉交待自己的訓練任務從沒有完不成的情況,但這次不算訓練的小事卻尴尬失敗,還惹得好心幫忙的尹棠不痛快。
他正因為餘愠發愣時,馬文教練的助理從辦公室出來經過,朝他打個招呼繼續往前,何煥心中一動,叫住她。
得知何煥是想詢問麥考爾·蘭迪特納的事情,助理姐姐有些意外,忙問:“他回來這裏了?”
何煥搖頭,“沒有,但宋教練最近總為他不肯回來的事情憂心,我有些在意。”
助理是波特蘭俱樂部與何煥比較熟悉的工作人員,又是學過些滑冰土生土長的華裔,她也對這個有禮貌的年輕冠軍十分欽佩和欣賞,明顯的內心掙紮之後,她帶何煥來到方才出來的辦公室,關門後才開口,“其實這個俱樂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回來的。”
“為什麽?”何煥以為他是這俱樂部的新王牌所以馬文教練才這樣在乎,但似乎助理姐姐的表情告訴他不是如此。
“當然,我不是說我……我見到麥考爾的次數不多,我希望他能回來是因為不想馬文教練難過。但其他人……麥考爾讀書時聽說牽扯到他們街區幫派的犯罪行為,曾經被警察逮捕過,後來因為年紀太小釋放,但按照我們州的法律,他如果再有涉嫌違法的行為被逮捕,那麻煩可能就大了。你也知道俱樂部許多父母都是中産階級,他們最不希望自己孩子牽扯到這類事情上,也不願自己為孩子千挑萬選的俱樂部有什麽污點。可是馬文教練不在乎這些,他只想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這的确像何煥知道的馬文教練,何煥愈發尊敬,但麥考爾這樣的個性真的能和馬文教練好好相處麽?他出于好奇多問了一句:“姐姐,他從前在俱樂部時脾氣也很差麽?”
“其實我只和他見過幾面,沒說過兩句話。麥考爾情況特殊,前兩年來的時候白天要上課,下課後還有打工,晚上才能來俱樂部,馬文教練看重他才華,調整自己的時間表,每天九十點鐘來帶他上冰訓練,一直到十二點後。但我看他對馬文教練是很尊敬有涵養的,我見到的時候他們總是有說有笑。”
何煥聽完點點頭,卻忽然緊緊攥住話中一絲線索,猛地腦海清明,“姐姐剛才說,他兩年前來的時候白天在上課?他多大?”
“他比你小,今年十九歲,正好去年升得成年組,只是因為經濟拮據,一直沒有機會自費參加青年組大獎賽的比賽。”
助理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何煥笑了,誰都知道何煥不愛笑,看上去溫雅宜人但卻冷淡孤僻,他這樣自信又神采飛揚的笑讓還算了解他脾性的助理心都跳漏一拍,“你怎麽了?”
“謝謝姐姐。”何煥笑着道謝,拉開門快步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換好衣服等在更衣室門口,尹棠洗完澡也換了日常衣裝,剛走出來就被何煥拉住胳膊。
“跟我來。”
尹棠沒見何煥這樣毋庸置疑的神情,一時忘了甩脫他胳膊已經被拽出十幾步開始下樓,嘴上才想起問:“這是去哪?”
“報仇。”何煥回頭朝他詭秘又自信的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得罪了盒飯還想走?
比賽結束了大家也不愛給我留言了嗚嗚嗚,明明有新角色也很精彩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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