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7
何煥不是個容易受到鼓勵的人, 他的內心有一套自己必須遵從的法則,外界因素難以撼動,但宋心愉的話令他豁然開朗, 初次登臨王座的冰上新皇露出這些天來最燦爛的一個微笑。
“對!就保持這個笑容!”宋心愉為能鼓勵到學生而高興得直搓手, “你的短節目主題你還記得吧?”
何煥笑着點頭, “是《Bella Ciao》,《再見了, 姑娘》,你說過的,滑帶民歌氣質的小調要歡快一點,不許我冷着臉, 沒有姑娘會喜歡的。”
“嗨……其實你這張臉就算一直不笑也會有姑娘喜歡的, 但是這個節目不行, 要記得……”
“要記得我不是我,但我又是我。”
何煥的回答實在完美,宋心愉欣慰極了拍拍他上臂,“去吧!”
他站在場中, 倒計時還剩下很長時間,足夠準備和醞釀開場動作。何煥兩只手的大拇指都伸進背帶并勾住,他這次的服裝和選曲一樣接地氣, 米色寬松的襯衫下擺半掖半散, 袖口懶懶卷至手肘, 斑駁牛皮色背帶夾在深褐色褲子邊緣, 有些地方幾乎已經掉色。
光是這個流裏流氣滿是土味的開場動作何煥都斟酌很久, 最後他終于明白,要讓背部和肩部的肌肉松弛下來,才會有這種閑散慵懶到游手好閑的潇灑感覺。
這也是音樂節奏給人的感覺。
《Bella Ciao》的前奏是何煥滑過最快的一個配樂, 吉他掃弦像手指蹦跳彈撥出的旋律,何煥也要在音樂響起的第一瞬間做出反應,從節奏追趕他到他追趕節奏,開場動作從靜止到驚人的活潑只擺了一秒不到。
歡快的小調引領壓步和助滑,人聲出現,不羁的跳脫像是在托斯卡納的夏天,鄉村小道邊的藩籬上懷抱舊吉他側坐的少年,打量路過的漂亮姑娘,吹着口哨彈着還沒完全學會的小調。
然而輕松的旋律其實是沉重的主題。
《Bella Ciao》是二戰時期意大利反法西斯游擊隊所傳唱的小調,據說糅合自意大利北部民歌和皮埃蒙特山區的一首山歌的曲調,還加了意大利波河地區的方言民歌歌詞,但具體來歷誰也講不出準确具體的所以然,只是真的好聽到脍炙人口,被改變成各種語言傳唱至今。唱的是游擊隊員告別愛人奔赴前線,然而旋律卻快活的像是去奔赴集市,仿佛得勝歸來就在明天。
今年世錦賽在意大利都靈,宋心愉立刻就想到這首歌,倒不單單是為了融入大賽舉辦地的文化氛圍,更是她覺得何煥需要一點轉變,大餐固然可口,但可以在自由滑中奢華烹調符合冠軍氣質,短節目為什麽不能親切近人,用完全相反的兩種節目去呈現何煥藝術表現力的多樣和強大?
何煥提高壓步頻率,動作自然與節奏吻合,起跳前他甚至還能有表演的餘力抻開褶皺的衣領,最後的潇灑從容留在冰面,下一秒便淩空起跳!
這個跳躍其實很突然,觀衆也沒料到,驚呼聲多于贊嘆,但當何煥的薩霍夫四周跳穩穩落在冰上,掌聲便取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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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一個四周跳是艱難漫長的過程,何煥的路普四周雖然已經開始在訓練中成功,但成功率太低,遠遠不能拿出到比賽裏,即使何煥再想突破,他也明白這個跳躍甚至沒有被魯莽使用的資格。
更別提難度更高的路茲四周跳了。
“他為什麽不跳路普四周?”
人來人往的休息區,麥考爾在首次參賽的激動後靜下心來看其他選手的比賽,他拿了86.29分,這對一個初次亮相的選手來說已經是驚人的高分了,賽後很多人找他致意,這讓他漸漸明白為什麽比賽是花樣滑冰的靈魂,有些快樂是訓練永遠體會不到的,但在現場看別人比賽他也是頭一次,尤其還是看何煥的表現。
“你以為他不想嗎?”馬文教練無奈時也多以笑容表達,“但是宋教練是不會允許的,你的路普四周練了多久?”
麥考爾不需要過多回憶就能回答這個飽含汗水和辛酸的問題,“斷斷續續三年多,如果能持續訓練,我想我不會花費這樣長時間。”
“可是他大半年就已經掌握技術的要領,突破瓶頸,唯一的問題就是穩定性,這是他發力習慣造成的技術局限,只能靠更強大的身體控制來平衡,但這也需要時間摸索,宋教練不讓他在比賽中使用是保護他避免傷病的最好方法,比賽時用盡全力顧不上摔倒保護,會比訓練更容易受傷。”
麥考爾不是個傲慢的人,他對自己天賦的那一絲絲驕傲也被艱難生活折磨的一幹二淨,只剩負隅頑抗的堅韌。他看何煥的自信充滿豔羨,聽到教練這樣說,更覺得自己當初因為情緒抵觸的遷怒實在荒唐,“他對身體的掌控已經很出色,但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更優秀,如果是我自己當初被人說了這樣無理的話,我估計會直接動起拳頭解決。直到現在我也很好奇他當時到底是怎樣看我的,只不過實在問不出口……”
“你的道歉他已經接受了,而且你也是事出有因,何煥不是小氣的人。”馬文很随意拍了下麥考爾的後背,但這沒能鼓勵自己學生走出記憶的翻湧,他仍然沉浸其中。
“我希望彼此都能忘掉當時發生的一切。”麥考爾苦笑說道。
“在那件事後我覺得你已經對他能平靜相處下去了。”
“不,在那件事後,我對他的感情很複雜……”
馬文覺得麥考爾從沒說過這樣多關于何煥的話,或許該認真傾聽,“你對他是羨慕更多還是嫉妒更多?”
“都有,但最多的是敬佩。”
“他确實是個可敬的前輩和對手,不管是拿他當榜樣還是目标都是很好的選擇。”馬文教練說着忍不住笑了,“其實在我的印象裏,何煥還是當年的毛頭小夥子,因為錯失一站分站賽機會去不了大獎賽總決賽,在我俱樂部冰場憋着氣訓練,他那時候真的好年輕啊……已經三年過去了,總覺得他還沒長大。”
“我無法想象他也有過青澀的時代。”
“所有人都會經歷的,他是天縱奇才,但也是人,他的生活和你的沒有區別,你的苦難他沒有經歷,但他的困境你也無法知道,麥克,何煥不是天生就站在世界制高點的,他走上去也曾經拼盡自己的全力。”
仿佛是為了印證馬文教練的話,何煥跳出一個爆發力驚人的阿克謝爾三周跳。
然而他力量太大,遠度驚人,高度卻太過飄忽,力量難以把持空中旋轉軸心的平衡,只是短短兩秒不到的時間,跳躍的軸就像是從傾斜到筆直再回到傾斜來回兩次,看得人心驚膽寒,都以為落冰會在巨大慣性沖擊下失誤。
但何煥在落冰後第一時間就展開了羽翼般的雙臂——觸水的飛鳥也是這樣以身體平衡對峙地心引力和慣性,他壓低膝蓋和蹲距姿态,将跳躍結束回到冰面一瞬間的巨大慣性壓在刀刃之下嵌入冰面,冰花四濺,瘋狂亂舞的瑩白幾乎揚起至他的半腰高,在這個時刻,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會失敗摔倒,但幾乎是本能的,控制身體的平衡點被壓至最低限度,曲折的膝蓋彈潤往上,借助冰面反饋的力量支撐他整個身體回到直立。
教科書般的落冰操控技術與令人毛骨悚然的身體控制力完美結合,即使對于成熟的花樣滑冰職業選手來說,何煥的能力上限也像個無底的謎。
最終越來越快的節奏裏,他一貫拿手的直線接續步自然不會失誤,為了配合音樂,編入的許多小跳和模仿彈吉他的動作都是在高速滑行當中完成,可以看出無論是編舞還是運動員自己都為這個節目傾盡心力,才創造了何煥出色的轉型之作。
結束時的驟然降為低柔的旋律以擊潰人心的轉折越來越慢,何煥背對裁判和觀衆席,像離別的背影,頭也不回擺擺手,憂傷又充斥希冀,卻滿懷不可逆轉的悲劇性奔赴可能是永別的未來。
全場觀衆的情懷都被觸及了最柔軟的角落,歡呼伴随落淚迎接何煥朝四面看臺的致意行禮。
雖然節目有微小的瑕疵,但瑕不掩瑜,再加上何煥當下的名将光環,初次亮相雖然沒有短節目破百的驚豔,也足足打出98.04的高分。
短節目後的自由滑也沒有任何懸念,何煥雖然個別跳躍仍有失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因為新節目的磨合問題,他極少滑歌劇,滑得還是極難诠釋的《浮士德》,在花費大量時間為短節目打磨的前提下,自由滑仍然有待完善。
但這并不影響他奪冠。
一個分站賽的冠軍在何煥心中說明不了什麽,他無法印證自己內心的懷疑和猜想,他還需要更多比賽和更多勝利來說服自己。
美國站後何煥跟随宋心愉回到國內,準備參加不日舉行的日本站,這是何煥選擇的第二站,為了保證分站賽的精彩性國際滑聯規定前三名的選站必須錯開,因此何煥與尹棠商議後決定還是尹棠在老主場中國站守擂,何煥則去其他分站收集他沒拿過的冠軍。
回國後何煥花了兩天才倒回這多半年的時差,但來舊冰場訓練時人還是迷迷糊糊,見宋心愉在和人說話,以為是蓋佐在和教練商量訓練進度他便沒靠近,誰知宋心愉卻喊他兩聲讓他過去,走進何煥才發現,這人不是蓋佐,是個甚至可能比蓋佐更高的中國人,很有成功人士的精英派頭,看上去就知道是個聰明人的眼睛含着禮貌多于友善的笑意從金絲邊眼鏡內朝外看他。
宋心愉拍拍何煥肩膀對那個陌生人說道:“他就在這,這件事我不能替他來談,你必須和他自己親自交流。”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想看比賽!沒有比賽看我要死了!!!
所以只能寫寫比賽派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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