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79

何煥在宋心愉辦公室門口站了十分鐘才鼓起勇氣敲門。

“請進。”

隔着門聽不出教練情緒好壞, 何煥為自己的戰戰兢兢深感無奈,但出于對自己所作所為并不後悔而産生的內疚,他還是決定以道歉作為開場白來平息教練的怒火。

自從他在韓國商演的新聞發布會後擅自宣布了本賽季自由滑曲目, 鋪天蓋地的報道紛散在網絡, 俱樂部外堵滿了想要采訪的媒體, 社交網絡到處都是相關讨論。畢竟是奧運賽季,畢竟是衛冕冠軍, 人們的目光聚焦在何煥的選曲上順理成章。

何煥已經習慣這種無形的壓力,或者說關注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壓力,可他之所以在教練門前徘徊還是因為選曲的問題。

問題出在這個曲目是他自己決定的,根本沒有和教練溝通過。

可想而知宋心愉的暴怒形态有多可怕。

他在滑冰這件事上只聽宋心愉的話, 啓蒙教練帶至成名, 教練為他操過得心他都知道, 這次自己的行為已經很是出格,可能自打從小跟着教練訓練以來也算是頭一條錯事。

不知宋心愉會怎麽生氣。

何煥走進辦公室,戴着耳機的宋心愉不知在桌上用筆劃拉什麽,頭也不擡:“回來了?”

“教練, 我回來了。”

宋心愉擡眼看他時眉目裏沒有蘊含半點怒氣,平靜的像是每天訓練後的日常交流反饋,這讓何煥把快到嘴邊的道歉重新含回, 規矩站好, 別說坐下, 連座位都不敢瞥一眼。

“去看過謝老師了?”

“去了。”

回來的第一件事何煥就是去探望仍然在醫院卧床的謝英蓉, 只不過謝老師重病當中還不知道這些消息, 他也沒有提及。

“嗯。”宋心愉擡了擡頭,“我看我不到謝教練的年紀,就得被你氣到栽在醫院床上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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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愉個性外露坦率, 有種快步舞般直截了當的爽快利落,說話也不肯拖泥帶水,只是聽不出生氣,平靜極了。

“教練,對不起,我不該私自公開選曲。”何煥停頓一下,“還是沒有和您商量過的選曲。”

“你不是不喜歡那個曲子嗎?我和你謝教練當時給你選出來的時候,你就差以死明志絕對不滑了,我人坐在北京,聽你在韓國的采訪,人都傻了,你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麽想的?”好像宋心愉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迷惑。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何煥,但消息傳到她耳中時,震驚是多于生氣的。

何煥說:“我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次我想試試不喜歡的東西我能不能做到最好。”

“在奧運賽季?”

“在奧運賽季。”

“你應該知道自己是衛冕冠軍,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的位置,所有要和你走上一塊冰場的人,每個都以打敗你為目标。”

何煥點頭,“教練你說過,冠軍就是要有能力成為衆矢之的,決不能在挑戰者面前怯懦。”

“可是……”宋心愉沒想到自己從前教小何煥的話被他用到說服自己上面來,“可是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取得成功,為什麽一定要去冒這麽大的風險?”

“可能因為除了贏,我還想贏得漂亮一點。”

何煥一向有超出年齡的成熟感,但說這話時,眼中清澈的天真卻像個小孩子,純粹又幹淨。

宋心愉一時無話可說。

“教練對不起。”何煥見她許久沒有回答,低下頭,再補一句道歉。

“你真的覺得,贏了自己比贏了對手更重要嗎?”宋心愉并沒有回應他的道歉,而是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何煥并不否認:“我已經向別人證明過自己了。現在我也需要向自己證明一下自己。”

“今年你的對手并不好對付,你不能太自負了。”

“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所突破才做好挑戰我的準備,我也不能讓他們和自己失望。”

宋心愉苦笑搖頭,“你真的……太自負了。”

“教練,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這樣的學生,還會帶我嗎?”

何煥除了技術上的問題外,其實很少有疑問,但這次,他坦率得讓宋心愉猝不及防。

是啊,如果早知道這小子的脾性毛病,自己不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就像他一樣。

“真是煩人!肯定不帶了!”宋心愉一拍桌子,“快gun回家收拾收拾,這幾天先跟蓋佐練別來煩我,新節目我編完再說,就知道給我找麻煩。”

何煥笑時如釋重負,宋心愉又好笑又好氣,直擺手趕他離開,但等何煥真的離開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只剩下她一個人時,那種孩子大了不好帶的憤懑卻也變成一股自己從前當運動員的時候才有的勁頭。

宋心愉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編出一套真正配得上何煥的衛冕冠軍節目。

明明準備興師問罪的她此時卻有點摩拳擦掌的意思,立刻打開電腦調出塵封許久的選曲文件夾,戴上耳機聽了起來。

何煥進辦公室見宋心愉前低眉順眼,出來時卻步履輕快,少了固執己見帶來的愧疚,最後那點猶疑都化成了躊躇滿志。

他剛出走廊拐進訓練場,就看見蓋佐人在禁煙的地方抽煙。

早場訓練的學員沒到,中央空調開得極大,頂着排風口刺骨的冷風,蓋佐只穿短袖訓練T恤,從容又熟練得飛快吞雲吐霧。

因為被何煥屢次孜孜不倦提醒不許在訓練場抽煙,蓋佐只被允許沒有學員的時候在角落裏對着排風口快速解決煙瘾,最開始他還不停嫌棄,後來竟然也慢慢習慣,即使這樣,每次被何煥看見還是會被提醒,不能在訓練場地吸煙,見一次提醒一次,可以說和他在比賽時的頑強如出一轍。

但這次,何煥卻沒說什麽,只是走過去,把剛剛按滅煙蒂的煙灰缸順手倒掉。

蓋佐倒是不大習慣,似笑非笑說道:“你是誰?原來的那個臭小子呢?”

聽出戲谑的何煥并不生氣,他平靜極了:“我這兩天明白了一件事。”

“哦?說來聽聽。”蓋佐又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問道。

“有些習慣和毛病是沒必要改的。”何煥說完一副雲淡風輕,仿佛已經和世界和解了般的好心情朝他笑笑,“教練,我回家收拾一下行禮,上午就來體能訓練。”

說罷他轉身離開,留下一臉茫然錯愕的蓋佐站在原地。

返回家中,何煥從床底取出塵封已久的小提琴。

這琴雖說不算極貴,但也是當年父母從一位德高望重的音樂學院器樂教授手中買來的名牌舊琴,舊琴容易上手,不那麽挑人。

然而此琴被幼年何煥拙劣的琴技折磨,仿佛早已經傷痕累累,響聲也變得喑啞,又沉寂多年遍布灰塵,顯得頹喪可憐。

他演奏的肌肉記憶還在,擦淨打好松香,簡單校弦,比出極其規範的姿勢,奇怪的是,許多譜子随着動作就出現在腦海中,根本不需要努力回憶,手指之間就能準确壓住琴弦的音韻,拉出準确的音調……組成詭異的節奏。

試了試,何煥不知為什麽覺得自己寶刀未老,居然還找出了點當年剛學樂器挫敗前的興奮和期待,簡單收拾收拾變拎着小提琴告別父母,返回俱樂部訓練。

他走之後,住在他家隔壁的、與他父母在同一所大學執教多年的朋友和同事小心翼翼敲響他們家的門,仿佛陷入什麽極其恐懼的回憶當中,戰戰兢兢地詢問:“那個……小煥不是已經該滑冰還拿了那個什麽全滿貫嗎?怎麽又想不開練琴了啊……”

父母也只能苦笑,像從前一樣道歉賠罪,只說他找找靈感。然而到底發生了什麽,終究他們也不知道。

“你小提琴到底拉得有多差?為什麽非要放棄不可?”

訓練場邊,陸陸續續來的學員都已經開始慢跑和陸地訓練,一時人逐漸多了起來。看何煥帶來了不是訓練裝備以外的東西,蓋佐很是好奇發問,他雖然不會主動誇何煥樂感一流世所罕見,音準節奏與藝術見解相得益彰,但心中不解始終萦繞。宋心愉告訴過他何煥不喜歡小提琴的原因是因為當年學琴考級失敗又被老師勸退,可一個樂感如此出色的人,再差能差到哪裏去?

何煥并沒回避這個問題說道:“确實不怎麽樣。”

“比你滑冰呢?”

“天壤之別。”

蓋佐覺得很神奇,說道:“那我就更好奇了。”

何煥一副你是自己找死的表情,也不再多話和謙虛,只是架好小提琴在肩上一側,琴弓搭好,稍微用力,來回兩次,整座喧嚣的冰場安靜了下來,俱樂部場館內回蕩着琴弦聲嘶力竭的呼救聲。

“宋教練俱樂部改屠宰場了嗎?”

陪朱緋師姐推着剛剛出院坐在輪椅上的謝英蓉,尹棠剛走進場館就忙不疊堵住耳朵發出靈魂的問題。

但朱緋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她耳膜都跟着抽筋;謝英蓉原本坐在輪椅上閉目養神,聽到這個旋律眉頭緊緊皺起來,緩緩睜眼。

“這是在幹什麽?”她輕輕問一句,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是嫌棄,但破碎的旋律裏,勉勉強強她還是聽出掙紮的斷續中還有點最後殘存的規律在,原來是《梁祝》裏的已經支離破碎的一小段。

看到何煥閉着眼睛完全不顧周圍人目光依舊繼續演奏,而他面前的蓋佐已經露出正在被謀殺般的表情,謝英蓉蹙眉嘆氣。

“這就是咱們的天才冰上小吟游詩人嗎?老天看來還是公平的。”她搖搖頭,碰了碰站在一邊的朱緋,“叫你師弟停下來,他小提琴拉《梁祝》成這樣我不管,要是他敢滑成這樣,這輪椅等我好了就給他用。”

作者有話要說:  奧運會到了,我靈感來了感謝在2021-03-28 20:15:37~2021-07-27 02:06: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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