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8
何煥有陣子沒來韓國比賽和商演了。
亞洲花樣滑冰選手參加國際賽事, 往往免不了中日韓來回跑,這兩年他去日本和本土作戰的機會多,再來自己曾經一鳴驚人的故地時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
時隔八年, 再在江陵機場外看見接機的成明赫, 恍惚昨日重現, 何煥一瞬間以為時空回溯,好像他剛下飛機正要參加人生中第一次國際賽事, 教練不放心,讓未曾謀面的師兄來機場迎接和安排住宿,連冬日漸暖的風都拂過似曾相識的輕柔。
“行李這麽少啊?我還以為你能多玩幾天。”
成明赫大大咧咧注意不到何煥短暫的停滞,三步兩步蹿過來拿過行李掀開車尾箱, 動作一氣呵成, 和他輕快的語氣別無二致。
“嗯。”何煥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車上成明赫的嘴還是不肯閑着, 能和師兄再見面,何煥當然是開心的,聽他說自己近況好得不能再好,父母身體也都在一點點恢複, 何煥也覺得如今的師兄和當初他滑冰時一樣快樂。
有些人永遠知道如何享受人生,在重要的時刻做出正确的選擇。
對于何煥來說,奧運會就是這個重要的時刻, 但如何去選, 他還不知道。
江陵滑冰場和初戰時幾乎沒變, 只是為了商演安裝了大屏幕遮擋住短邊一側座位區, 其餘場景依稀如舊, 成明赫還沒踏進場地就開始感慨:“好像都是昨天似的,咱們和這裏都沒怎麽變。”
“我長個了。”在身高的問題上,何煥總是寸土不讓。
像剛認識時差不多, 成明赫只是笑着拍兩下他肩膀。“聽教練說你遇到點選曲方面的困難?”他拍完問道。
“談不上困難,只是還沒拿定主意。”
“有時候和別人傾訴一下煩惱和困惑一點都不會影響你強大的自我意識本身。”
“有時候煩惱和困難是必須一個人去面對的。”
仿佛早就知道師弟會這樣說,成明赫也不着急氣惱,一面遞刀套給出冰場上陸的晚輩,一面語氣輕快地擡眼朝何煥笑:“那不如這樣,咱們打個賭。”等年輕晚輩道謝走遠後才繼續說,“我要是猜中了你為什麽還選不出要滑得曲子,你就得聽我一句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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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煥也不回應,就只是站在原地看他等他說完。
“你這是典型的大賽前焦慮。”
“我沒什麽好焦慮的。”何煥說謊時眼神都不帶晃一晃,比語氣還堅定,連他自己都要相信了。“我是衛冕冠軍,是他們來挑戰我,我有什麽好焦慮的。”
“因為每個人在奧運賽季前都跨越自己必須面對的障礙和困難,你知道他們在接受了考驗後都更上一個臺階,但你自己沒有,你自己一路順風順水,別說摔倒了,連個磕碰都少有,你是不是在焦慮這個?就是覺得別人翻越高山跨過激流來挑戰你,但你一直穩穩坐着,院門都沒出過?”
成明赫笑得自信,尤其看何煥也不嘴硬只是站着一言不發,他更相信自己說對了,但他總是會在說話前想好下句話怎麽接上的人,戳穿師弟密不透風的自尊和矜傲也不是目的,他拍了拍何煥的肩膀,笑着說道:“這你就焦慮了?我說師弟啊,你是不知道當年我們同一個冰場訓練的時候,大家看你訓練才叫焦慮。”
“我訓練很認真的。”何煥總覺得自己在訓練時足夠認真專注,對技術要點和新節目掌握也夠快,沒什麽讓人看了着急的地方,“學得也算快。”他又補充道,或許是剛被戳穿隐藏很好的念頭,他急于找回場子才這樣少有的接自己的話。
成明赫對他的會錯意哭笑不得。“就是因為這個啊……編排的時候,大家都是剛學了新節目,一下午轉過頭,你已經能滑得有模有樣了。平常時候新的動作編排,新的執行內容,你哪次不是第一個學會第一個掌握還立刻做到最好的?你說別人看了焦慮不焦慮?”
何煥好像第一次能理解人是會因為旁人的事情而幹擾自身判斷的冷靜一樣,緩慢點頭,他顯然不喜歡自己當前的狀态,或許最需要改變的可能只是目前的自己而已。
“所以你看,從別人身上找原因是找不到的,你得從自己身上找那個你想突破的點,那個你……怎麽說呢?覺得自己最讓自己不爽的地方?”成明赫說道。
“師兄你是為了這個才退役找答案的嗎?”
成明赫面對何煥突如其來的反問只是笑笑,“我的答案就是想看看我是只需要滑冰還是只要任何能站在舞臺上的表演都可以帶給自己快樂,我嘗試過了,發現果然自己是個沒救的人來瘋,至于在冰上和其他地方可能對我來說沒有那麽重要,但那種收獲矚目和認可的快樂都是一樣的。”
聽罷何煥許久沒有說話,成明赫被工作人員叫走詢問晚上冰演的細節安排,他一個人靠在擋板前,看着白得晃眼的冰面。
“但我,就只是很想贏。”
何煥低聲說道。
夜晚,冰演高朋滿座,聽說場外黃牛高價票也是一票難求。
何煥上下半場各表演一套節目,都是壓軸。上半場給他墊場的節目裏有對剛從少年組升至青年組的雙胞胎姐弟,聽成明赫說兩個孩子很有天賦,在自己手下編排了節目,滑得是男單女單,兩個孩子在音樂方面的造詣很令人刮目相看,尤其姐姐小提琴拉得好,所以這次表演滑編排時兩人組合表演的節目前半段是弟弟吹長笛姐姐表演,後半段換了姐姐站在場中用小提琴為弟弟伴奏。
這節目編排巧妙,兩個孩子又把才藝展示得淋漓盡致,觀衆喜歡得不行,甚至姐姐盛情難卻返場又來了一段獨奏加上弟弟的跳躍和接續布,何煥當時在做準備沒有看到,滑完中場休息時看回放才注意到。
等到整場冰演結束,姐弟兩個來找何煥要簽名,一定是因為作為忠實粉絲的他們熟讀了關于何煥的所有采訪和消息,兩人知道何煥小時候是有學過小提琴的,因此堅持要他在自己的小提琴上簽名。
“不如在冰鞋上簽吧……”何煥看到小提琴就打心眼裏發憷。
“都簽,都簽!”弟弟哪肯錯過這個機會。
這是一把上好的小提琴,學過琴的人稍微一握就能感覺出來,何煥握着琴身,好像肌肉記憶都被喚醒了,腦子裏除了自己當年拉出的不成調的曲子還有鄰居在極端煩躁情緒下敲擊暖氣管表達抗議的聲音。
何煥發愣的時候,姐姐忽然說道:“前輩你以前也學過小提琴,你有什麽想滑的小提琴曲子嗎?”
“我沒有想滑的,只有不想滑的。”何煥實話實說。
老牌記者都總是被他的話回答噎到說不出話,更何況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姐弟倆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還是姐姐不死心,繼續追問:“可之前的采訪明明說你學過很久的小提琴……至少應該很喜歡才會堅持的吧?就像滑冰?”
“我并不讨厭小提琴,是它讨厭我。”何煥坦率說道,“我的小提琴技藝很差,不如你。”
“我不信!”已經是何煥死忠粉絲的小女孩滿眼都是濾鏡,怎麽都不願意相信何煥自己仿佛自謙的說辭。
何煥不擅長說服別人,他手裏正拿着小提琴,只輕描淡寫說了句借用一下,得到同意後架起在脖子與肩膀之間,肌肉記憶讓他的動作依然專業标準,可當琴弓接觸琴弦,音色在摩擦間流現,在場原本各忙各的工作人員和其他表演選手全都吓得看了過來。
勉強能聽出曲調的旋律裏根本沒有什麽音樂的美感可言,僵硬的音符在正确的指法下像被迫從琴內擠壓出來的哀嚎和求饒。
在嘗到當年何煥家鄰居所感受到被支配的恐懼後,姐弟兩個終于相信自己的偶像不是在虛僞的自謙,他是真的不擅長這個。
還回去簽好字的小提琴,何煥原本覺得告訴別人自己不擅長什麽是件很難的事,但莫名其妙,最後他卻倒好像松了口氣。
“怪不得……”姐姐接過小提琴時若有所思說道,“怪不得前輩你從來不滑小提琴的伴奏……原來超出能力範疇的事果然所有人都是做不到的嗎……”
何煥忽然愣住了。
他真的做不到嗎?
他的能力範疇到底真的就是這樣了嗎?
姐姐以為自己一時失言正要道歉,卻沒想到忽然何煥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後背,然後又同樣飛快地抱了下自己的弟弟。
他們呆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偶像帶着一種他們從沒見過的燦爛笑容飛快離開。
兩天後商演全部場次結束,和比賽一樣,在結束後需要主要參演者參加主辦方邀請的新聞發布會。但與比賽也不大相同,這個新聞發布會氛圍相對輕松,記者的問題也更五花八門。
可因為何煥的選曲依舊是個謎,所有的記者都把關注點放在了他身上,原本成明赫就知道師弟不愛被人問這些,又不想師弟總是心直口快得罪記者,打算自己找點輕松話題,誰料還是有人點名何煥回答關于選曲的事。
“你的其他競争者都已經陸續公布選曲,目前看來都是很有野心和競争力的曲目,也都很有意義和話題性,但你的選曲還是在保密中嗎?”
成明赫嘴已經張開準備好搪塞的言辭,不料何煥比他先一步開口。
“短節目确實沒有敲定,但自由滑的曲目已經有了。”
成明赫愣住了。
場面從安靜變為嘈雜再變回屏息期待的寧靜,記者趕忙追問:“是什麽?”
何煥笑了笑,一字一頓地說道:“《梁祝小提琴協奏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2-14 22:57:06~2021-03-28 20:15: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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