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1

首都國際機場。

上午十點幾乎可以說是機場最忙碌的時間, 人群在交錯後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

要是宋心愉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在等航班時安靜坐在遠處,注視往來旅人的異同, 敏銳的感官總是能給她觸發新鮮感悟, 用她的話說, 編舞也是藝術家,有時候需要捕捉到生活裏微小的心緒波動, 用來自人類的情感再去感動觀衆。

但要是心情不好,周圍的人群就變成了炒栗子鍋裏的砂礫,什麽藝術不藝術的,宋心愉爆栗似的脾氣一點就着。

比如此時此刻。

了解宋教練個性的人這時候都是不敢上去搭話的, 眼見她一遍遍拿起手機, 按下同一個號碼, 又在響了無數聲之後抱臂,臉色再沉一分,連胡教練都不打算上前安撫。

“這麽大的事情都能遲到……”尹棠說出來的字句像是抱怨,可轉頭他也拿着手機又按一次相同號碼, 然而與宋教練的結果并沒不同,仍舊無人接聽。這時他的表情就和朱緋差不多,沒了之前的嫌棄, 更多是努力掩藏的擔憂。

距離去美國集訓的航班起飛還有不到四十分鐘, 何煥仍舊沒到, 這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出關和安檢都要花去時間, 再不來真的要趕不上飛機了。

“不然你們先去過關,我一個人等這臭小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能耽誤國家隊其他人的行程, 宋心愉壓着心裏的擔憂和怒氣轉頭對胡一鵬說道。

胡一鵬猶豫片刻,他也擔心何煥這孩子,然而一大隊人等他領着登機,權衡後他背起包拉出随身沒托運的旅行箱杆,朝宋心愉點點頭:“那好,我們先走了,孩子到了你先別急,總之登機到了美國後再教訓也不遲。”

宋心愉颔首,目送大家消失在國際出關通道,她的焦慮溢于言表。

只剩下前來送機的蓋佐站在她身邊,兩人一直盯着手機看時間,足有五分鐘沒有說話。

“我們認識這些年,他從來沒有遲到過。”蓋佐忽然開口,不忘補充一句,“從來沒有一次。”

“我帶他的日子比你久,別說這些年,打小時候起,他準時得和強迫症一樣,我擔心會不會……”

她的話戛然而止。

“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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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人群跌跌撞撞,這樣狼狽的何煥,宋心愉和蓋佐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好像一直以來個性都比同齡人成熟且持重,從不毛躁輕浮,更別提風風火火大喊大叫,然而此時拖着行李箱滿頭大汗跑到他們面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何煥如假包換。

宋心愉頓時心疼得不行,哪還有剛才賭咒見到他非得臭罵一頓的心思,連忙接過何煥斜挂在肩上的包摞在自己行李箱頂,拿出紙巾給他擦掉快滑進眼睛裏的汗珠。

“護照和機票都帶了嗎?”時間緊迫,蓋佐只撿最重要的問題問,他已經抓住何煥的拉杆箱:“快去拿登機牌托運行李!”

三個人健步如飛,最終還好趕上停止托運的時間死線,但留給登機的時間也寥寥無幾,拿上護照和登機牌,三人馬上要在國際航站樓入關前話別。只是時間緊急,也來不及多說什麽,蓋佐這時才把行李和背包遞還何煥,擺手示意告別,可就在他剛剛轉身,忽然有聲音從背後傳來。

“教練,我明白你不想去美國的原因。”

蓋佐愣住,重新調頭看向說話的何煥。

他因為從車上下來就開始狂奔一路,直到這時才稍微歇息站定,說話氣息不勻,輕重交錯之間少了平常語速一致的沉靜內斂,多了許多真摯。

原本作為衛冕冠軍何煥最重要的教練組成員之一,蓋佐在這次集訓中想拿到一席之地并不難,然而是他自己主動拒絕了。之前就有媒體報道過,作為有不良記錄“前科”的退役選手,成為教練的蓋佐如今因為何煥的備受矚目似乎又回到風口浪尖,總有人舊事重提,表示對“劣跡”選手如今執教會否給運動員帶來不良影響擔憂,在這個月,飛行藥檢按照慣例單獨來檢查過何煥一次,其實這只是慣例,在奧運年,飛行藥檢的頻繁程度本就增加,尤其是針對過往成績閃耀的選手,偶爾抽查再平常不過,作為運動員,哪個國家哪個項目基本都有遇到過相似情形,這也影響不到訓練,只是偏偏輿論喜歡小題大做,拿蓋佐的過去和何煥被飛行藥檢兩件事并在一起說,顯得好像有什麽關聯,因而傳十傳百,杞人憂天的冰迷和大賽黨也有點動搖,即使見多識廣的其他觀衆再怎麽科普也無濟于事。

“不要耽誤時間在這件事上面,快跟你教練上飛機。”蓋佐好像只有表現出非常的不耐煩,才能掩飾此時被即将被揭示心中五味陳雜的不安。

何煥卻不肯動,只是搖頭:“我明白的,你不想因為自己過去的名聲拖累我,不過沒有關系,我一點也不在意,你要是忙完了想開了就過來,奧運賽季前我很需要你。”他說完才跟上宋心愉的腳步消失在人群之中,飛快的語速來不及給蓋佐任何回答的時間。

何煥不知道蓋佐會怎麽想,但這話他必須要親口說出來,蓋佐拒絕一起去集訓,無非是為自己的這次奧運會着想,他們個性不和,說話三句裏兩句都是別扭,但何煥感激他的舉動和考量,只是自己根本不在乎這些。

宋心愉來不及多說,終于在機場廣播播報兩次他們的名字後趕上最後時刻登機。

松下一口氣,走進客梯,她才用與其說是薄責不如說是擔心的語氣問道:“怎麽會遲到了?”

“早晨訓練結束後在休息室小睡了一會兒,沒聽見手機鬧鐘。”何煥也對遲到顯得格外介懷和慚愧,“教練對不起。”

宋心愉愣住了。

她沒想到何煥今天早晨還去自己例行訓練,更沒想到他仍舊嚴守訓練要求,定量完成,與其說是認真,不如說有些偏執。

自從兩個選曲确定後,回想過去這一個月,不管是自己還是眼前的愛徒,都經歷了無比艱辛甚至幾乎可以說是折磨的一段時光,編排與合樂幾乎耗盡所有人心力,特別是何煥,為了契合自己完全不擅長的曲風,每次嘗試都竭盡全力。

但他從來沒有表示過退縮。

有時宋心愉自己也納悶,是不是對他要求太嚴格太不近人情了?但她內心無比清晰的認知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有所必要:何煥要衛冕的可能是冬奧會上最困難的一塊金牌,虎視眈眈的挑戰者人人都在試圖戰勝和克服自己的挑戰與不足,那麽何煥也必須做到。

他沒有選擇。

宋心愉拍拍他肩膀,也不多說,也不再責怪,示意他趕緊去自己座位上坐好。

兩人前後落座,因為機票由國家隊統一訂購,整個隊伍的位置都靠近,相互熟悉的隊員教練都對這次特殊集訓的美國之行滿懷憧憬,各個興奮期待,靠低聲聊天談話來發洩無處釋放的愉悅,而何煥疲态盡顯,倒進座椅,沉重的眼皮就緊緊閉上,飛快進入睡眠狀态。他真的是太累了,昨天訓練結束後觀看訓練錄像複盤,再到家已經将近十二點,他想着要飛十餘個小時,到時足夠補眠,又是九點才到機場集合。往常訓練時間是早六點開始,不如先去練兩個小時體能,然後從俱樂部出發到機場更近,時間也更寬裕。

誰知道,他昨天晚上太累,手機沒有充電,早晨的時候訓練結束略微閉眼,太累太困,手機沒電才睡過頭,只是做錯事時說什麽都像是在敷衍和推诿,他也不和宋心愉過多解釋,畢竟他真的錯得離譜,教練即使嚴苛批評懲罰也是情理之中。

何煥閉上眼正睡着沉緩,之前卻沒注意到在他座位邊上靠窗的位置是一塊恨不得從頭蓋到腳的珊瑚絨毯子。

聽到起飛前的安全廣播,毯子才動了動,搖晃着脫落一半,露出打着呵氣的尹棠。

宋心愉接到何煥後第一世界給胡一鵬打去電話,他們剛剛等級,手機還沒關,于是大家都放下心來,尹棠昨夜和自己較勁,多加練了兩個小時,回宿舍時不多不少十二點整,澡都沒洗倒頭就睡,還是早晨匆匆沖了個涼洗掉一身汗味,到機場時發梢仍舊滴着水珠。知道何煥趕上飛機,他便拿出毯子蓋好休息,然而他覺輕眠淺,稍有點動靜就會醒,醒了看見何煥就坐在自己旁邊。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兩個人還是青年組選手初次較量的那場比賽,兩個人也是在大巴上挨着坐,如今已經是各自的第二個奧運周期了,再這樣坐下來再沒有之前初相識的局促和尴尬。

“一把年紀,還不讓人省心……”

前排,空姐正在逐一檢查乘客的安全帶是否已經在起飛前扣牢,并确認其他事宜。

尹棠看了眼睡熟的何煥,發出一聲也不知是輕哼還是嘆氣的動靜,低頭幫他系好閉眼前忘記系上的安全帶,又拿了件外套給何煥簡單蓋好。

然而他的手卻在半空停住了。

何煥側頭臉貼着椅背,匆忙套上的運動服敞開露出裏面訓練時穿得淡灰色短袖T恤,T恤的領口因為歪頭斜靠的慣性扯向一旁,露出他裹滿肌肉束帶的脖頸到鎖骨肩胛。

作為甚少有傷病的運動員,何煥實在讓每個選手都有點嫉妒他在這樣高強度的訓練與比賽節奏下能保持如此良好的身體狀态。

然而新賽季編排節目的這個月,似乎他吃了很多苦頭。

大概是這次何煥的節目中加了前所未有的上肢動作與飛快的節奏頻率,才讓他一直健康的肩臂肌肉暴露疲憊與傷痛,不得不特殊處理。

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節目能把這家夥折騰成這樣。

尹棠忍不住去想。

鑽回自己毛絨柔軟的毯子裏,他沒有馬上重新入眠,飛機滑行、起飛,窗外的藍透照進舷窗,堆疊的雲層漸漸淹沒城市和土地,他們存在的時間與空間,都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向未知的目的地翺翔沖刺。

這也許是他們在整個賽季前,最安逸的片刻時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日更還開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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