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2

美國科羅拉多泉奧運訓練中心位于中西部, 平均海拔1800米,是舉世聞名的高原訓練基地,以設施、專業人員、各項綜合條件完備著稱, 不過最出名的還是嚴苛的高原訓練環境。科羅拉多州坐落在落基山脈東麓, 飛機降落在州首府丹佛市前, 舷窗外所見皆是白雪覆蓋的山峰分割澄澈藍天。

飛機早些時候降落在洛杉矶,中國隊一隊人馬由此入境再搭乘轉機, 十幾個小時舟車勞頓,即使第一次出國集訓的小隊員也都被疲憊消磨幹淨了興奮期待,縮進椅子或睡或打呵欠,要知道從丹佛到訓練中心所在的科羅拉多泉市, 他們還得坐車前往, 又是一路颠簸, 想想都渾身骨頭疼。

降落後,何煥才被尹棠搖醒,他從北京睡到洛杉矶,再從洛杉矶睡到丹佛, 過海關時恨不得眼睛都是閉着的,迷迷糊糊站起來機械一般拿下行李,跟着隊伍末尾走下飛機搭乘擺渡車。

宋心愉行事風風火火, 但也有細心一面, 她詢問何煥有沒有被空調吹得難受, 需不需要等一會兒再去室外, 何煥緩慢搖頭, 其實他根本沒聽清教練的話,腦子裏一團混沌,仍舊沒有擺脫疲倦和困意。

取好各自的行李與需要額外登記檢查的冰刀冰鞋, 一行人才浩浩蕩蕩踏入接機大廳。

人聲頓時四面八方圍堵至面前,胡一鵬和宋心愉都沒想到來接機的人會這樣多。一時間媒體蜂擁而至,都想采訪國家隊主教練胡一鵬,宋心愉便主動去看看大巴是否準時抵達約定地點,安排其他事宜,暫時離開。

接機的除了聞風而來的記者,還有幾個熟悉面孔。

馬文教練帶着埃文斯·埃利斯和麥考爾·蘭迪特納站得十分靠後,雖然他們早就被敏銳的記者們發現并抓住采訪一番,但此時的主角是新到的中國隊,他們難得清靜片刻,還好來得記者不像奧運會那樣裏三層外三層,胡教練很快看到老朋友,只是在接受采訪,只能笑着點頭示意,馬文教練也擺擺手讓他先采訪完再敘舊不必擔心。

他們也是一周前才抵達科泉基地開始奧運前的集訓,胡教練和馬文教練一直有聯系,這次來美國集訓也希望更多交流共同進步,因此兩個人約好抵達後的接機時間和後續先開個小會研究一下近期安排,只是不知道媒體從哪得來的消息,只怕上車時間是要有所耽擱了。

埃文斯先看見了就站在自己教練身邊的尹棠,他們也算熟悉的老對手,眼神交彙,互相點頭算作問候。

“何煥在哪?他不是說會來的嗎?”麥考爾看了一圈都沒見到何煥,于是問道。

“可能還在拿行李。”埃文斯說道。

可是十分鐘過去,兩個人還是沒看見何煥人影。

這時胡教練的采訪也已經結束了,記者們開始詢問尹棠問題,他雖然不愛說話,脾氣也不算友善,但畢竟是目前國家隊的大師兄,禮貌得體這點做得分毫不差,胡一鵬在旁邊看自己得意門生的眼神是滿意得不能更滿意,聽他說一句便點一下頭,也是尹棠表達流暢準确,一口好聽标準的英語半點不露怯。

然而埃文斯眼尖,他看得尹棠回答問題前朝後拍了拍,似乎抖了一下肩膀,而後有個黑影便歪歪斜斜,被他曾見過的中國冰舞女選手名字叫朱緋的姑娘接住。好像是誰剛才一直靠在他後背上打瞌睡?

半晌,那個影子才慢慢站直,仔細看去,不是何煥又是誰。

麥考爾也看清了,但他不敢相信,平常連訓練的T恤都一絲不茍分毫不亂,以嚴謹專注著稱的何煥,怎麽變得不修邊幅邋遢到他差點沒認出來?

埃文斯也懵住,仔細矚目,的确是何煥沒錯,可他頭發長了,幾乎蓋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沒時間打理再加上飛機上睡太久壓得變形,發梢翹起像荒原上野蠻瘋長的雜草,衣服也像從運動服裏随便抓出一件套上,褶皺明顯不說,還掩蓋不住裏面潦草的T恤。他看上去沒精打采,困極了,倦怠得連站直都困難。和平常自己所認識的何煥完完全全不同,眼前這個人,說是幾個月不出家門只打游戲的游戲宅差不多,頹廢又萎靡,那有半點奧運衛冕冠軍的氣勢和尋常嚴整平靜到幾乎無懈可擊的清俊。

怎麽半年多不見,何煥變成了這樣?他到底經歷了什麽啊……

何煥是感覺到疼痛才清醒的。

他只覺得胳膊被人掐了一下,睜眼看見的是朱緋的瞪視,再接着就是閃光燈和遞到面前的專業收音設備。

怎麽會有這麽多記者?

他的大腦從死機當中重啓,但好像卡在一半,運轉不靈。

胡一鵬一看,壞了,宋心愉不在,她基本上很少讓何煥單獨應對記者,這孩子哪裏都好,就是接受采訪極其耿直,這時候他睡得迷迷糊糊說不定還沒徹底清醒,要是說了什麽胡話可怎麽辦?

他正想打圓場,希望話題回到這次集訓身上,然而何煥可是萬衆矚目的冰上王者,一旦記者發現他也在,再怎麽樣都不肯放過。

即使他們已經在何煥身上吃過很多虧了。

“新公布的選曲我們已經知道了,聽說《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是你自己選的,是這樣嗎?”

“嗯。”

“……”

有人接上繼續追問:“選擇這首曲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契機嗎?”

“有。”

“是什麽?”

“就很想滑。”

“……”

“關于短節目選曲,很少有人用圓舞曲當節目配樂,《電閃雷鳴》這個波爾卡節奏那麽快,你試過編排後感覺如何?”

“累。”

“……就這個感受嗎?”

“特別累。”

“……和自由滑編排相比呢?”

“都累。”

“哪個更難更值得期待一些?”

何煥認真思考半晌,好像大腦終于徹底重啓完畢開始正常運轉,斟酌措辭許久,然後才回答。

“我不知道。”

這樣的優質回答,讓接機大廳沉默無聲歸于難得的安靜。

“新節目參賽前,其實我們選手也不知道實戰效果和分數與觀衆的反饋。”尹棠見自己教練已經額頭冒汗,心領神會,心底雖然無語崩潰,但面容沉着笑容得體,恰如其分接過話題說道:“我們确實不知道哪個節目會更滿足大家的期待,不過我們都會盡力将節目打磨完美,做到最好的發揮,剩下的就交給裁判和觀衆去評判和欣賞了。”

胡一鵬長出一口氣。

“他明明挺會說話的,怎麽就不好好跟記者溝通一下。”麥考爾參賽時間短,哪見過幾次何煥回答記者問題的名場面,剛才的一幕實在震撼他大賽經驗不夠豐富的心靈。想到之前來勸說自己回到冰上訓練時,何煥的機敏強勢和言簡意赅擲地有聲,他簡直無法确認眼前這個剛剛回答過記者問題的和當初那個何煥是不是同一個人。

埃文斯是了解何煥的,他只是無奈笑笑,替這位老朋友解釋:“其實他是真的很認真的在回答記者的提問,好吧……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覺得,每個問題他說得也都是實話,從不敷衍扯謊,只是在采訪時再多加修辭的話對他這個人來說是種耗費,他在除了滑冰上可以說是個很……那個時髦詞是怎麽說來着?對,是個很‘節能’的人。”

尹棠救場及時,宋心愉也剛好回來,終于,采訪時間結束了。

馬文教練歡迎兩個老朋友,教練們一邊走一邊聊得開心,埃文斯看何煥的樣子主動提出幫忙分擔一下行李,兩人走在隊伍後面,太久沒見面,要說的話自然很多。

“這麽說你現在跟着馬文教練訓練了?”何煥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看埃文斯狀态很不錯的樣子,想來訓練雖然艱苦,但心态可能已經完全調整過來。

埃文斯笑容和煦親切,只是其中也隐含些許悲傷。“這件事說來話長,一開始我一個人訓練的時候,馬文教練主動表示先去他的冰場待一段時間,至少有專業體能和技術教練,不至于讓我一個人摸索。他也是擔心我影響訓練,但我拒絕了。”

“你怕別人議論馬文教練,說他挖自己恩師的牆角。”何煥清楚地了解埃文斯這樣寬厚善良的人會有怎樣的顧慮。

“是啊,畢竟我和教練……分道揚镳的事情吵得沸沸揚揚,這時候出什麽消息都不會太好聽,奧運賽季,馬文師兄的俱樂部正有起色,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後來呢?”

“後來馬文師兄親自到我訓練的冰場來找我了,這次他不許我拒絕,因為教練給他打了電話。”埃文斯苦笑搖頭。

“雷普頓教練嗎?”何煥有些吃驚,他還記得自己最後勸說雷普頓教練時,對方的态度很是頑固,雖然他們師徒之間沒有憎恨和冤仇,但有些分歧和裂痕是無法彌補的,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雷普頓教練會和昔日弟子馬文教練聯系。

埃文斯明白何煥的疑惑,他笑了笑說道:“他打電話,痛罵馬文師兄讓我一個人在商業冰場和一群門外漢擠在粗制濫造的冰面上——像馬戲團表演一樣。沒錯,他就是這麽說的,他命令馬文師兄當我臨時的教練,并且以自己的名譽保證會讓媒體閉嘴。”

何煥也笑了,确實像是那個頑固強硬老頭會說的話。

直到現在,埃文斯還是稱呼他為教練,他們師徒之間的關系或許已經因為目标和理念的不同分道揚镳就此破裂,然而二十年的親如父子的感情不會說散就散。

“總之現在我有地方訓練,也有教練指導,又可以滑自己想滑的曲子,即使奧運賽季前的備戰辛苦,也還是很開心。”埃文斯滿足地笑很快收起,打量着何煥繼續說道:“可你是怎麽回事?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我怎麽了?我挺好的。”何煥沒明白他的意思。

埃文斯指指他頭發無拘無束的蜷曲發梢,又矚目他淩亂的外套和歪斜的T恤,搖頭笑着問:“那你自己看看現在的樣子,和從前有多不一樣。”

何煥這才理解,他只是低頭笑了,沒有抱怨,也不多解釋,平靜地說道:“如果你這一個月也過和我一樣的生活,你也會變得和我一樣。”

“哦?是什麽樣的魔鬼訓練把你折磨成這樣?我有點好奇。”

“不用好奇,明天起,你就能親眼見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日更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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