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8

法國, 波爾多,波爾多-梅裏尼亞克機場。

何煥被蓋佐叫醒前,飛機就已經降落, 天空像塊潮濕的棉布, 淡灰色的褶皺間滴下水來。他們都沒帶傘, 擺渡車上下後風衣外套都落滿不能被吸納的半透明雨珠,要是陪自己來得是宋教練, 那一定不會忘記傘的事情。

宋心愉簽證前兩天丢失了,原因是幾個狂熱的冰迷在午夜偷偷潛入訓練場地的辦公室,他們偷走了好幾個教練存放訓練錄像的硬盤,偏偏宋心愉前兩天剛剛辦理過去法國的簽證, 她忙着帶何煥訓練, 證件順手放進裝硬盤的口袋, 被一起拿走。

報警後雖然人已經抓到,但簽證卻被這三個瘋子扔掉,異國他鄉補辦簽證談何容易,即便隊內幫忙聯系大使館, 她仍然沒有趕上何煥前往法國的班機。

這件事影響不小,據說後來各個社交平臺到處流傳選手們訓練的記錄,後來又被删掉, 媒體和真正的冰迷大多譴責, 甚至ISU都發表聲明, 希望所有熱愛這個項目的人能夠用理性去追求美與快樂, 可也有樂子人只顧多看一眼選手影像, 高價從非法渠道購買。

在奧運會前上熱搜頭條總不是什麽好事。

然而機場外難得靜悄悄沒有媒體,何煥本以為會被盤問一番案件始末,心理已經做好準備, 甚至默念宋心愉上飛機前給他發的關于如何應對媒體的微信。但此時站在接機大廳,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得夾雜在行色匆匆的人群裏,不被辨認出來。

這種久違的待遇給他難得的寧靜和舒适。

“怎麽?在看為什麽沒人列隊歡迎你嗎?”

取好行李,邊走邊确認着托運票據,蓋佐說完話才擡頭站到何煥身旁。

“沒有最好。”何煥實話實說。

“畢竟這裏是歐洲。”蓋佐意味深長笑笑。他習慣性去摸口袋裏的煙,卻忽然響起他們還在機場,只能隆起眉心淡淡兩道皺痕,又将煙盒打火機塞回去。

“歐洲怎麽了?”

何煥雖然并不在意虛名,但蓋佐一笑,他還是會有無名火起,非要給自己頂回一句才舒心。

蓋佐也不回答,手指向前,何煥看過去,通道出口黃金位置的巨大熒幕閃爍着冰藍的淡光,像是冰雪組成的絲綢飄過,安德裏安精致的臉出現在屏幕當中,下面一行是飛舞的法語花體字母,他一個字都看不懂。

“這是歐盟的公益廣告。”蓋佐當然知道何煥不懂法語,他笑着調侃道:“歐洲可是人家的主場。”

“我也不是沒在歐洲贏過他。”何煥不肯示弱。

廣告結束,屏幕暗淡後又亮起,彎曲的河流分開璀璨的城市,幾處巴洛克式地标建築畫面不停歇地切換。何煥去過這裏比賽,這是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宣傳片,這是蓋佐家鄉,他于是問道:“這麽說來,歐洲也曾經是你的主場。”

“當然。”蓋佐略顯志滿地微微揚起下颚看何煥,“我可是蟬聯了四屆歐錦賽的冠軍。”

何煥略微一算,當即說道:“安德裏安今年要是再拿一屆就是蟬聯五屆,破了你的記錄。”

“你知道你這個小孩子為什麽這麽讨人厭沒有朋友嗎?”蓋佐發現現在何煥已經開始掌握如何反着氣回自己的技巧,他學這個和學冰上新動作恨不得一樣快,真的很讓人想體罰他在冰上再蹦幾組跳躍。

“我朋友肯定比你多。”何煥這點非常肯定,至少師兄、埃文斯都是他的朋友,雖然尹棠嘴上一定不會承認而且還會跳着讓他不許無中生友,但這個家夥也确确實實算自己的朋友。至于同樣認識多年,從青年組一直比到現在的安德裏安,何煥卻總是看不懂他。

“那他們還真是包容性強。”蓋佐看了眼剛剛亮起屏幕的手機,也不給何煥還嘴機會,催促道:“走了,車到了。上車後給宋教練還有你父母報個平安。”

“你不說我也記得。”何煥嘆氣。

他們下飛機前叫了本地出租公司的車前往指定酒店。上車後何煥才發現司機根本不會英文,這就相當于判他交流的死刑,因為自己不懂一點法語。

意想不到的是,蓋佐卻脫口而出流利法語,和司機攀談起來。他說法語似乎還沒有英語那樣重的口音,流暢自然,司機時不時大笑,兩個人下車後,對方還給蓋佐打了個折。

“你會法語?”

“我在法國訓練了五六年,就是在波爾多。”蓋佐從來甚少提及過去,就算說,也從來都是一筆帶過,但今天,他似乎心情不錯,“這裏氣候不如布達佩斯,但吃得好,冰場也多。一會兒安頓好行李,我帶你去一家好店。”

難得他心情好,說話又不擠兌自己,何煥當然也願意試試看。不過他要求回來路上要去确認一下場館位置,明天開始就要适應場地訓練了。

蓋佐帶何煥來的餐館小小一間,被花店書店和舊物店擠在狹窄街道的角落,這裏遠離市中心,又不靠近著名景點,雨天行人比水珠還淅淅瀝瀝,店內除了打瞌睡的老板沒有一個顧客。

“你從前常來?”

何煥對蓋佐的輕車熟路表示疑惑,這裏太偏僻名不見經傳,壁紙老舊,淡青色的印花像枯萎在牆上,胡桃木框挂畫歪歪斜斜,一整面牆都是夾在亞麻色細繩上的菜單和被釘子戳進牆裏的镂空小蠟燭拖,裏面矮小的蠟燭都沒點亮。牆面看上去淩亂,但座位卻都幹幹淨淨,紫羅蘭色桌布洗得發白,桌上玻璃矮瓶裏的鮮花仍在盛放。

蓋佐沒有馬上回答他,他似乎被一個畫框吸引住、走過去。

何煥以為他要坐在靠牆的位置,也跟上了,但走進後卻發現蓋佐在頂着那副畫框裏的照片。

裏面是個穿着廚子白袍子的矮胖男人,兩瓣灰白色胡須快樂翹起,在他身邊還有個年輕人,手裏舉起一塊獎牌正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金牌,身形高挑颀長,臉上笑容明亮。

何煥馬上認出這正是自己身邊教練年輕時的模樣。

看年紀,照這張照片的時候蓋佐可能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稚氣未脫,很是有那種少年人的張揚肆意,嘴角都挂滿驕傲,金牌如果湊近可以看得清上面的花紋,原來是歐錦賽的銘文。

“我第一次拿歐錦賽冠軍時只有十七歲。因為總來這裏吃飯,老板非要我拍張照挂起來留念。他倒是連花樣滑冰都不知道是什麽,只聽說經常混免費餐前酒的小子有了本事,湊湊熱鬧。”

蓋佐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語氣裏有種輕松,他好像不再被陰霾萦繞,只是對何煥有種炫耀般的笑容,然後輕快走回窗邊,示意坐在這裏。

看他這個樣子,何煥也笑了笑,可能蓋佐就是來看自己的照片有沒有被換掉的吧。

蓋佐點了很多菜,波爾多式肋骨牛排、奶酪西紅柿、檸檬葉歐芹蝦和甜點可露麗小蛋糕。何煥吃夠了酒的教訓,更是堅持滴酒不沾原則,然而蓋佐笑他什麽都不懂,自己點的是餐前酒麗葉開胃酒,這種酒是波爾多特産,度數極低卻口感上佳,來這裏不嘗試一下就太遺憾了。

但何煥怎麽都不肯碰一口,他堅信自己只要碰到一丁點酒精,就會重演當年美國的事,在尹棠面前丢丢人也就罷了,可要是在蓋佐面前丢人,只怕他這輩子都要被這毒舌教練當笑料了。

給他們上菜的是廚師也是老板,雨天再加上旅游淡季,人實在很少,他自己也忙得過來,只是與和蓋佐合照的老板相比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蓋佐詢問後告訴他,這是老板的兒子,之前的老板已經去世,店內陳設遵照遺囑一直沒變。

新老板并沒認出蓋佐就是照片上的少年,他只是上好全部的菜後,又回到餐館角落打盹。

“其實不記得我了也挺好的。”蓋佐自嘲笑笑。

“或者是只記得十七歲的你。”何煥不知怎麽,覺得蓋佐或許在為這件事感到慶幸。

“你學新節目和新技術動作的時候怎麽沒有反應這麽快呢?”蓋佐瞪他,“我十七歲的時候最想滑的曲子就是《電閃雷鳴波爾卡》,你十七歲連要滑什麽心裏都沒數!”

“那你怎麽沒滑?”

“我試了,但是那時候根本沒辦法滑出我想要的效果,所以只想将來等到我退役前的賽季,一定要滑一次。”蓋佐說罷将手裏餐叉發亮的金屬尖兒對準何煥,“所以你要是滑不好這曲子,我就把你扔進多瑙河喂魚。”

何煥對自己受到的人身威脅不以為意,窗外的雨停了,陰雲正在散去,行人逐漸增多,兩人吃完了美食,又繼續三句話不離滑冰,談起新節目,準備離開時,何煥忽然想起來法國前,朱緋師姐提醒他別忘了寫兩張明信片寄回國給謝教練。謝英蓉平常的愛好除了收集黑膠,也就只有收藏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和郵戳了。何煥來時注意到路邊書店,于是告訴蓋佐自己要去逛逛。

書店很小,但有二層和地下室,老板不知道是不懂還是不愛說英語,聽何煥連說帶比劃後,拿出一大摞精美的明信片給他也沒說話,回到後面整理書架,何煥一個人站在收銀臺的桌前挑選。

他急着去比賽場館看看,飛快翻閱,身後店門打開他也只是朝旁邊側一步讓出通道。

“看來你對比賽挺有信心,居然沒有賽前去比賽場地。”

這熟悉的口音和聲音,何煥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安德裏安,為什麽每次我們選到同一站,我都會在賽場以外的地方見到你。”

上賽季安德裏安因為傷病手術退了整個賽季的全部比賽,所以沒有賽事積分,不能參加大獎賽分站賽,可身為名将的他在自己祖國俄羅斯站和歐洲主場法國站都拿到了外卡,又湊齊兩站。但不巧法國站被何煥選走,他們只能提前上演對決。

安德裏安抱着的紙袋裏裝了法棍和許多食物,手裏還捧着一打沾滿雨珠的向日葵,他和過去沒怎麽變化,笑容依舊澄澈又燦爛。“我教練喜歡吃隔壁餐館的東西,所以訂了這附近的酒店,又讓我順路幫忙買東西。不過既然都遇見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營養液!嗚嗚嗚!在寫了在寫了!感謝在2021-10-09 06:38:00~2021-10-10 00:04: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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