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89

安德裏安特有的柔和聲線賦予這份邀請一種難以拒絕的熱情。

何煥并沒拒絕, 但他有兩個要求,第一,得去和蓋佐教練說一聲, 經由他批準;第二, 還是要去場館看一眼, 這是他自己賽前的習慣,不可以改。

“你要去見一見蓋佐嗎?”何煥了解他們的淵源, 于是多問一句。

安德裏安沒預料到蓋佐也在,先是愣住,随後笑了,“還沒到時候。”

何煥一個人返回餐館, 蓋佐從來懶得管學員個人事宜, 當然不介意, 只是叮囑何煥,別忘了他那一口純正流利的英語可能在這裏用不上。

和安德裏安走在午後放晴的街道,何煥的步态和心情一般輕松,他賽前大多時間都順便在看看場館後在裏面簡單做一些保持每日運動量的體能訓練, 然後早早回到酒店歇息,全部精力留在備戰第二日的比賽,但這次, 緊繃太久的精神像終于浸泡在柔軟的溫水裏, 給了他一種短促且強烈的喘息感。

安德裏安則與自己完全不同, 他好像永遠處在一個松弛的狀态。

跟着他,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走到一個河畔廣場前。看不出風格年代的雕像在高出用空洞洞的眼睛俯視他們,廣場古典的主體建築正面只有比人行道寬闊不了多少的空地,但就在空地前, 是一片巨大清淺的水池,幾乎覆蓋整片空地。

“這是交易所廣場,也叫水鏡廣場,就是你想得那個意思,這裏的廣場不是石頭而是水鋪成的。”安德裏安說着已經開始脫鞋挽起褲腳,和其他游客一樣打算跳下去。

水池不過齊腳踝的程度,然而這時已經十月,雨後空氣涼絲絲的,何煥攔住他說道:“這水一定很涼,你不怕抽筋嗎?”

“你仔細想想,我是哪裏人來着?”安德裏安朝他眨眨眼,不由分說踩進水裏。

也對,何煥想,自己幹嘛擔心俄羅斯人在法國南部的十月會着涼。

水鏡廣場到處是人,游客和本地人交雜其間,何煥也看見許多抱着吉他或是薩克斯以及各種各樣樂器的藝人赤腳站在水中,他立刻明白安德裏安的來意。

“來,拿着。”

安德裏安已經将剛從背包裏掏出的小型藍牙音響塞進何煥懷裏,又脫掉外套搭在他肩頭。

“你在歐洲也算知名選手,這樣像以前一樣街頭賣藝被人認出來會很混亂的。”何煥不懂為什麽安德裏安為什麽執着于這個獨特的賺錢方式。

“所以啊,我做足了準備。”

“這是什麽?”

安德裏安遞過來的是一個古怪的拉繩布袋,只有巴掌大,打開後裏面一團布料不是布料橡膠也不是橡膠的東西。

“戴上這個,不會有人認出來的。”

原來是個手繪的頭套,安德裏安戴得是只公雞的腦袋,随着他走動,靈活的雞冠還會來回甩動。

何煥的是只鵝,相比這個玩意兒的詭異醜陋,何煥更不想在這裏出風頭,于是他也乖乖戴好。

安德裏安低頭擺弄手機,找到伴奏曲子再擡頭看何煥站在淺池外。

“你也進來啊,離這麽遠,我聽不到音樂。”

何煥也只好脫掉鞋襪,站進水中。但水似乎并沒有想象中涼,甚至還有些陽光的餘溫,拂過腳面時癢癢的。

手中藍牙音箱開始顫動,安德裏安将帽子最上面顫動着放好飛快跑開,音樂響起。

何煥一愣,這曲子不是安德裏安自己的自由滑選曲《春之祭》麽?

這可能是奧運賽季開始前,與何煥的《梁祝》一同被盛大熱議的選曲了。

安德裏安學習過很長時間古典芭蕾,這些年的選曲也一直發揮優勢,很少出乎人意料。但《春之祭》和其他古典芭蕾不一樣。斯特拉文斯基創作的這部芭蕾舞劇是現代派的傑作,與其說是美的藝術,不如說是毀滅的藝術,整部音樂氣質野蠻,飽含蠻荒又粗犷的美,這種風格與平常安德裏安在冰上展現的優雅矜貴大相徑庭。

連宋心愉看後都忍不住講出自己的疑慮:“這個音樂的精神內核都和他的風格不同,我記得這小子是很吃曲風的表演風格,這次怎麽這樣大膽?滑了個現代派三大傑作之一?”

何煥是知道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和艾略特的《荒原》一同被稱作現代派三大傑作。

現在,他或許有個機會知道為什麽安德裏安會做出如此大膽的音樂選擇了。

與其說是《春之祭》起始旋律、不如說安德裏安的舞蹈開始令行人駐足。

何煥沒有見過冰上選手有誰的肩頸線條比自己這位對手更好,陽光照過白皙的臉頰卻為下颚阻攔,陰影不斷拉長直到肩胛消失,但光線又重新彙聚在他肩側,流瀉過弧度圓潤的手腕,直到指尖。

但很快,安德裏安跳着對于芭蕾來說可以形容為“醜陋”的動作,開繃直立,輕高快穩——一個不沾,每用力起跳落下,水花像被巨大石塊激起四散奔逃。

《春之祭》當年是如何挑戰古典芭蕾的審美秩序可見一斑。

許多看熱鬧的不過是來往游客,并不能理解并不美麗的舞蹈,尤其是當從美到醜的沖擊後,大部分人群陸續走開,這些人裏有幾個走到何煥面前朝帽子裏扔幾枚硬幣,但也有少數人留下繼續觀看。

他就這樣自如地在文雅和野蠻之間切換,每到曼妙舒展的體态,聚攏的人群都會變多,可一旦他換回力量強硬的舞步,人群又再散去。

就像一個行為藝術的古怪實驗,這太像安德裏安會做的事了。

不過好在結束時,他們的收入還算不錯,安德裏安拿賣藝掙來的錢買了兩個甜筒。坐在正被黃昏吞噬的河岸,何煥對安德裏安問出從剛才起就一直想要問的問題:“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賣藝?”他是真的好奇,“你好像不是為了錢,每次你在街頭表演完都顯得很快樂。”

“幾百年甚至千年前的藝術家們,就是靠這種方式活下來的,我想體驗已經漸漸消失的這種純粹,這樣很多年後,我除了冠軍、金牌和一身的傷病,這段時光留給我的,還有真正永遠不會磨滅的體驗,這是人活過一次最重要的東西。”安德裏安伸出修長手指,夾起帽子裏一張皺巴巴的5歐元鈔票在何煥眼前晃,“我當然也為了錢。”

何煥低頭一笑說道:“你想得好遠。”

“你都不會想退役以後的事情嗎?除了滑冰,你對自己其他的期待呢?”這次好奇的人輪到了安德裏安。

“我不知道,沒有想過。”何煥坦然告之:“我除了眼前的目标很難看清其他的路。”

安德裏安忽然換了個問題:“你知道烏蘭諾娃嗎?”

“知道,芭蕾女皇。”何煥看過她遺留的映像。

“她曾經說過一段很有名的話,讓我想想要怎麽用英文轉達給你……我知道了,大概意思就是,她說自己的人生是不存在其他可能性的,只能扮演好一個舞蹈演員的角色,就像一匹馬,車夫們為了不讓它們在拉車時受到幹擾所以會給馬匹帶上眼罩,烏蘭諾娃說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匹帶着這樣眼罩的馬,除了向前的芭蕾舞之路,再看不到別的。但你不是拉車的馱馬,你像是賽馬,跑贏對你來說可能比目的地更重要。”安德裏安比出的雙手擋在何煥眼側一左一右,笑着說:“你有時真的純粹的讓人嫉妒。”

何煥并不打算替自己都不理解的自我辯解,他看一眼手機,站起身說道:“該回去了,明天還要适應場地合樂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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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獎賽法國站正式比賽前夕,一小段視頻傳遍社交媒體,火爆點擊率引燃了各國各大視頻平臺。

視頻裏帶着古怪公雞面罩的芭蕾舞者在水鏡廣場舞蹈,他身後站着個帶鵝面罩的人,捧着音箱,有人過來朝他手上的帽子裏放錢時,他還會點頭致謝。

何煥看到這個視頻是在滿是親戚的微信群裏,他媽媽發出來說最近朋友圈很火,看後面那個男生還有點像我兒子的。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要是宋心愉看到這視頻,非要罵他比賽前一天還跑出去玩,玩也就算了,居然去陪人賣藝,賣藝也就算了,還帶那麽醜的面具,帶面具也還是能算了,但他居然只是那個收錢的!

但是視頻已經傳開,男子單人滑短節目比賽當天,他從場館內通往冰場的走廊走過時,聽到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這個視頻。

不過當在賽場見到安德裏安,好勝心便完全占據了何煥的內心,一切龐雜消失不見,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安德裏安說得對,自己真的就像一匹已經遮擋住旁光的賽馬。

可是為什麽,既然贏是目的,他就不該會有這樣的困惑:比如即使教練都覺得他的《電閃雷鳴波爾卡》已經可以稱作完美後,他還是覺得哪裏有些不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至于哪裏不滿意呢!會知道的!

另外最近天氣漸漸冷了,許多地方晝夜溫差變大,大家記得做好衣服的增減,不要像我一樣生病_(:з」∠)_,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感謝在2021-10-10 00:04:12~2021-10-11 03:35: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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