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
紙鶴到達青波峰的時候沐靈正在入定。
沐靈剛到化神期不久，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修為在短時間內很難更上一臺階，入定只是為了鞏固修為、拓寬靈府。
修者的靈府自成一方小世界，跟主人的修為和心境緊密聯系。沐靈的靈府原本是周圍籠罩着黑霧的荒地，自從進了化神期之後，沐靈原本荒蕪的靈府裏生出了一汪神光氤氲的小泉眼，土地也開始逐漸生長出花木，黑霧的範圍也消退了很多。
沐靈琢磨着這幾年反正不能進階，便打算讓自己的靈府變得更大，能開墾出一畝漂亮的花田。
同時，沐靈的靈府目前也無法容納一切含有術法之力的法寶和器皿，只能儲放一些對沐靈而言十分重要的死物，比如半本《天靈劍法》，比如沐靈默寫出來的關于原著劇情的小冊子。
而此時沐靈的靈府裏又多了一本小冊子，小冊子封面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天才少女成長實錄》。
這個天才少女自然指的是林清歌。
修仙界大部分修者都是出自貴族豪紳，不像貧民子弟一輩子可能也輪不到一次靈根檢測，這些貴族家的新生弟子們一出生就測了靈根，一旦測出單靈根或者雙靈根便會集齊整個家族最優渥的資源培養，等到這些子弟成年後進了仙門、有了成就之後再反哺家族，形成一條明晃晃的産業鏈。
這樣的家族一向舍得在培養子弟上花錢，等到以後林清歌成了仙界第一人了，沐靈幾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那時候門庭若市的場面。
沐靈可不打算應付形形色色各種上門讨要育兒經的家族，所以從現在做好規劃，将培養小徒弟的心得整理成冊，等到林清歌名聲大顯的時候就直接印發出售，那時候僅憑着書冊的分成自己都會富得流油！
“小徒弟今天只吃了三個花卷，她的口味一向清淡，甚至連糖醋排骨都不能誘惑她，估計現在一心想着築基、不食五谷；小徒弟做事也很認真，每天都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難為每天看起來神采奕奕，沒有一絲疲憊……”
寫了半晌，沐靈才發現自己又和往日一樣光顧着寫小徒弟的優點，一點兒也沒有凸顯自己的育兒經驗，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絞盡腦汁想了一會，沐靈心虛地将周圍散落的零嘴收回乾坤袋，在本子上又記了幾行字——
“徒弟太過勤勉，為師恐其慧極而傷，終日擔憂夜不能寐，只得每日緊盯，時不時送其華服美飾散其精力，遍尋零嘴送其以增強體質，敦促其補充睡眠不要終日沉迷練劍……”
沐靈寫着寫着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正想要修改，猛地外面傳來了幾聲急促的呼喚：“沐峰主，大事不好了——”
紙鶴的聲音一向不慌不忙，很少有這麽急促的時候……
沐靈心中一個‘咯噔’，手中的筆一抖，在本子上劃破了長長一道——
林清歌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漆黑的峽谷裏。
峽谷四面漆黑，仿若一個巨大的匣子沉沉罩下，天空一片陰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借着閃動的磷火，可以看清眼前是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墓地，周圍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地上橫七豎八倒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野獸的屍體。
林清歌發現自己腳下是一座挖開的墓，墓碑上寫了“亡夫晏如風之墓”幾個大字，然而推開的棺材裏并沒有任何屍體，只有一個白玉的小匣。
白玉小匣子中間有什麽東西在隐隐發着光……
應該是“她”帶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的吧？‘她’想幹什麽？
林清歌腦海裏突然湧現出一個畫面：‘自己’下了青波峰，故意隐瞞實力并激怒蘇月，蘇月果然上當，跟原計劃一樣打昏了‘自己’，丢進了後山——
林清歌咬緊下唇，目光落到了墓地正中央的一座黑塔之上，想起小動物們關于後山“後山有片墳地，墳地上布了只能進不能出的陣法，連掌門也不敢擅闖，墳地正中央有座黑塔，黑塔裏藏着一柄絕世好劍，大家都說這柄劍已經失去了靈性，卻不知道它只是沉睡了……”的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身體疼得厲害，像是關節寸寸被敲斷，這是力竭的症狀，就和上一次‘她’半夜幫自己解決後患，讓那幾個被自己引進樹林的女弟子失憶後的症狀一模一樣。
當時林清歌怕自己報複失敗死在東林地道的邪修手中，恰好偷聽到了這四個女孩子要進仙門的消息，便設計引她們進了東林被地道裏的修士所抓，這樣的話即便自己死了，那四個女孩的師門也會順着線索找過來殺死地道裏的邪修！
林清歌沒想到自己引過來的居然是沐靈，沐靈會帶自己回青波峰，讓自己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沐靈還會來找自己嗎？
想起動物們所說的這墳地“有來無回”的話，林清歌抿緊唇，忽然有些不想去考慮這個問題，強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了眼前的景象上——
“她”帶自己來後山想要做什麽？
林清歌的視線投在了棺材中央的白玉匣子之上。
白玉匣子裏是一顆雪白的蓮子，散發着奇異的香味，鬼使神差的，林清歌拿起了白玉匣子裏面的蓮子，放入了口中……
蓮子入口即化。
幾乎是蓮子剛入口，林清歌的腦海裏像是突然揭開了某種屏障，‘嘩啦’一下井噴出無數畫面：
怕黑的女孩縮在破廟的神龛下，雪夜回來一個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看着女孩啃着冷硬的饅頭，顫巍巍從懷裏拿出一根紅頭繩紮在女孩的頭上，慈愛地摸了摸女孩的頭：“娃兒乖，以後爺爺攢錢給娃兒買新衣裳——”
然而女孩沒有等來新衣裳。
因為女孩和豪紳豢養的惡狗搶食，豪紳打死了女孩相依為命的爺爺，留女孩一口氣在泥地裏茍延殘喘——
道路上的人來了又去，沒人敢朝女孩伸出援手。鼻端是惡臭的泥土腥味，那根紅繩被踩進泥土地中褪了顏色，雨水劈天蓋地落下，腦海裏是瘋狂噴湧、幾欲毀天滅地的仇恨……大概是老天爺終于聽到了她的禱告，雨幕裏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想要報仇嗎？”
然後是地宮裏千萬人搏命，當被她救下的婦人一刀捅進胸腹之後，女孩顫抖着拿起刀殺了生平第一個人，經脈寸斷、殊死搏鬥，歷經艱險之後女孩成了萬人裏唯一的存活者，也成了魔王手中的一把臭名昭著的刀；
再然後，女孩面無表情地屠了害死爺爺的豪紳全家及豪紳依附着的仙門滿門，卻發現豪紳一家背地裏其實和魔族有聯系，層層查找之後，女孩才知道真正害死爺爺的是魔王，一切都是魔王想要誘她入魔的手段。
天道不公，爺爺的一條命在這群所謂的上位者和修者眼裏就像是樹上飄下的一片枯葉，輕飄飄就被碾成了塵土……
後來，女孩刺殺魔王失敗，九死一生、武功盡廢逃出魔宮，在一個秘境之中遇到了兩本功法——
一本《天殘決》，有重塑經脈之能，修煉過程極其危險，能給修煉者帶來強大的力量，卻會讓修煉者變得愈發喋血、冷漠暴躁、六親不認，越往後越難練……
另一本叫《天靈劍法》，是仙家名門劍法，有出其不意、以柔克剛之效。
女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本，事實上當時的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世事從未善待她，她已落得滿身血污，渾身髒臭，她在紅塵的沼澤中掙紮打滾，不願從頭再來，也不屑從頭再來。
天道不公，她便逆了這蒼天！
最終，女孩如願以償殺了魔王。
她成了新一任魔頭，将身形掩蓋在面具和寬大的紅袍裏，無人知其來歷與過往，她瘋狂而又喋血，無所顧忌，是世人口中真正的瘋子。
……
這些都是“她”的記憶吧？
林清歌閉了閉眼，掩蓋內心的震動。
魔王晏琪之名可以止三歲小孩夜啼，林清歌自然聽說過晏琪的名聲，只是沒想到體內的那個“她”居然是晏琪。！
‘她’千方百計帶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估計是想要得到這顆蓮子——
随着蓮子的服下，林清歌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她’的存在感更強了一些，而身體裏的疼痛卻愈發劇烈……
自己究竟是不是晏琪？
如若是晏琪，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這樣病弱的模樣，這和這蓮子有什麽關系……
然而依照上次的經驗，力竭一次之後要過上很長一段時間那個‘她’才會再次出現了。
林清歌扶着墓碑站定，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嚎叫聲，被‘她’殺死的動物們濃郁的血腥味引來了野狼，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響動，幾十雙綠色的眼睛圍在了墓地周圍。
林清歌試圖和這些野狼溝通，卻沒想到這些野狼赤紅着雙目，并不服從林清歌的指令……
林清歌原本就體力透支，被狼群步步緊逼，只能倉皇後退，不覺間便退到了墓地中央的黑塔前，而狼群同樣也逼了過來……
頭狼高高躍起，咬向林清歌的咽喉——
林清歌想起記憶裏晏琪被前任魔王丢進蛇窟的經歷：那時的晏琪沒有修為，被咬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我！命！由！我！
林清歌咬緊了牙，死死盯着野狼，胸口湧起滔天的戾氣！
電石火光之間，一道鲛紗忽然襲來，大力地将頭狼掀到一旁——
“小清歌！”
林清歌瞳孔一縮，看到了那個本以為不會出現的身影一臉焦急地踏步而來！
身後是點點閃爍的磷火，腳下是血肉橫飛的野獸，雜亂墓碑中、晦厚雲層下、屍山血海裏，沐靈似乎一點也沒有猶豫，像是一只飛蛾撲火的蝶，飛身進了這片傳聞中‘有進無出’的墳地……
心口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突然間又酸又漲，被戾氣填滿的腦海緩緩恢複了清明。
“師父，”林清歌聽見自己喊，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個曾經被東林邪修稱為永遠不會哭的小怪物，感覺有冰冷的液體順着眼角流了下來：“你來了！”
“還好，你來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