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塔
當看到小清歌眼角那一滴眼淚的時候，沐靈怔在了原地。
小清歌平日裏表現得實在是太過早慧，此時沐靈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小清歌其實也不過十多歲。
這一剎那，沐靈無比慶幸自己進來後山的決定。
進來前趙韻詩的話仍在耳旁回蕩：“後山是清旖門歷代掌門的墳冢，守墓陣法為開山祖師奶奶一手創下，祖師奶奶精通陣術，這墳地裏布滿了毒瘴猛獸，闖入者歷來有進無出，且迷陣變幻、陷阱無數，陷入其中之後連我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你确定要為了一個相識不到一年、此時已經生死未蔔的弟子闖入後山？”
沐靈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始末，蘇月也按照清旖門內的規矩廢除功法逐出師門，若是旁的弟子，沐靈可能會有所遲疑，但是那是林清歌，原著裏頭的天命之人，沐靈不相信林清歌此時已經死在了墳冢裏。
“我要去救她。”沐靈朝着趙韻詩鞠了一躬：“這些年多謝您的照看，若我不幸殒命，還請您最後為我操勞一次，扶持丁芯為下一任峰主……”
沐靈本以為趙韻詩會反對，也做好了會被趙韻詩阻止的準備，卻不料趙韻詩微微晃神之後，不但沒有阻止，還為自己提供了可能從迷陣裏出去的方法。
沐靈想不明白為什麽趙韻詩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只能往林清歌的boss魅力太大、不僅萌化了自己、甚至軟化了冰冷嚴苛的掌門這方面解釋說服自己。
如今見到小清歌還活着，沐靈心口懸着的大石總算放下了一些，又看到小清歌渾身沾血，眼含清淚，當即一顆慈母心碎成了渣渣！
而林清歌意識到自己竟無意間哭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然而這還不算，下一剎她發現自己被沐靈抱了起來，耳旁萦繞着沐靈不甚熟悉的安慰：“小清歌不哭啊！師父在這裏——”
好吵！
林清歌垂下頭，面無表情地擦掉眼淚，通紅的耳垂卻暴露了她此刻又羞又惱的心緒。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羞恥了！
自己好歹疑似是曾經呼風喚雨的大魔王晏琪，被一個曾經最厭惡的仙門中人抱在了懷裏噓寒問暖，問題是——
自己居然還哭了出來！
有什麽好哭的呢？
林清歌可以肯定，自己體內的那個‘她’此時正在嘲諷自己。
然而鬼使神差的，林清歌卻始終沒有推開沐靈的懷抱。
這時候林清歌就有點感謝那頭上一刻還在攻擊自己的頭狼了，見又來了一個人之後頭狼十分謹慎，許是瞧着沐靈的小身板看起來也不甚強壯，頭狼在徘徊一陣之後又一次攻了過來……
沐靈捂住林清歌的眼，鲛紗飛過，地上只留下了一地狼屍。
趙韻詩告訴過沐靈，這些墓地裏的生靈受到墓地裏的靈氣蘊養，早就變成了半靈獸的狀态，墓地裏又機關重重，為免危急時刻它們出來搗亂，必須先發制人。
狼嚎聲逐漸消失，沐靈移開了遮擋林清歌眼睛的手，林清歌的視線放遠，見到沐靈并沒有注意到遠處被屍體遮擋住的挖開的墳墓，心中松了口氣，又沉默地垂下頭，跟在沐靈的身後進了黑塔。
這黑塔不知道是用什麽法器制成的，一進門就襲來一陣刺骨的寒風，沐靈倒還好，林清歌卻不由得一個瑟縮。
林清歌微微晃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段記憶：在那個寒冷的雨夜失去了爺爺之後，晏琪就變得分外畏寒，就算之後修為睥睨三界，身體早就不被外界寒暑所擾，每到冬日，林清歌仍會裹上厚厚的狐裘。
大概是因為世界在讓晏琪體會到溫暖之前，就先讓她感受到了寒冷，那種寒冷深入骨髓和神魂，并不能随着修為的增長而消失。
“我背你。”
沐靈察覺到了小弟子的反應，瞥間小弟子似乎想要拒絕，沐靈幹脆不由分說地将小清歌背到了背上。
林清歌身體一暖，聞着沐靈身上熟悉的馨香，終是慢慢垂下了頭，倚在了沐靈的脊背之上。
一整夜的驚惶颠沛，此時林清歌才有時候靜心思索這一系列的事情。
在被東林地道裏的邪修欺負的時候林清歌曾經無比渴望力量，然而如今知道自己很可能是魔王晏琪，林清歌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振奮。
“你也沒多了不起啊！”
林清歌在腦海裏對着體內那個休眠的‘她’輕聲開口。
成為了人人害怕的魔頭又怎樣？同樣有畏懼、有恐慌，還落到了而今修為盡散、變成小孩的下場。
這麽一想之後，林清歌明顯地感覺到體內似乎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還來不及細細領悟，便聽到前方傳來沐靈清脆的聲音：
“清歌，你知道這片墳地的來歷嗎？”
林清歌搖了搖頭，看到沐靈眼神明亮，回過頭一臉‘快來問我’的模樣，林清歌心中直呼‘幼稚’，面上卻配合地問出了聲：“師父，這片墳地諸多古怪，究竟是什麽來頭？”
“那我就勉為其難跟你說一下吧！”
“你剛入門不久，這般門內密辛自然不會知道，今日為師告訴了你，你以後千萬不要外傳……”見到林清歌似乎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沐靈幹咳了一聲，開始興致勃勃地跟林清歌分享着從趙韻詩那裏聽來的新鮮八卦：“當年祖師奶奶她身負凰炎血脈被衆人觊觎，你知道什麽是凰炎血脈嗎？傳聞是上古鳳凰真神留下的血脈，具有駕馭萬靈之能——”
“祖師奶奶奮發崛起，于圍堵之中獲得新生，一舉踏破大乘期創建清旖門，實乃女中豪傑！”
“為防止自己死後屍身被人利用，祖師奶奶一手設計了這個墓地，死後長眠于此……”說到這裏，沐靈的聲音逐漸變得有些低落：“祖師奶奶心性堅韌，嫉惡如仇，在她看來一切觊觎她屍身的人都該死，因而設計墓地的時候壓根就沒想讓人活着從裏面走出去——”
說到這裏，沐靈若有所思地看了林清歌一眼，一路上墓碑看似沒有變化，其實走來的時候墓碑處處變動，稍不注意就會殒身，沐靈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找到黑塔，卻沒想到小孩陰差陽錯也到了黑塔前方。
這大概是獨屬于大boss的獨特氣運吧！
想到這裏，沐靈對能夠成功出陣又充滿了信心。
“我進來的時候掌門給我支了一招，”沐靈目光殷殷地望着林清歌：“在這座塔裏有祖師奶奶留下來的劍，那把劍是祖師奶奶用過的，掌門也不知道那把劍如今的情況，但是如今死馬當作活馬醫，找到了那把劍驅動劍意，靠着祖師奶奶留在劍上的殘存氣息，說不定能破掉陣法的迷障——”
林清歌微微愣神。
她并不是為了沐靈的話而愣神，畢竟她甚至比沐靈更加了解那把劍的情況，只是突然發現沐靈原來知道這個墓地的風險，知道她進來這一趟很可能有去無回。
她有足夠的時間權衡利弊，但她還是進來了。
她就那麽有信心自己能驅動劍意嗎？畢竟自己如今學習劍法還不到半年——
林清歌胸口微微發燙，那種莫名的讓她不自在的感覺又來了！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後，眼下就只剩下一種可能——這個師父，她是真的在乎自己。
就像記憶裏看到的晏琪的爺爺一樣，明知道前方是死路，瘦小的老人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覆在了晏琪身上，代替晏琪被豪紳的家仆活活打死……
這是魔王晏琪畢生渴望卻再也回不來的溫暖。
沐靈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徒弟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軟了幾分。
黑塔是個芥子空間，進去之後一片漆黑，延伸出一條細長的甬道，沐靈舉着夜明珠，一路行走一直提防着陣法，越看越覺得裏面的布局似乎有幾分熟悉，可惜發現中招的時候沐靈還是慢了幾分，在天旋地轉之中跌入了一方未知的空間。
沐靈是被刺目的陽光照醒過來的。
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現代，穿着T恤短褲的女生蹲在自己面前：“靈靈，你不是說要去看爺爺嗎？你怎麽了？”
沐靈緩緩擡起頭，良久才認出來這是自己大學的舍友。
周圍人來人往，一切卻像是隔着一層紗。
沐靈晃了晃頭，總覺得似乎有什麽被自己忘了，又似乎什麽也沒遺忘。
“靈靈？”
沐靈愣愣地看了眼前的女生一眼，直到對方再次在自己面前搖了搖手，沐靈才似是如夢初醒一般站了起來：“我只是有點頭暈，我現在就去找爺爺。”
沐靈的爸媽去世之後爺爺就由大伯奉養，大伯常年在外工作，便由大伯母照顧老人，大伯母不樂意爺爺帶着沐靈上門居住，在大伯出差的時候總是陰陽怪氣地影射沐靈，爺爺不想讓沐靈受委屈，便搬到了養老院。
因為小時候和爺爺“長大後給您蓋大房子”的約定，沐靈學了土木專業，這段時間在外實習了兩個月，沐靈回來後才知道爺爺已經生病的消息，立馬火急火燎趕完了養老院。
一路上那種處處詭異的感覺始終萦繞在心頭，直到沐靈見到了病房之中的老人。
老人仍是記憶中沐靈熟悉的模樣，他擁有世上最慈悲的眼睛，撐起了沐靈的天為沐靈遮風擋雨，是沐靈永遠的港灣。
不由自主的，見到老人的剎那，沐靈的眼淚流了下來。
“怎麽還哭鼻子了”老人面色一變，掙紮着就要從病床上下來：“是不是你大伯母又說你了？我去說她……”
“我沒事，只是太久沒見您想您了，”沐靈連忙把老人按在病床上：“您啊！一把年紀了脾氣別那麽暴，也不要老想着我，好好養好身體，等我大學畢業找到了工作，我就在公司旁邊租個房子，到時候接您和我一起住……”
沐靈絮絮叨叨地跟爺爺說着自己的規劃，老人臉上逐漸帶上了一絲笑意。
沐靈又喂老人吃了兩碗飯，陪着老人看了會電視，天漸漸黑了起來。
“別急着走，”沐靈站起身來，病床上的老人拉住沐靈的手，臉上是沐靈熟悉的慈愛笑意：“天色晚了，你陪我吃個晚飯，我跟護士說一聲，今晚你就在這歇了——”
“我該走了，”沐靈閉了閉眼，深深地回頭看了笑容逐漸凝固的‘爺爺’一眼：“謝謝你，給了我一場難以忘懷的夢境。”
可假的還是假的，現實生活中的爺爺一旦生病，怕給沐靈過了病氣，根本不會讓沐靈接近自己……
‘爺爺’瞪大了眼！
緊接着，周圍的空間開始片片碎裂……
“師父！你在哪？”
意識再次回籠的時候，沐靈首先聽到的是林清歌的呼喚。
一線天光湧入，沐靈發現自己困在一個狹窄的洞穴裏，這個洞穴似乎在地底，只在頭上留有一線縫隙。
沐靈的眼前站着一只半人高的醜陋魇獸，這東西善于制造幻境，窺探人的隐私趁人心神動蕩的時候掏人心肝為食，沐靈本以為這種東西已經絕跡，卻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一只。
想着自己将這東西當做爺爺伺候了半天，沐靈的心情十分複雜。
魇獸已經死了。
沐靈識破了幻境，魇獸便會反噬而亡。
沐靈的視線落到了魇獸的身後，在牆角的晦暗處躺着一具枯骨，枯骨骨上有銘文，只有大能尊者才能讓銘文入骨。沐靈震驚于大能尊者居然死在了一只小小的魇獸手下，更震驚于那具枯骨的穿着——鳳凰紋路的深紫色長袍，是只有清旖門歷代掌門才能穿的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