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貓咪的選擇
小布偶縮在顧長安懷裏,露出了一些畏懼的神色。
它背脊輕顫,對着沙發上的小警長,也發出了小小的“嗚”聲。
小警長的瞳孔驟然緊縮。
顧長安當即站起身:“白七爺——”
白七聞聲而至,提溜起小警長,說:“過來談談。”
小警長情緒驟然放松,它咕嚕兩聲,四腳懸空毫不反抗地被白七抱走了。
顧長安又在原地落座,他揉着小布偶的爪子,問它:“怎麽可以兇咪咪哥哥?”
“嗚喵……”小布偶委屈地喵喵。
“嗯,咪咪哥哥也錯了,不該兇我們小乖乖。”顧長安說,“哥哥認真聽,我們乖乖慢慢說好不好?”
“喵嗷~”
白七帶着小警長站在二樓,俯身看着顧長安與小布偶:“和人一樣。你們貓與貓也是完全不同的,你何必強求。”
小警長眨了眨綠眼睛,它目不轉睛地看着顧長安,沒有應聲。
它和這個貓咖裏所有的貓都不同,它去過很多地方,換過很多主人。它知道人類是一種多麽不可靠的生物。
它不如許多的貓,它會不小心打翻杯子,它會不注意抓破窗簾,它跳起來的時候爪子會勾破沙發。
所以笑容面滿帶它回家的人,會立刻變臉怒斥。
他們會指着它說:“你怎麽就不像網上那些貓那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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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當然不像別的貓。
它是一只被虐待過、被抛棄過,孤獨流浪了許久的貓。
它沒有那麽貼心,也不那麽擅長與人相處——所以這成了它被丢棄的理由——這成了許許多多的貓被抛棄的理由。
它在小區流浪,它在街區流浪。它追捕城市裏的老鼠,翻人類的垃圾箱。
它遇到了許多的被抛棄的貓。
有些會再次被撿走,有些過了冬就再也見不到。
人類總不知道這些。
人類會說:“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人類還說:“都怪你太不聽話,我沒有辦法。”
當人類決定放棄什麽的時候,他們有一千一萬個理由。
所以把所有貓生寄托在人身上是多麽的愚蠢。
而小布偶拿着這樣昏頭的願望去為難長安,它更不允許!
貓當然可以犯蠢,卻不能蠢得以自身為代價,去為難一個真心愛它的人。
它低頭看着被陽光籠罩的顧長安與小布偶,心裏有些委屈的難過。
……
陽光裏,顧長安抱着小布偶,正在溫聲細語的閑話。
小貓咪的叫聲怯生生的又細又小,唯恐被誰聽到的模樣。
顧長安點點頭:“因為小乖乖喜歡球球,所以姐姐給乖乖戳了好多球球,然後呢?”
“喵嗷,嗚喵嗚!”
顧長安仔細感受着小布偶的心情,慢慢回答道:“可是哥哥暫時找不到乖乖的姐姐,乖乖很愛姐姐啊。”
“喵嗷~”
“那姐姐愛乖乖嗎?”
“喵嗚~”
姐姐最愛我啦!
小布偶舒服地甩着尾巴。
姐姐會給她買好吃的罐頭,還有許許多多的玩具,也會在它害怕的時候擁抱它。
所以姐姐不要哭呀……小布偶湊上去,用力蹭顧長安的下颌,貓貓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回家的。姐姐一定一定,不要再哭了啊……
顧長安心情複雜地摸着小布偶,突然感到手指一涼。
他低頭一看,小布偶腹部的毛,不知什麽時候濕了一塊。
貓咪抵達貓咖就已經是靈魂狀态,它們會回到自己最想要的模樣,外物早已侵擾不到它們。
小布偶的毛,怎麽會濕了?
顧長安擡起手,狐疑地穩了穩。霎時間一股濃濃的懊悔襲滿了他的心頭,痛得他雙眼一閉差點佝偻下去。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腦子裏大聲哭嚎:“潼潼,潼潼……”
“潼潼我錯了……潼潼你別死……”
“你看看姐姐……”
“嗚喵?”尖銳的哭嚎聲裏,小布偶軟軟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顧長安睜開眼,就對上小布偶擔憂的眼睛。
他重新摸了摸小布偶,那一塊濕漉漉的毛發已經不見了,好似剛剛的一切只是錯覺。
“潼潼?”顧長安喊。
“喵嗚~”小布偶高興地豎起了尾巴。哥哥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呀?
顧長安抿了抿唇:“你是背負着這樣的懊悔和期待,才到哥哥這裏來的啊。”
他摸着小布偶柔軟的被毛,只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
主人懊悔的情緒,會捆綁住一個靈魂嗎?
顧長安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心裏實在是難過得很。
或許是身上撫摸的手太柔軟,也或許是窗外透出的陽光太溫暖。小布偶在顧長安懷裏拖着嗓子打呼嚕,呼嚕着呼嚕着,就睡了過去。
小白虎跳到顧長安身邊,緊貼着他卧趴下來。粗壯的尾巴纏繞在顧長安纖細的手腕上,尾巴尖一拍一拍的,好似在哄人。
顧長安躬下身,用額頭蹭了蹭小白虎的大腦袋。
好一會兒才直起身說:“謝謝虎虎,你自己玩一會兒,我去找找咪咪。”
小警長一個貓躲在二樓,縮在顧長安的衣櫃裏生着悶氣。
顧長安找了好一會兒,才把埋在衣服堆裏的小警長扒拉出來。
“我們咪咪怎麽回事呀?怎麽把自己埋起來了。”顧長安笑着去抱它。
小警長“咪嗚”兩聲,到底還是伸長了手手,給顧長安抱抱。
顧長安抱着它笑:“我們咪咪今天怎麽這麽威風,都會兇妹妹啦?”
小警長把腦袋埋在他肩窩裏,不肯答這個話。
顧長安揉着貓咪的後頸,輕聲說:“我知道咪咪是在維護哥哥,謝謝咪咪。”
小警長迷茫地擡起頭,它看着長安漂亮的下颌迷糊不已。長安來找它,不是為了罵它嗎?
正糊塗着,就聽長安來了個“但是”:“但是咪咪,貓和貓是不一樣的。”
他說了和白七一樣的話。
“咪咪是很勇敢的小貓咪,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的世面。所以咪咪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的想法。”顧長安聲音又柔又軟,“可是潼潼不是這樣的,潼潼只有一個家。”
“那個家給它的結局不太好,潼潼在家裏也受過很多的委屈。但它姐姐給過她的愛,給過她的快樂,卻是真實的。潼潼感受過的愛意和快樂,也是真實的。”
小警長垂下了頭。
“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什麽能讓一個生命那麽痛苦,那一定是因為愛。愛是沒辦法弄虛作假的。”他摸着小警長,語調輕緩,“所以潼潼會那麽的愛它的姐姐。”
“咪咪,愛是沒有錯的。”
小警長把小腦袋又埋回了肩窩裏。
它不能理解。它沒有經歷過。
可是那樣一個不負責任害死了自己貓的人,她的愛,也是愛嗎?
突然間,小警長心裏的委屈又蔓了上來。
似乎所有的貓都有來處,也知道自己的歸處。
只有它沒有。
它來自一個四面漏風的老舊停車場,可它的歸處又在哪裏呢?
“不怕的。”顧長安撓了撓它的小耳朵,“咪咪想不起自己的願望也沒關系。我們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去考慮想要的生活。無論多久哥哥都會陪着咪咪的。”
小警長感到自己心裏又酸又痛,卻又有一股神奇的安心感。
它擡起頭,輕輕舔了舔顧長安的下巴。
只要有長安在,它就是有家的咪咪。它可以慢悠悠的去迎接自己的夢想。
它什麽都不必害怕。
……
日月換過幾輪,一入八月,杭州府陡然熱鬧了起來。
街上身着士子巾服的學子明顯增多,連那茶樓酒肆裏的熱門話題,都從貓老爺和他的老虎精變成了經史子集。
聽着就高端得很。貓老爺很是滿意。
只是貓老爺滿意,小徐秀才就沒那麽舒服了。
他在這批學子裏年齡尚幼,不少蓄須的學子當面鑼鼓地稱他“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他又總是為貓老爺講話,開口“貓老爺不是壞妖怪”,閉口“貓老爺是小仙童”,惹得不少外地學子在心中笑話。
什麽妖怪仙童的,不就是那商家的噱頭,引人去消費麽?
十個銅板一杯水,這是坑傻子呢。
“你們也別這麽說。”茶樓裏,一個穿着圓領袍的學子溫聲道,“那貓老爺是不是個心思深沉的商家,我是不知。但他拿出來那個解暑理氣的方子,确實是個好的。”
他是蘇州府世醫世家盛家的旁支,名盛君鄉。盛家自前朝傳承至今,一直依靠的便是醫學傳家。在蘇州府這樣藥學歷史悠久的地方,也是不可多得的醫學望族。
盛君鄉這些年都在盛家本家跟着讀書,前些日子馬儀馬知府的方子傳到,他們盛家也第一時間得了信。那方子着實精妙。盛君鄉自問,他若是有這麽個絕妙的醫方,那是舍不得公布給天下人的。
這些時日為了秋闱回了杭州府,他心裏便一直想去那“有間貓咖”看看那位所謂的貓老爺。
聽說他年紀尚幼,是個出類拔萃的美郎君。
“盛郎君這麽說,那方子必是不錯的。”另一個學子接口,“只是方子不錯,與他坑蒙百姓高價消費,井不沖突。”
盛君鄉神情溫和:“既如此,現在日頭還早,不若大家一起去那貓咖看看,看那位貓老爺,到底是不是在騙人。”
他這話一出,衆人有些意動,卻又不太敢動:“……聽聞那有間貓咖,消費十分高昂,動斂便是幾十兩銀子。”
他們念得起書,家中自然也是不缺銀子的。但不缺讀書的銀子,不意味着可以就這般揮霍。
“無妨。”盛君鄉說,“大不了便是每人一碗那十個銅板的蜂蜜水,到底有無避暑效果,喝過也就知道了。”
衆人一聽,只覺十分有道理。大不了就是十個銅板,他們一定要告訴百姓,那個有間貓咖就是個騙子!
一群學子雄赳赳氣昂昂地下了樓,步入河坊街,被那琉璃反光一晃眼,氣就先怯了一分。
站在貓咖外,看着那透明琉璃窗,膽氣又再少了一分。
……這若是為了騙人,手筆會不會太大了些?
再看那貓咖裏的貓,趴在窗邊睡的,是個純金的。稍遠處逼着光的,是個白身黑尾的。
怎麽看怎麽少見。
一個學子忍不住,拍了拍一旁排隊買水的人:“勞駕,這個貓咖裏那個貓……”
那買水的大伯一看,開口就是:“貓老爺家的小丫頭嘛。”
學子:“……啊?”
“你看那毛,藍眼睛又白裏夾黑的,一看就是親生的麽。長得像貓,可能就是閨女像娘。”
學子:“……???”
你們杭州府人說的話怎麽我們都聽不懂的?
盛君鄉這位飽讀杭州府小話本的讀書人,卻奇特的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麽。
可是山貓和老虎,真的能生出那麽甜的小貓咪嗎?
……不對!盛君鄉晃了晃頭,貓老爺是個男的!馬上要秋闱的人了可不能被話本子洗了腦!
“老伯。”盛君鄉和煦地插話,“你們大熱天的在這裏買水,這水當真這般奇特麽?”
那老伯上下掃視了他們幾眼:“來考學的?喝過不就知道了麽。”他說完,指了指旁邊的酒肆:“沒碗的去酒樓借茶碗,備好銅板子,排到你了就投入銅板,會自動出水的。”
“自動?沒人倒水麽?”學子們驚道。
“貓老爺的神仙地方,要什麽人呢!”老伯不耐煩地道,“去去,最後排隊去。別以為你們都是讀書人就能插隊。”
一群學子莫名其妙地去隔壁酒肆領了碗,頂着烈日排到了隊尾處。
八月裏日頭正烈,又是一群四肢不勤的讀書人。被那毒太陽一照,就汗如雨下,眼前直發黑。
可前面隊伍還那麽漫長,看起來根本排不到的模樣。
“你們排着,我受不了了。”一個學子滿臉通紅的離開隊伍。剛往旁邊走了兩步,就“哕”了一聲,竟是當場吐了!
“周郎君!”幾個學子下了一條,當即要去扶他。
那周姓學子擺了擺手,氣若游絲地說:“我似乎……中暑了。”
話音一落,他雙眼一翻,癱軟下去。
“哎喲!貓老爺!又有人中暑了!”排隊的隊伍當即散開,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人往屋裏擡。
學子們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周郎君被擡進了貓咖。
“這、這可怎麽辦!”
他們沒那麽多銀子啊!
“貓老爺解暑應當有一套,周郎君應當不會有危險。”盛君鄉當即道,“我去看看周郎君,若是那貓老爺漫天要價,我或也能從醫藥角度辯上一辯。”
幾個學子一聽,咬咬牙道:“一起去!論講理我們還沒怕過誰。”
一進貓咖,被噴過之後,就是一陣舒服的涼風。
那風很是柔和,如同春風吹拂。熱燥燥的暑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大夏天的,這間貓咖居然還是春天的溫度。正廳裏的大樹枝葉茂盛,枝頭甚至還墜着花苞。這般偉力,真的是區區一個凡俗商戶,能做到的事情嗎?
衆學子心中越想越怯。待那貓老爺出來,一見來人,竟感到有些自慚形穢。
他們在一旁編排人家是個滿腹肥腸的商戶,卻沒想這貓老爺,竟是個蕭蕭肅肅、風姿清舉的少年郎!
顧長安沒有注意人群裏的學子們,他看着地上的人,有些詫異:“怎會中暑暈了?”
自從他又是蜂蜜水又是解暑藥方的雙管齊下,杭州府裏已經少有人中暑到這等地步了。
“嗐,讀書人身體虛着咧!”一個小販說,“在外面排隊買水,排着排着人就暈啦!”
“這樣啊?”顧長安一愣,“這倒是提醒我了,外間日頭太大了,我給你們撐個遮陽的。”
他話音一落,貓咖屋檐內藏着的雨棚就再次伸展開去。這次一起伸展的還有一層純黑薄膜,遮擋陽光不說,還能隔絕紫外線、吸收熱氣。
學子們看着這番變故,腦子裏全是剛來杭州府時在茶樓酒肆裏聽過的小話本。
這貓老爺,當真如此的不凡麽!
周郎君躺了沒多久便醒了,顧長安慣例兩支藿香正氣液井上一碗蜂蜜檸檬水,又給來幫忙的諸位都請了一杯。
學子們暈乎乎地被遞上了一杯水,他們看着那透明的琉璃杯,一時間都不知道要怎麽下嘴。
盛君鄉壓着心中所想,小心翼翼喝了一杯。
入口便是酸酸甜甜的冰涼,這間鋪子大夏天裏,提供的竟還是冰水。涼涼的液體一入口,身體便舒展了幾分。再喝上幾口,連日來念書念得有些昏沉的大腦都清醒了一點。
盛君鄉精神一振,當即道:“你們快喝!這水當真神妙!”
學子們連忙入口,一口下肚,都從對方的神色裏讀出了震驚。
他們面面相觑,看看人又看看杯子,再看看坐在地上氣都不喘的周郎君,當即幾口就将杯中蜜水喝了個一幹二淨。
……
第二日一早,貓咖便撐開了遮陽棚。
河坊街衆人如同往常一樣開始在貓咖的自動販賣機前排隊。顧長安懶懶散散的洗漱下了樓,剛将小貓咪們的貓飯放上蒸鍋,就聽外面響起了一陣喧鬧。
人們亂糟糟的聲音通過攝像頭傳了進來:“貓老爺,貓老爺,不好了——為了搶水——他們打起來了!”
顧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