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黃牛
外面吵得一聲還比一聲高,但到底也沒真的打起來。
顧長安聽了半天的嚷嚷,終于從那語速過快的話裏,理出了頭緒。
原本大家夥都是慣常來買水的。這些水對于即将上工的碼頭工、舟販等等人很重要。他們通常會準備個葫蘆,然後一碗蜂蜜檸檬水夾着一些普通的白水,飲用好幾天。
是以最早來排隊的,也就是這些會在大太陽下賣苦力氣活的苦勞人。
但今日卻多了些外地的學子。
這些學子急着回去念書,不想排隊。便提出了與前排的人買。
最初一個碼頭工提出一兩銀子便讓位,學子們稍一猶豫,另一個碼頭工就喊價九百五十枚銅板。
又有新人喊價,其他學子便開了口,想要這便宜的位置。
結果碼頭工一看,竟然有這麽多學子想要買位,當即就把一兩銀子變作了五兩銀子。
可謂是供不應求,滋生黃牛。
但這些年輕學子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啊,當即便與之理論起來。
這邊理論,那邊還有人趁亂給銀子買位置。碼頭工們一看有人樂意買,就更不樂意與這些給不起錢的學子糾纏,言語間也就輕視了起來。
能來秋闱的,可都是些取得了功名的秀才。
秀才那可是身負功名,能稱一聲“秀才老爺”的人。平日裏對着這些苦勞人,都是備受尊重的。他們又各個都年輕,哪裏受過這般委屈。
場面頓時就失控了起來。
顧長安聽着這因由,只有無言以對。
Advertisement
白七掃了他一眼,便擡起手,沉聲道:“安靜。”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聽在衆人耳裏,卻如耳畔洪鐘轟鳴,當即就住了口。
場面安靜下來,顧長安才說:“這位置都有誰賣了?”
衆人有些不敢應,都小心地看着他。
“你們有販賣的自由,但我個人不鼓勵這種行為。”顧長安說,“所以你們如果要賣,我會有懲罰。”
衆人面面相觑,有人小聲問:“貓老爺,是什麽懲罰?”
“我也管不了諸位,就只能管一管我自己。”顧長安道,“賣一兩銀子,便一年不與你進行買賣。賣五兩銀子,便五年不與你進行買賣。”
聽了這話,買位的學子緊張地握緊了手中茶碗,生怕有人反悔。
賣位置的碼頭工也有自己的想法。
五兩銀子可已經夠一家三口兩年嚼用,這着實是一筆巨款。
更別說現下已然立秋。雖秋老虎兇猛,但到底節氣已經逐漸轉涼。沒看秋闱都快開了麽?
他便是幾個月不買,等到明年夏日再來……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莫說五年,便是五個月後,貓老爺還能記得他們麽?
各自心裏打着小算盤,一時間竟也沒人動作。
“我知道諸位的選擇了。”顧長安點點頭,“那麽從今日起,有間貓咖便不會與做了排位買賣的人進行交易。”他說完,又看向那群身着士子巾服的學子們:“你們要秋闱,我不欲影響你們的心态。但我不希望再出這等事。”
學子們讷讷應了聲。
“再有下次,你們也會受罰。”
“那貓老爺,我們……”一個學子緊張地開口,“那我們該怎麽買水呢?”
“我這鋪子開着,便是做生意的。”顧長安淡淡道,“拿得出五兩銀子買個位置,卻不敢直接進鋪子買杯水?”
他說完振袖轉身:“你們自便吧,不許再吵了。”
貓咖的自動販賣機布置上後,便沒有少過黃牛。顧長安知道有些人買了水後便回去兌水,再低價賣給其他人。這種事在私下進行,又沒鬧上明面,且到底對更窮一些的百姓也有那麽點益處,顧長安便睜只眼閉只眼了。
他甚至知道有些行商在悄悄攢水,除了在他這裏買水,也用更多銅板找人收水,攢得多了就販向外鄉。
對于這種職業商人,顧長安給自動飲水機增加了一道提醒,蜂蜜檸檬水的消暑理氣功效,只在三日內有效。
自動販賣機裏的水靈氣本就稀薄,再一離開貓咖,只會不斷溢散,最終消失。行商們攢不了水,也就熄了念頭。
可不管怎麽說,以往也都是背地裏進行的。
這次直接在貓咖門口鬧起來,不重錘禁止,以後怕是消停不了了。
顧長安心情不愉快,便回到廚房炝炒辣椒。
炝炒是顧長安的家鄉菜裏一種很普遍的做法。炝炒辣椒便是将花椒、幹辣椒與姜蒜等辛辣物,用熱油爆炒出香味。
白七是個有些嗜辣的人,火辣辣的味道一出來,小貓咪們頓時竄上二樓,只有他逆行而上,出現在了廚房門口。
“這是午餐嗎?”白七問顧長安。
“炒點作料而已。”顧長安說,“你有什麽想吃的麽?”
白七所知的菜品實在很有限,見顧長安在做辣椒,就試探着問:“水煮魚片?”
“你還沒吃膩嗎?”顧長安笑道,“你需要換換口味,點一點別的吧白先生。”
白先生……白先生實在是點不出別的菜了。
倒是顧長安突然想起來:“你是不是沒有吃過花蛤?”
白七歪歪頭,滿眼都是問號。
“現在天氣熱,是最适合吃花蛤的時候。”想到這裏,顧長安又開心了起來,“走,我們出城,去買花蛤!”
說是出城,便也只是去錢塘。
到了錢塘,便離出海口不遠了。杭州府的海貨也大都在此處販賣。
可真到了錢塘海市,真外地人顧小郎君才發現,杭州府不産花蛤。他買不到花蛤也不失落,高高興興地找魚蝦販子買了些海瓜子,準備回去給小貓咪們嘗個鮮。
路過徐小秀才家時,他家大門緊閉,沒有人聲。
這些時日徐小秀才為了秋闱,都食宿在了府學之中,他的家人們或也出了門去找活計。顧長安剛準備走開,卻聽屋檐上傳來一聲響亮的貓叫。
“喵嗷~”
一只胖乎乎的小橘貓趴在屋檐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毛茸茸的小尾巴在身後卷立而起,是萬分高興的模樣。
陽光籠罩在它身上,小貓咪宛若攏着一團光似得。
“咪嗷!”小貓咪看着他,試探性地想要下屋檐找他。
“寶貝兒,回去吧。”顧長安說,“不許出來,危險得很。”
小橘子腳步一停,不明所以地:“咪喵?”
“你怎麽爬這麽高的?”顧長安問它。
“嗚喵?”小橘子也不知道。它只是聞到了好喜歡好喜歡的味道,奮力一躍就上來啦。
不過這裏好高啊,小橘子幼小的貓生裏還沒有爬過這麽高!它停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就一動也不敢動了。
“喵嗚……”圓滾滾地小貓咪終于遲鈍地害怕了起來。
顧長安嘆了口氣:“傻樣。得有勞白七爺去救救我們的小笨咪了。”
白七爺腳步輕蹬,如鴻雁振翅拔地而起。他落在小橘子面前,小橘子也不怕它,只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沖他喵喵。
“以後不許亂跑了。”白七說。
小橘子:“咪嗷!”
“下去吧。”白七又說。
便有一股風随之而來,小橘子乘風一躍,輕飄飄地落了地。它站在堅實的地面上,擡頭望去。那白衣服白頭發的人早已沒了蹤影。
小橘子爪子開合撓了撓地面,遲鈍地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一包奇奇怪怪的東西。橘黃的小腦袋歪了歪,決定伸出爪子去試探一二。
那東西小小的,像是貓咪玩耍過的小石子。可它濕漉漉的,沒有小石子爪感好。小貓咪頓時收回了爪。
可那東西聞起來腥腥的、香香的,小橘子好饞哦。
但它是一個有教養的小貓咪,它知道這得等爹爹娘親回來了一起吃。于是它便端坐在原地,小尾巴在身後悠閑的拍打着。
不知道為什麽,它覺得好高興好高興,高興得能在家裏跑酷三大圈。
“喵嗷~”想到這裏,它扔下那袋奇怪的東西,撒腿就往內院跑去。
“小徐秀才把它照顧得很不錯。喃凮”顧長安心情徹底好了起來,“就是胖了點。”
圓滾滾的,一看就是實心的。
“那等他考完,你教教他該怎麽給貓減肥。”白起說。
“好。”
……
一眨眼,秋闱已至。
那緊張的氛圍連帶着河坊街都安靜了不少。似是唯恐吵到科舉的學子們,茶樓酒肆裏聽個評書,衆人都壓低了聲調。
哎,那聽過千百遍的故事又有何好聽的。不若猜一猜誰會中舉。
那盛家的郎君飽學詩書,可我們的徐小秀才也學問不弱。還有那梁祝書院裏的頭名,那會文書院的頭名,那五峰書院的頭名……
掰手指細細一數,這杭州府知名學子如此之多,竟也數不出個頭名來。
似乎各個都有摘得解元的實力。
衆人一邊吃瓜聽曲,一邊翹首以盼。終于盼得秋闱落幕。
衆學子離了考場,各個面黃肌瘦。回客棧昏頭昏腦大睡一場後,就湧向了河坊街有間貓咖。
這恐怕是貓咖開門營業以來,待客最多的一次。
學子們将貓咖填得滿滿當當,規規矩矩地等着貓老爺給他們上茶。
唯有小徐秀才一見正廳坐不下,就麻溜的溜到了院子裏。
小警長帶着小布偶在院子裏曬太陽,見小徐秀才終于來了,就忙不疊地小跑上前,圍着小徐秀才嗅來嗅去。
徐小秀才第一次得到小警長如此熱情的招待,忍不住蹲下身想要揉貓:“咪咪你是不是很想我!”
小警長聞完一圈,沒聞到多少小橘子的味道。當即轉身就走,只留給小徐秀才一個冷酷無情的貓屁股。
摸不着貓,小徐秀才也不着惱,他又沖着小布偶伸手:“小閨女你好喵!”
小布偶慢吞吞的走過去,怯怯地聞了聞他的手背,感到這人沒什麽惡意,便站定了給他摸。
徐小秀才摸着毛茸茸的貓貓頭,只覺得貓老爺的小閨女,果然和貓老爺是一樣的好脾氣。哪裏像那只小白虎,大家認識這麽久了,一根虎毛也不給他摸。
“我覺得你在心裏編排我。”顧長安端着杯水走進院內,就看見徐小秀才摸着小布偶,一臉眉開眼笑。
“貓老爺!”小徐秀才站起身,恭敬接過了茶杯,才道,“我那麽尊敬你,絕不會在心中編排你!”
嗯,不在心中編排,只是将小話本更新了一二三代,傳得滿杭州皆知。
顧長安失笑搖頭,問他:“考得如何?”
“只能說我盡力啦。”小徐秀才毫無包袱,“反正下場試試麽,夫子也沒指望我拿成績,府學的夫子都覺得我年齡太小,會被壓一壓,這次長長見識為下次科舉做準備。”
他輕裝上陣,沒有任何壓力。偶爾看着同科的那些學子,還覺得他們壓力太大,太過看重,反而容易失利。倒是有些可憐。
顧長安點點頭,沒有說話。
小徐秀才捧着杯子叽裏咕嚕:“貓老爺我跟你說哦,這次貢院居然備了解暑藥,那盛家郎君說是你的方子。這些時日連着考下來,還真的沒人中暑!貓老爺你好厲害哦。我什麽時候能像你這麽厲害?”
“財富、權勢,甚至于才學,都會将人變得面無全非。”顧長安說,“你好好念書考學,日後得了官身也記得最初進學之願,将老百姓放在心裏,就是最厲害的人了。”
小徐秀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一會兒他紅着臉又說:“那……貓老爺,若是……若是……”
“嗯?”
“若是我今科就得了成績,我能不能請你……去我家看看貓啊?”
“嗯?”顧長安茫然了,“看貓?”
“小橘子還沒見過你嘛。”小徐秀才害羞地說,“我想着它一定一定會很喜歡你的,所以要是我得了成績,你能不能去看看它呀?”
顧長安剛點點頭,卻見小布偶一臉驚恐地看着小徐秀才。
它悄悄地往後連退了好幾步,才一轉身撒丫子跑到了生靈草田裏,将自己藏了起來。
可生靈草田也只有半臂長,她毛茸茸的身體埋進去,就是深綠從中一點雪白,變得格外顯眼了起來。
“潼潼?”顧長安趕緊走向它,“你怎麽了?”
“嗚喵。”小布偶抱住顧長安伸過去的手,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