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馬甲

回程的路黑暗又寂靜。

沒有兩邊牢牢的思念做錨點,這條夢境之路已然搖搖欲墜。

白七牽着顧長安,一路慢慢地走着。

身後比黑暗更深的影子鋪開來,變作了鋪天蓋地的垂天之翼,消無聲息地護衛着顧長安。

道路兩邊,有粗壯的巨影搖曳。它看起來像是胖乎乎的尾巴,卻如同觸手一般有許多條。再這條漆黑的路上,顯得有些猙獰。

顧長安垂下眼,安靜地跟着白七往回走。

老虎精的手溫暖得近乎灼人。黑暗帶來的冰冷,似乎全都能被他驅散。

腳下的路一點點破碎,白七溫聲問他:“長安,你想飛嗎?”

顧長安一擡眼,還未說話,白發的少年人便轉身回抱,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懷中:“我們要起飛啦。”

巨大的還帶着傷的翅膀從他身後展開,輕輕一扇動,兩人就飛了起來。

腳下的路不斷破碎消散在黑暗之中,白發的少年郎抱着自己的珍寶,向着出口展翅飛翔。

……

“回來了喵。”尺玉蹲在顧長安旁邊,輕輕舔了舔長安的手背。

白七猛地睜開眼,一陣疾風從他身上吹出,他背後雙翼不可抑制地往外展開。

“嘩啦!”房間裏瓷器落地。

尺玉炸毛怒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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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七動作極快地輕點顧長安額心,看他沉睡了,當即腳尖一點往屋外退去。

狂風被帶到了院中。院子裏那顆孤零零的桃樹被風刮得簌簌,細小的枝幹摧折,綠葉成串的落。

“你守着長安。”白七叮囑道,翅膀一扇,頓時消失在院中。

尺玉不屑地喵喵兩聲,圓爪子一揮就将吹得七零八落的樹恢複成了原狀。它回到顧長安手邊,被摔碎的瓷器就在空中慢慢拼合。

它看也不看。只慢條斯理地調整着自己的位置,然後舒舒服服地窩了下去。

今天白老虎不在家,長安的床是尺玉貓貓的地盤啦!

高興得貓直打呼嚕。

白七一路飛出城外,落在四面環水的孤山之上。

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變作了老虎模樣,雙翼在身仰頭長嘯。

虎嘯聲卷起山下重重波濤,長風應召而來,天上劫雲頓起——

“轟!”

……

顧長安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頭,他手掌微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尺玉瞬間醒了過來,它低頭又舔了舔顧長安的手背,細聲道:“大家都沒事,虎虎也沒事,長安不要擔心喵。”

見顧長安還是皺着眉頭,尺玉便跳上枕頭,湊過去親顧長安的眉心。

貓咪的印記發出微光,照亮尺玉金色的眼睛。

“睡吧長安。”

呼嘯的風卷過整個杭州府。顧長安在風聲之中安然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風雷漸熄,太陽從天邊探了個頭。

早起的人們被這驟降的溫度冷得打了個哆嗦,等到早市開張,行商們各個都頭頂瓜皮帽,身穿加厚比甲。

再被早市熱騰騰的蒸汽一蒸,身上才暖和了起來。

竹裏花搓着手推開了酒肆臨街的窗,就見隔壁的貓咖一大早就開了門。他有些奇怪的看了幾眼,畢竟貓老爺一貫開門開得晚,得等他與他家中小貓都吃飽喝足,貓咖才會進入營業狀态。

今日怎得這麽早就開了?

這麽早,貓老爺估摸着都沒吃飯呢。

竹裏花去廚房端了兩籠小籠并兩杯豆漿,才提溜着食盒匆匆往貓咖去。

貓咖的氣氛确實不太對。

正廳裏只有一點暗沉沉的光,安安靜靜的,所有貓都醒着,卻沒有貓鬧騰。唯有清淡的香氣從廚房那處飄出來,顯得貓咖還有點人氣兒。

可就算如此,那味道聞起來就像是沒有調料的蒸肉,實在不像貓老爺下廚的做派。

“貓老爺?”竹裏花站在門口喊。

等了一會兒,才見他的貓老爺從廚房出來。竹裏花看了幾眼,也沒見顧長安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可他就是覺得不太對。

“怎麽一大早過來?”顧長安問他。

“見您開了門,想着您估摸着還沒吃呢,給您送點來。”竹裏花說着,又四下看了看,終于恍然有哪裏不對了,“老虎老爺呢?”

不僅是那白發的少年郎,連一直跟在貓老爺身邊的小老虎都不見了。

話音一落,就見顧長安垂下了眼,有些不開心的模樣。

竹裏花心裏一緊,再仔細一看,連那軟綿綿的小閨女都不見了。

難道昨夜貓老爺與老虎老爺發生了争執,老虎精帶着他們的一雙兒女回山裏了?哎呀昨夜那場狂風……

那風來得也急,呼啦啦地就将竹裏花院中的衣架掀倒了。杭州府貫來是夏日暴風疾雨多,秋日涼風向來比夏日溫柔些。只是風一起,天就更涼了些。

竹裏花心中繞着彎地想,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安慰一下貓老爺。

畢竟那老虎精還是個少年郎,少年人脾氣總是更急切些。

雖然我們貓老爺也是個少年郎,但畢竟是菩薩座下的仙童下降,必然比那山野裏的老虎精更加包容更加沉穩。

他們凡俗的家庭,也少不了鬧起來回娘家的。雖然這老虎精不是回娘家吧,但……實在要是擔心,不若便……

正想着,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長安。”

那白發郎君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臉色雖然平靜,竹裏花卻莫名讀出了趕路的塵土氣來。

他連忙拱了拱手:“老虎老爺。”見了禮,就匆匆告了辭。

顧長安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懷裏的小白虎:“一大早的做什麽去了?還帶着虎虎。”

“你前幾日不是說想要吃兔子?”白七說,“趁着昨夜起寒風,我今早去打了兩只。順便帶着虎虎去鍛煉它的捕獵技巧。”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手邊的野兔。

顧長安抿了抿唇:“我不會做。”

“那就讓隔壁的竹掌櫃來掌勺。”白七說着,靠近他用臉蹭了蹭長安的臉,“我沒受傷,別擔心。”

顧長安垂眸,就看見他修長的脖頸上還未好透的傷痕。那傷口一路往下,被衣裳掩蓋。

什麽兔子才能傷到脖子?

顧長安想着,伸手拍了拍白七的背脊,又從他懷裏接過虎虎。剛摸了兩下,又在虎虎的脖頸上發現了一道新鮮傷口。

那傷口從脖頸一路延到背脊與右前爪的交彙處,沒了毛毛的掩蓋,看起來甚至有點猙獰。

“虎虎受傷了。”顧長安輕聲問,“什麽兔子才能把它傷成這樣?”他說完,也沒等回答,只是嘆氣道:“你去吃飯吧,我給虎虎擦藥。”

他發了話,白七只能轉身進了廚房。顧長安細細看着他的動作,果然發現白七的右手動作也有些遲緩。

顧長安低下頭,細細地将藥擦好。

小白虎在他手下發出嗚嗚唧唧的聲音,顧長安看着它哼唧,伸手點了點它額心王字:“現在知道痛啦?之前怎麽這般不小心的?”

“嗷嗚~”小白虎伸出胖爪爪抱住顧長安的手腕,偏過臉用力蹭蹭。

顧長安不為所動,翻過手捏着小胖爪說:“今天你只有病號飯了。”

虎虎瞪大了眼,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就聽顧長安又說:“誰帶你出去的,誰和你一起吃病號飯。”

白七端着病號碗,露出和小白虎同款的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不敢反抗。

小貍花看不懂這個人在演什麽把戲,它吃完了自己的飯,等顧長安端着空貓碗回了廚房,才踱步到白七身邊,喵喵問他:“那只蠢貓呢?”

“潼潼回家了。”白七說。

小貍花吃驚地“喵”了一聲:“真的回家了?”

“當然。”白七說,“這是它的心願,長安滿足了它。”

“可是她的家,不是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小貍花輕聲說。

“再遠的地方,如果一心想要回去,就一定能回去。”尺玉跳了過來,“長安總是能辦到。”

小貍花看向它。

金色的貓咪便又聒噪起來:“你該多信任長安的。不管有多少偏見,至少這偏見不該落在長安身上。”

真的很聒噪。

小貍花三步并兩步的跑遠了。

院子裏的大樹爪感依然很好。它動作熟練地爬到樹梢,又跳上二樓房檐。

站在房檐上,它已經能看到河坊街大半的風景了。

街中的早市有騰騰的熱氣,白色的熱霧籠罩着一整條街,叫貓看不真切。就好似樓中的那個人。

他溫柔又包容,還真的能完成貓的願望。

這樣的人,小貍花就更看不真切了。

它讨厭他,不想、也不敢去信任他。

如果信錯了呢?它可再沒有第二條命去賭啦。

可是……

我也好想士人啊。小貍花獨自一個貓站在房檐上,委屈地“喵嗚”了一聲。

士人還好嗎?有同樣想念她的貓咪嗎?還……還……

還記得我嗎?

天邊的陽光照耀了過來,将小貍花籠罩在了秋日的朝陽之中。

小貍花在陽光中趴了下來。

它肚子裏飽飽的,渾身也暖洋洋的。這裏的一切都很好的模樣。

它閉上眼,晃着尾巴想,再好也沒有家裏好。

我也好想回家啊。

哪怕只是再見士人一面,都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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