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二更】
“嗚——”
中年太監話音一落,屋內響起了小小的、尖銳的威脅聲。
黑色的小貍花一躍而至顧長安身前,以護衛的姿态發出了并不響亮的喝退聲。它金棕色的瞳孔收縮成一線,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幾人。
那一直沉默不言地千戶立刻橫刀在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小貍花。
這雖然看起喃凮來只是普通的一只小貓,但誰知道它會不會有什麽特殊的力量?!
“鄭守備——”
“好威風啊。”
顧長安與白七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吃過飯便沒了人影的白發少年就擋在了顧長安身前。
他沒做什麽動作,地上弓着身的小貍花就出現在他懷裏。白發的少年人慢條斯理地摸着貓,眼神比聲音還要冷淡:“收刀。”
那千戶眼神驚恐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動了起來。
他不想收刀,可他不得不收刀!
這顧郎君是不是人他不知道,但這白發的白七,絕對是個妖物!
“這般緊張像什麽話。”鄭和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退下。”
千戶四肢緊繃,緩緩往後退了一步。
鄭和看着白七,沖他和善地笑了笑,才說:“小郎君為何會提起這個?”
他态度和藹,顧長安也就輕輕撫了撫白七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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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七只覺一股酥麻的癢意從背心傳遍全身,他把小貍花塞到顧長安懷裏,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守備既問了,我便妄言一番。”顧長安說,“您每次下西洋,雖然所得寶物不可勝計,但其中所耗亦不計其數。朝野之中關于出海西航的争論,想來也未斷過。”
見鄭和點頭,顧長安便又道:“而您出航的花費,取之于民。而所得之寶物,卻未用之于民。是以,先帝才會覺得暫停下西洋一事會減輕民困。那您為何不将下西洋一事,變作一次遠航貿易?”
“小兒愚昧!”那中年太監終于忍不住道,“下西洋乃舉國之盛事,揚我大明之國威!哪裏是區區商賈事可比拟的!”
“難道你們經年遠航,就沒與人做過交易?既如此那些帶回來的寶物又是如何得來?”顧長安當即反問。
中年太監昂首道:“我等封賞諸國,藩國便有朝貢與我等!”
“您說得有理。”顧長安溫聲說,“但是……您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
“藩國的朝貢得益于大明優秀的水師。若有朝一日水師不在……”
“你大膽!”
顧長安失笑:“王公公,大家和平讨論,作何總是大聲說話。你若是覺得我這猜測不祥,直說便是。鄭守備覺得我這猜測合理嗎?”
鄭和沉吟着,卻沒有說話。
“為何不可能呢?先帝尚能因為歲饑民困而暫停出航。若是大明持續付出與回報不對等,民衆在賦稅、官租……還有寶鈔貶值等不斷的沖擊下,有朝一日國庫空虛,那位新帝又會作何想?優秀的水師,是拿銀子堆積出來的。”
王太監也失了聲。
莫說日後,便是現今眼下,朝廷也就剛剛有所盈餘。實際上對于戶部而言,朝廷沒錢才是最尋常的事。
“更別說寶鈔的隐患。”顧長安又說,“我這裏是不用寶鈔的。想來以往諸位跟着鄭守備出航,當地的平民也是不認寶鈔的。這些年寶鈔的變化,諸位應當也看在眼裏。無論我們陛下如何挽救,這寶鈔也是要崩塌的。”
王太監想訓斥他,又怕被怼回來。一時間憋得臉都紅了。
鄭和卻問:“小郎君為何會這般覺得?”
“寶鈔一直在發行新的,卻從未回收舊的。可人民能創造的財富是有限的。價值是恒定的,可貨幣卻越來越多,您說最後會發生什麽?”顧長安輕聲問他。
鄭和愣了愣,卻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這樣的情況下,那必然是以前一張寶鈔就能買到的物品,日後要兩張甚至三張寶鈔才能買。更甚至于,物品被一搶而空,人民拿着寶鈔也買無可買。
他想到這裏,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顧郎君或許不清楚,但鄭和卻很知道。在他第一次出航時,三十貫寶鈔便能買一石米。可在這兩年,五十貫寶鈔才能買到一石米了。
朝廷一直在想辦法挽救,但收效甚微。
“寶鈔的發行,一定要與庫中的金銀等價才行。”顧長安道。
鄭和想不明白:“可為何是金銀?”
“因為貨幣天然是金銀呀。”顧長安笑道,“我這兒不收寶鈔,您去別的地方別的國家,那些人也不收寶鈔。但我想,他們定然與我一般,都是收銀子的。”
“朝中有多少金銀,代表了朝廷能為多少貨物買單。朝廷能出多少價,才該有多少寶鈔。”
鄭和長舒一口氣。他難得放松的大腦又緊繃了起來:“郎君先前又為何會提到水師?”
“寶鈔若是崩塌,朝廷又沒有足夠的金銀做支撐,便養不起水師。更別說朝中不少人覺得此時勞民傷財,更是會盡可能的反對。如此一來,停了就很正常。可是我們停了水師,他國會停嗎?”
“大明的寶船如此威風,行至他國國門前大肆封賞。他們會否眼紅?會不會也學造船出海?”顧長安說,“就如同那海濱的倭寇,北邊的鞑靼。現今打不過,便搶了就走。如若敵強馬肥船固,那又将如何?”
會将如何?
敵寇勢必入侵中原,颠覆江山!
可養兵養馬養水師,哪一項不要銀子的?
“顧小郎君杞人憂天——”
“是啦。”顧長安輕飄飄地賭了那千戶的話,“你們盡可将我的話上報給陛下,是不是杞人憂天,你說了也不算嘛。”
他說完露了個笑,是格外爽朗的模樣:“我也就這樣一說,鄭守備抉擇才好。不過話又說回來,穿衣吃飯哪樣不要銀子的,誰又會嫌銀子多呢。”
鄭和拱了拱手,認真道:“今日這番話,我會上承給陛下知曉。”
“好。”顧長安點點頭,“有勞鄭守備。”
鄭和心情複雜,又拱了拱手,才帶着人告辭。等那三人都離開了貓咖,顧長安才小小的松了口氣。
他摸着懷裏的小貍花,輕聲問:“小寶貝剛剛是想保護哥哥嗎?”
小貍花的反應那麽快,像一個黑色的小旋風,眨眼就刮到了他面前。
那麽小的一只小貓咪,努力地炸開了毛,弓起了背脊,想要保護這個它并不怎麽喜歡的人。
小貍花扒拉了兩下顧長安的手臂,小小地“喵”了一聲。
“為什麽會想要保護我?”顧長安問它。
小貍花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它,金棕色的眼瞳因為放松而變大了,讓圓頭圓腦的小貓咪多出了幾分可愛來。
它不說話,顧長安就低下頭親了親它的小腦袋:“謝謝寶貝。”
幹什麽喵!
怎麽一言不合就親親!
我們沒那麽熟的喵!
小貍花努力一掙,掙脫顧長安的懷抱,順着正廳的樹窩爬上二樓消失不見。
顧長安仰頭看了看,不由得道:“我覺得它應該有些接受我了。”
白七走到他面前,低聲應了一聲,說:“我也想保護你。”
顧長安歪頭微笑:“也謝謝我們白七哥哥?”
沒有親親,白七有些失望。可是長安喊了他哥哥,他又有些高興。
他一高興,小白虎就嗷嗷嗚嗚地跑過來,毛絨絨的大腦袋在顧長安小腿處用力蹭蹭,顧長安就蹲下身抱着小白虎,用力在它毛絨絨的大腦門上親了一口。
小白虎似是呆了一下,随即嗷嗚一聲,猛地紮進顧長安懷裏。
它力氣又大,身體也重,直将顧長安撞到了地上。
顧長安撐着地,抱着小白虎朗聲大笑。
他心中充滿了一股放松的平和。無論如何,該說的話他都說盡了,哪怕只能起一丁點作用,他也努力過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瞻基能好好的活着,活得更久一點。最好直接把帝位傳給他的好孫子朱見深。
皇位別給他的好大兒,才有家國永安的希望啊。
想到這裏,顧長安抱着虎虎安靜了下來,他坐在地上思考,鄭和能把他的話傳給朱瞻基,能不能……把他店裏的靈食也一并傳給朱瞻基啊?
不如多做幾罐硬糖,讓鄭和送上去……?
但糖漿熬制起來很麻煩,貓老爺并不很喜歡做這個。
顧長安想了又想,幹脆自暴自棄地道:“不若給他移植一株生靈草算了。”
“嗚喵!”尺玉聞聲而至,落在虎虎身體上,對着顧長安就是譴責的喵喵。
不能把生靈草給皇帝……
“那我能移植一株給鄭和嗎?”顧長安又問,“我想他能活着回來。”
這樣一個叱咤風雲的人物,顧長安不想他這一出海,就再也沒了消息。
“移植出去也養不活的喵。”尺玉說,“你要是不忍心,就送他幾根草。幾年時間,總是能撐到下船求醫的。”
顧長安嘆了口氣:“我還得提醒他多帶點醫生才行。”
久行海上,是個太過看運氣的事情。出海這件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等鄭和派來送銀子的護衛到了,顧長安就将這話轉給了兵吏。
兵吏領命退了,他就将新得來的三錠元寶放進了零錢罐裏。又順手打開了萬界互聯,想要看看陳錄在哪裏。
屏幕剛亮,門口就傳來了“歡迎光臨”的機械音。
陳錄拿着傘,神色有些狼狽地笑道:“老爺,我回來啦。”
“怎麽這時候回來了,家裏處理好了嗎?”顧長安問。
“嗯……都好啦。”陳錄低着頭道。
“那你去換身衣服來吃飯吧。鍋裏給你留着粥。”顧長安說。
陳錄點點頭,快步穿過正廳去往他的廂房。
顧長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
長安開始背書:金銀天然不是貨幣,但貨幣天然是金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