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更】
熾熱的火光照亮了伯田平靜的臉。
“大哥,這不會出事吧?”伯田的幼弟問。
“不會。”伯田冷靜地說,“陳錄回不來。燒了這一家子,地荒在那裏,就是裏長家的。這麽大好處,誰會深究。陳錄一個廢物,沒地方伸冤。”
“可是……”幼弟有些猶豫,“那新知府一直田間地裏跑的,萬一……”
“沒有萬一。”伯田搖了搖頭,“鄉野裏的事情,都是裏長處理的。誰見過知府來管的?你把心放回肚子裏。”
大哥都這樣保證了,幼弟就露了個笑臉。他看着火苗冒着黑煙往上竄,有些興奮地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婆娘燒死。”
“可以。”伯田說。
他花了那麽多錢弄了那麽多舊燈油,還去山裏尋了樹油抹在陳錄家的外牆,這火定然能将這一家人燒成焦炭。
想到這裏,伯田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不讓他廢陳錄的手,那就拿他老娘妹妹出氣好了。貓老爺一個妖怪,管了陳錄,還能管陳錄那一家子拖累不成?
火都燒起來了,真要想救人……
“貓老爺,”伯田咬着牙輕聲說,“我看你怎麽救!”
這是冬夜裏難得的好天氣,牆上被塗了油,火焰眨眼間就将那不大的小院子包圍了起來。
院中傳出了陳娘子的驚呼聲。
“小囡——”
“娘、娘親!好大的火……”
“可惜了,哥。”伯田那幼弟聽着火焰內的驚惶,笑着舔了舔嘴唇,“陳錄那妹子長得挺可愛的。”
伯田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留着是個禍患。”
“唉喲,我知道了哥。”幼弟嬉皮笑臉地道,“你說娘什麽時候給我說個媳——”
“轟!”
火焰突然暴起,無風而盛。
小孩的嚎哭聲在熊熊火勢中顯得毫不起眼。
那火焰越拔越高,幾乎成了一條通天的火柱。
這一幕與那突來的雷電何其相似,伯田心生不妙:“走!”
他一把抓住幼弟的胳膊,轉身想走,可已經遲了!
他渾身僵硬,四肢發麻,竟是漸漸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伯田驚恐地低下頭——他的腿還在——可他完全感覺不到,也使喚不了!
火焰席卷而上,在半空中漸漸燒出一個虎頭模樣。
那火焰老虎垂眸,俯視着眼前低賤的人類,風聲成了它的咆哮。而在咆哮聲中,又有人問:“想去哪兒?”
那聲音如金石擊玉,含着些刀鋒的凜冽。
不是貓老爺。伯田心想。可這火帶給他的毛骨悚然感,就與那貓老爺找上門時,如出一轍!
不是貓老爺又能是誰?
這杭州府何時多了這麽多多管閑事的妖怪?靈隐寺做什麽吃的,竟讓這些妖物大行其道!
他狠狠瞪着虎頭,卻見那老虎燃燒的眼睛轉了轉,朝他直直俯沖而來——
“嗷嗚——”
野獸的咆哮喚醒了整個清波門,那沖天的火光帶着疾風,猛地包裹住了伯田!
“啊!!!”
灼熱、熾燙,伴着皮肉燒焦的痛苦。伯田放聲哀嚎。
那火源源不斷從陳錄家湧來,裹在伯田與他幼弟身上,越裹越大、越裹越大——像是一個猙獰的馬蜂窩,誰敢碰觸,就要誰性命。
“這、這是怎麽了!”
沖出房門的鄰居們看着燒得漆黑的陳錄家,心裏已經隐隐知道了些什麽。
可……可這火,怎生會這樣呢?
難道……是陳家母女的怨魂複仇?!
牛叔忍不住大喊:“伯田家的,你們到底幹了些啥啊!”
沒人能回答他的話。
隔壁那嬸子已經呆住了。她定定看着那團巨大的火球,渾身一軟就栽倒了下去。
“救、救救我兒子——”她趴在地上,支起身不住地磕頭:“不知是哪路神仙,求你放過我兒子吧!”
回答她的,只有火焰呼號聲。
她不敢停下,只能用力地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磕得身上的單衣都沾上了血,才隐隐聽見一個溫和的聲音。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是……是小神仙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
“你哥哥這樣介紹我的呀?”那個溫柔的聲音說。
這是誰?隔壁嬸子茫然地想,怎麽像是陳錄那妹妹的聲音……
她麻木地擡起頭,就見陳錄家那燒得漆黑的宅院中,有人抱着孩子,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他一襲長袍如雪,濯濯若中秋之月。緩步自廢墟中走來,竟将廢墟都襯得猶如大光明殿。
這是……神仙嗎?
“神仙!小神仙!”那嬸子急忙爬過去,“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兒子!”
還沒靠近,就感到臉上一燙。
火焰不知何時往這邊蔓延出來,形成了一條不寬,卻不可逾越的火溝。
“神仙——”
“你兒子做了什麽,你不知道?”顧長安抱着陳小囡,用手虛虛掩住小姑娘的眼睛,“不害怕,哥哥一會兒就來了。”
驚醒的鄰居們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倆,有人忍不住道:“小囡,是不是小囡?”
陳小囡側頭一看,嘴一癟就要哭了:“牛叔叔……嬸嬸家放火燒我和娘親。”
牛叔一聽,心就沉了下去:“小囡不怕啊,你娘親呢?”
陳小囡掉着淚,軟綿綿地說:“娘親在後面……”
衆人這時才發現,陳錄家還有人。
除了陳娘子之外,還有個白發的少年人站在火焰上,他垂着眸,奔騰的火焰是他腳下的河流,奔湧向何方都由他掌控。
白發藍眼!
“是、是老虎老爺嗎?”牛叔小心地問。
陳小囡抱着顧長安的脖子點點頭:“是小神仙和老虎老爺。”
“那就好,那就好!”牛叔不住道,“我們小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陳小囡不知道什麽後福,她很害怕,想要哥哥。可是哥哥為什麽還沒來呀……
“小神仙,我哥哥呢?”她忍不住問。
“哥哥去請知府老爺來保護小囡和娘親了。”顧長安溫聲說,“一會兒就到啦。”
話音剛落,遠處便有幾匹馬疾馳而來——
“娘,妹妹!”
陳小囡雙眼一亮:“是哥哥!”
那幾匹馬行至不遠處就聽了腳,一群人翻身下馬快步跑來。
竟是馬儀與幾位眼熟的錦衣衛。
“顧郎君,可還好?”馬儀問。
“我還好。”顧長安說,“但陳錄家不太好。”
他說着,放下陳小囡,看着小姑娘嚎啕着撲進陳錄的懷裏。
馬儀點點頭,擡頭看向起火處。那焦黑的院牆與還算完好的房屋一對比,便知是有人故意縱火。
“此事我定會給小郎君一個交代。”馬儀冷聲道。
三寶太監走之前,還專程叮囑過他,定要好好看顧着顧長安。誰曾想鄭守備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防火燒顧長安随從的娘親家妹?
“依《大明律》處理就行了。”顧長安看着陳錄抱着妹妹去找娘親,才道,“該斬首斬首,該流放流放。”
馬儀拱拱手:“您放心。那現在就先請白七爺收了神通吧?”
顧長安回頭一看,就見白七爺自火焰上一躍而下。落地之時,烈焰頓消。
而那消失的巨大火球中心,是完好無損的伯田與他的幼弟。
馬儀神色一凜:“拿下!”
錦衣衛一擁而上。剛一靠近,卻聞到一股濃濃的尿騷味。
定睛一看,那二人褲中都遍布深色水痕,竟是吓尿了。
自己放火燒人如此膽大妄為,火燒到自個兒身上倒是知道害怕了。錦衣衛們剛将人铐好,就聽那白七爺懶洋洋地說:“這家子不止這點罪,你們可得好好審。”
馬儀剛點頭,又聽白七爺繼續說:“審不出來也無所謂,等到了地下,自然有別人來審。”
伯田聽得一個哆嗦。
地下,什麽地下?
他擡頭看着白七,對着那雙冰冷的藍眼睛,一時間竟分不清這到底是妖怪,還是金剛怒目的佛陀。
“走!”錦衣衛猛地壓低他的頭,将人半拖半帶的拉走了。
火已熄滅,錦衣衛也走了。
鄰居們看着抱成一團的陳錄家三人,猶豫道:“這房子沒法住了,陳大郎一家子不如先來我家對付對付?”
“不必了。”顧長安笑着拒絕,“既是我的随從,便要跟我回去。阿錄,帶上你娘親和妹妹,該走了。”
馬車是馬儀家的,車架跟在快馬之後,難免來晚一步。
陳錄将驚魂未定的娘親扶上馬車,才看向顧長安。剛要說話,便被顧長安摸了摸腦袋。
貓老爺的手掌溫暖,落在頭頂上,便驅散了冬夜令人心驚的寒意。
“去陪着你娘親。”顧長安低聲道,“她還在害怕。”
陳錄猶豫片刻,依言進了車廂。那駕車的車夫看着他,小心地道:“那貓老爺,您……”
“你們先走。”顧長安說,“我與白七爺自行歸家。”
那車夫看向馬儀,見馬儀也點了頭。便一揮鞭,駕車先走了。
“貓老爺,這……”牛叔看着陳錄家的房子,“我們明日讓人來修整?”
“好。”顧長安點點頭,“都散了吧。天寒地凍的,在外面當心凍出病來。”
鄰居們猶猶豫豫的散開了。卻又留了個門縫,小心翼翼地去窺探這大名鼎鼎的貓老爺要做些什麽?
卻見那貓老爺步入陳錄家的院子,不知在尋些什麽。
一番翻找後,他走到院中,朝着白發的老虎老爺伸出手。
老虎老爺握緊他的手,兩人便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話說:
寫不完了這是一更=3=
二更争取三點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