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黎明之前
顧九枝低估了江潮的決心,也高估了她自己。
江潮家,她進不去。
都已經跟到家門口了,可就是那一道門,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江潮親手關起來的,于是顧九枝無論如何都進不去。
江潮這次說的幹脆:“早說讓你別跟來了,你跟着我有什麽用?跟來也不讓你住下的。現在又沒下大雪,路也通着,你沒有理由賴在我家。你還是回你顧家去。”
顧九枝仍在躊躇,徘徊院中,不願離去。江潮似乎也知道她還沒走,隔着一道門跟她說:“江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奶奶自己餓得只剩一把骨頭,也要把我拉扯大,我沒正經讀過什麽書,但我知道生恩不及養恩大的道理,雖然江家确實完全比不上顧家,但既然家人的心是誠的,那就沒必要從物質上分得失。我奶奶對我好,我這輩子,就是江家的孩子了。同樣的,顧家對你也有養育之恩,你媽把你養得這麽好,你說走就走,她到最後,一個女兒都沒剩下,多可憐。就算她知道你是想把我換回去,你以為,她心裏真的就好受嗎?”
顧九枝被江潮說得不住嘆息,她不得不承認,也許江潮文化程度遠遠比不上她,但通透程度卻遠遠強于她,這個人的灑脫自在仿佛是生來就刻在骨子裏的,不管多麽貧瘠的環境都沒有消磨掉,就如她自帶的那枚鮮紅淚痣一般,無論怎樣都熠熠生輝。
顧九枝擦了擦眼睛,盡量壓下喉嚨中的哭腔:“江潮,你這麽灑脫,不因為錯換了而怨恨我,也不想着拿回屬于你的東西。但那些東西确确實實是屬于你的,我也是實實在在地欠了你的,你說我對不起媽媽,我也确實是對不起。很讨厭吧?好像我自從轉來雙石高中,就沒做過什麽好事。”
屋子裏,江潮的眼睫顫了顫,輕聲道:“也不是......除了騙了我,你什麽都好。我也不讨厭你。”
外面天寒地凍,顧九枝站在冷風裏,風呼呼地刮着她的衣擺,她的臉龐消瘦了許多,精神也有些頹靡,但眼神卻漸漸堅定起來。
“你說得對,養育之恩,我該去還,但顧家是你的,肯定是你的。我回去,替你守着顧家,你什麽時候要,什麽時候來拿都可以。”
“我拿了被子來,現在可能用不到了,回去的路遠,這些累贅,我就不拿回去了......江潮,我走了,就算是為了別浪費,你也把它們拿回家吧。”
顧九枝最後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走了。
江潮站在窗邊,默默注視着顧九枝的背影,直到只剩一個小點,直到連小點都不見了。她才走出去拿了顧九枝丢在她家門口的大包,打開一看,裏邊兩床一看就特別暖和的上好被子,以及......許多牛奶。
“就知道是這樣。”
江潮抿了抿唇,把東西往家裏一丢,把澡一洗,蒙頭睡她的大覺,這一覺,結結實實睡了一天一夜,之後她爬起來,該做啥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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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也放下了。
這年的冬天實在比往年都寒冷許多,山裏沒放假時就下了幾場大雪,現在進入臘月,雪更是一場接一場,不帶停歇的,江潮有時候串門子,聽叔嬸伯爺們說的最多的就是誰家昨晚又凍死幾只雞鴨。
雞鴨凍死了,也不是病死的,為了止損,就只能馬上吃掉,因為這,江潮倒是蹭了幾頓肉吃,她小時候沒吃到百家飯,但自從奶奶去世,村裏的親戚朋友倒是好像良心發現一般,有事沒事都愛幫襯她一下,尤其她分化以後,大家看她越長越水靈,都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她,整天喊她去吃飯。
後來大家眼看這天越來越冷,幹脆就把家裏雞鴨提前料理了,要麽是把鮮肉凍在冰裏,要麽是做成臘雞臘鴨,江潮沒養家畜,但年還是要過的,她現在也不缺錢了,就跟村裏相熟的人家定了幾只,還定下兩塊臘肉,過年時就能炕好一起拿回家了。
天很冷,但江潮的這個冬天,其實并不難熬,家裏柴火夠燒,晚上睡覺也不缺被子了——顧霖本來就送了好幾床過來,也是像顧九枝這樣霸王般丢下就走,還都還不回去。現在顧九枝又留下兩床,根本不是夠不夠用的問題了,而是不知道該蓋哪床的問題了。
日子慢慢地過着,除了時常會想起顧九枝,這個冬天,已經是江潮從小到大過的少有的一個好冬天了。
是的,她想顧九枝。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擡頭不見低頭見,她不跟顧九枝說話,可是心裏也放不下顧九枝,那時她催眠自己這是信息素依戀的影響,但這麽久過去了,信息素依戀早就消失,按說,江潮該把顧九枝放下了。
但她一天裏想起顧九枝的時間,卻比信息素依戀還在時要多得多。
她漸漸明白,其實信息素依戀并不是讓她去想顧九枝,而是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她總是去想顧九枝,因為信息素依戀還在,仿佛顧九枝的信息素還一直把她包裹,像是……顧九枝還陪着她,于是想念就變得不是那麽明顯。
現在回了家,信息素依戀也消失,沒了那些影響,一切都是發自內心,江潮便發現,她又哪裏真的把顧九枝放下了呢?
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嗎?如果感情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愛恨情仇了。
顧九枝沒有高估自己,事實上,那天她跟來的時候,如果再多磨磨江潮,江潮可能就真的把她放進家裏了。
顧九枝回了家,把江潮的話原原本本說與顧霖聽,顧霖聽得沉默許久,後來有一天她跟顧九枝說,很後悔當初的決定。
顧九枝從滿桌資料中擡頭,心情複雜地回一句:“可是我……不後悔。沒有那個決定,我就會錯過喜歡江潮的機會。”
顧霖:“你真的愛上她了。”
顧九枝說是,但她又說:“可我配不上她了。她……也不要我了。”
顧霖看着女兒,只覺顧九枝心裏很苦,她看着這樣的顧九枝,嘴裏也一陣陣地發苦,比嚼了黃連還苦。
臘月一晃而過,很快來到年關,江潮家就她一人,親戚是有點,小山村裏沾親帶故的人不少,但她沒去別人家吃年夜飯,這個年過的寂寞,但她很認真地弄了一桌子菜,擺上媽媽江争春和奶奶的碗筷,還翻出玉米酒喝了點。
然後,又想到顧九枝。
顧九枝回家啦嗎?這會兒,應該在跟顧霖跨年吧?
希望她回家了。
大年初一,江潮早早地起來了,要去親戚家拜年,不過今天,她一開門,便發現門口堆了很多東西。
雞蛋、牛奶、新鮮牛羊肉、菌菇鮑魚等幹貨……滿滿當當地堆滿了她家的院子,昨晚又下了雪,但院裏的積雪已經掃清,牆根處多了很多只小小的雪人,江潮一看,就知道是顧九枝來過了。
喉嚨一下子發緊,江潮四望一下,卻沒發現顧九枝的身影,她到處去找,也沒找到顧九枝,後來是問了住在村口的嬸子,嬸子說,是有個人來了,但蠻早就走了,村裏又不通車,她背着大包小包來,還是挺顯眼的,而且,很有一把子力氣。
又說,那姑娘看着很漂亮,就是眼生的緊,所以她也沒問是來走親戚的還是怎麽樣。
顧九枝啊……
江潮折返院中,看着那一堆堆的東西,忽然捂住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大家!阿涼到家了!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