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鼻尖相抵,呼吸交纏

沉香淡雅,煙煴在尚書府的後罩房內。

寧瑤披着一件月蘭色裀衣,坐在檀木桌前穿針引線,袅娜的身姿配上清泠的容顏,當真應了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妝。

她繡了一只胖胖的鴄,随後拿到燈火下細瞧,竟沒忍住笑出了聲。

雛菊兒趴在火盆旁,被炭火烤焦了幾撮毛,朝着寧瑤喵喵叫。

寧瑤抱起它,将繡好的錦帕拿給它看,“你說,太子殿下會喜歡嗎?”

淬了水光的妙目晶晶瑩瑩,一想起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便溢出淺淺笑意。雖說是代替姐姐出嫁,可她想得通透,與其戰戰兢兢,不如坦然面對,做一個賢妻。這樣一來,哪怕日後被戳穿真相,太子或許會顧及恩情,幫他們寧府在皇帝那裏講幾句好話。

雛菊兒扭着胖滾滾的身子,用小肉爪勾住了寧瑤胸前的盤扣。

寧瑤捏了捏它的爪子,溫聲問道:“想姐姐了是嗎?”

雛菊兒還是小奶貓的時候,就被寧樂從街頭抱了回來,一直好吃好喝的飼養,才養成了一個肉墩墩的大胖子。雖說小貓咪不會言語,可寧瑤知道,它想寧樂了。

“姐姐會回來的。”

寧瑤貼貼雛菊兒的臉,也開始想念姐姐了。姐姐自幼嬌氣跋扈,從沒受過苦,不知能不能挨過這道坎兒。

“叩叩叩。”

蘭兒在外叩門,将一封請帖呈到寧瑤面前,“小姐,驿館那邊發來帖子,邀小姐過去一趟。”

寧瑤拆開查閱,不解地呢哝:“莊芷柔?”

姓莊......這姓倒也特別。寧瑤扣了扣颞颥,忽然記起父親曾與她叨咕過的遼陽莊氏。莫非是莊辛大将軍的嫡女......剛在飯桌上,還聽父親說起遼東那邊來了幾位将軍,這個莊芷柔便是其中之一吧。

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寧瑤冷下臉來,依稀能猜到對方邀請她的目的。她的婚緣還真是一波三折,前有一個青樓名妓,後有一個将門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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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寧瑤一直盯着請帖發呆,蘭兒不确定地問道:“小姐要赴邀嗎?”

寧瑤折好帖子,起身走到紫檀大圓角櫃前,取出一套茜紅昙紋織錦緞的新裙,又從钿盒裏取出一套華麗頭面,吩咐蘭兒道:“為我上妝。”

蘭兒愣愣看着自家小姐,已是酉時了,這般盛裝打扮想必要去赴邀了。

戌時一刻,驿館內響起遼東将領的起哄聲。

“好久不見啊,太子殿下!”

“貴人您可來了,卑職還以為蛟龍入海,再無同席而語的機會了!”

“聽聞殿下即将迎娶太子妃,怎麽也得讓吾等瞧上一瞧啊!”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簇擁着趙修槿坐到二樓的大堂內。

他們是與趙修槿出生入死的同袍,感情甚篤,不怎麽講究規矩。

趙修槿面色和悅,盡數收下了他們的調侃。

靠坐在窗前的莊芷柔沉悶不語,一副等着太子過來主動交談的架勢。可等了許久,也未見太子有所表示,一氣之下推開窗棂,任冷風呼嘯而入。

衆将士打起激靈,看向僵着臉的大小姐,也包括趙修槿。

宋宇走過去,蹭蹭手臂,“姑奶奶,這麽冷的天,你不怕吹着?”

莊芷柔哼一聲,“在遼東時,天寒地凍,風餐露宿,也沒見你抱怨一句,回到京城,反倒是嬌氣了?”

聽她語氣嗆人,衆人心裏明鏡,這是跟太子殿下置氣呢。

自從大小姐的兩位兄長戰死沙場後,大小姐就黏上了太子,可又無可厚非,畢竟,兩位少将軍是為掩護太子犧牲的。

這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了,成了遼東将領們的心口殇,誰也不願多提。

再則,近十年,東北邊境時常與鞑靼發生戰事。為提高防禦,朝廷不斷為遼東擴充兵力,如今的遼東鎮擁兵七十萬,是禦林軍的兩倍有餘,勢力直逼皇權,這種形勢下,即便莊芷柔和太子兩情相悅,嘉和帝也斷然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這也是莊芷柔頻頻撒氣的緣由,明明與太子淵源最深,卻不能結下連理。

見趙修槿看了過來,莊芷柔板着臉,賭氣意味兒十足。

哪知,趙修槿只是淡淡搖頭,并沒有要哄她的意思。

這時,旋梯口傳來腳步聲,驿工正領着寧瑤和蘭兒走上來。

當一身紅裙的寧瑤出現在衆人面前時,遼東的将領們齊齊暗嘆,這京城的嬌小姐也太美了吧。

花容玉顏,眉梢藏秀,肌膩骨勻,內斂溫柔,雖帶着面紗,卻也能窺見她的傾城之貌。

趙修槿在瞧見寧瑤步上旋梯時,就知是莊芷柔背着他耍的把戲,只是不懂寧瑤明明可以拒絕,為何偏來赴邀。

衆目睽睽下,寧瑤捏住掩在衣袂中的秀拳,提醒自己要冷靜,不能在莊芷柔面前露怯。

若說伶娘是她心頭的刺,這位從未謀過面的莊大小姐或許會成為鐵杵,在她心頭反複碾壓,再以磨細的針尖刺入她心口,給她致命一擊。

下定主意,寧瑤朝着趙修槿盈盈一拜,“參見殿下。”

趙修槿站起身,在衆人或是好奇、或是戲谑、或是嫉恨的目光下,将寧瑤拉到身側,介紹道:“她是寧樂,是吏部尚書府寧伯益的嫡長女,孤的未婚妻子。”

他聲音輕缈,卻字字清晰,似是要給這些悍将的心裏印上一個烙印。

衆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才陸陸續續送上祝福。

莊芷柔耷着眼皮,睇着寧瑤,大笑一聲,走到兩人面前,盯着寧瑤半遮的容顏,猛地擡手去撕扯她的面紗,想要看看搶走太子哥哥的女人到底長什麽模樣。

這舉動屬實粗魯,衆人瞪大眼睛,卻見太子迅速擡手,扣住莊芷柔的手腕,向一旁撇開,“僭越了。”

寧瑤美目忽閃,萬沒想到莊芷柔如此刁蠻。

莊芷柔同樣詫異,她如此咄咄逼人,卻未見到對方眼中流露出驚恐或憤怒的情緒。

“太子哥哥,你的未婚妻未免太端着了。你與遼東将領都是過命的交情,按理兒,準太子妃也該以真面目示人表示尊重吧。”

趙修槿看向莊芷柔,向來溫斂的男子忽然肅了臉色,“再鬧,孤今晚就送你回遼陽 ,別想着參加元旦朝會了。”

莊芷柔愣住,太子哥哥竟然兇她!太子哥哥從來沒有兇過她!

趙修槿不再搭理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寧瑤搭在桌面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府。”

有将領試着打破僵持,“怎麽剛來就急着走啊?再坐會兒嘛。”

趙修槿不由分說,拉着寧瑤起身,摟住了她的肩頭,徑自往旋梯口走去。

寧瑤扭頭看了莊芷柔一眼,明知太子是刻意為之,還是乖順地依偎過去,如一只困倦的貓,窩在貓主子懷裏。

這一舉動反倒讓趙修槿僵了手臂。

他們身後,莊芷柔繃緊下颌,定定看着兩人的背影,忽然轉身跑向窗棂,在衆人的驚叫聲中,縱身躍下樓宇。

驿館外流淌着一條湍急的河流,哪怕是在隆冬時節,也沒有冰凍。

如下水餃般,莊芷柔墜了進去。

“大小姐!”

“快撈人!”

衆人撲到窗前,驚愕地看着這一幕。

趙修槿松開寧瑤,快速撥開衆人,附身看向漆黑的窗外。在衆人慌亂不已準備跳下去撈人時,平靜道:“不必慌亂,她水性極佳,自己會上來。叫婢子下樓去送裘衣。”

因着尊貴的身份和清絕的相貌,在他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人不在少數,若非看在莊辛的面子上,趙修槿真的懶得配合她做戲。

宋宇咳了咳,趕忙叫來莊芷柔的婢女,“快去取裘衣,你家大小姐落水了,別讓旁的男子英雄救美毀了她的清白,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

婢女匆匆下樓。

這場鬧劇止于莊芷柔哆哆嗦嗦地回到驿館,煞白着臉去沐浴更衣。

趙修槿帶着寧瑤坐上馬車,兩人一路無言。

抵達寧府後巷時,蘭兒提醒車裏的人到地兒了。

趙修槿剛要挑開簾子下車,忽然被寧瑤握住小臂。

“殿下等等。”寧瑤緊緊抓着男人,吩咐蘭兒和車夫,“你們先進府吧,待會兒再來收車。”

旋即,與男人四目相對,小聲道:“殿下可有想過納莊大小姐為側妃?”

“未曾。”趙修槿坐回長椅,知她有話要講。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寧瑤忽然附身過來,離他很近很近。

兩人的鼻息通過面紗交纏,車內陷入寂靜。

寧瑤又問道:“那殿下為何要當着她的面,摟我的肩?”

若是不在意,怎會刻意去做這些。寧瑤是個執拗的人,既已認定要嫁入東宮,就不想被糊弄。

趙修槿避開女子如蘭的氣息,擡手扣住她肩頭,“你坐回去。”

然而,寧瑤非但不依,還更為拉近彼此的距離,“在男女之事上,殿下被人利用過嗎?”

趙修槿轉頭想對她說些什麽,可鼻尖相觸時,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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