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瘾
次日一早,寧瑤醒來時,趙修槿已經換好朝服,坐在檀木桌前吃着早膳。
寧瑤暗惱自己又睡過了,匆忙起身,披散着一頭柔順的烏發走到桌前,“殿下起身怎麽沒動靜?”
在閨中時,府中規矩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會被責罵。嫁過來以後,反倒謹小慎微,好在趙修槿給了她諸多包容和理解。
趙修槿放下青花骨瓷碗,瞥了一眼她白淨的小腳,“又沒旁的事,喚你起身作何?回去睡吧,前半晌若是覺得無趣,可以讓張秉得帶你在宮裏轉轉。明兒按照民間規矩,我陪你回趟娘家,順便把你的貓接進宮。”
按大鄞宮規,新婦是不設回門禮的,一旦嫁入宮中,就要減少與娘家的來往,以免洩密、謀私。
可趙修槿的話,讓寧瑤既詫異又感動,天還未亮,朔風陣陣,如鬼魅叫嚣,襯得宮闕陰森可怖,面前的男人卻如一縷光,為她驅趕心中的恐懼。
寧瑤欣喜之餘,又怕他在皇帝面前難做,“殿下無需為妾身操持這些,妾身無礙的。”
像是看出她的顧慮,趙修槿溫和道:“這點小事壞不了規矩,天色尚早,再去睡會兒吧。”
要說為女人壞規矩,他父皇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趙修槿眼中泛起冽冽寒意,連表情都肅穆三分。
這時,太醫局醫正捧着一個金匣子走到門口,“啓禀殿下,這是為皇上配置的解郁調息丸,還請殿下過目。”
趙修槿拍拍寧瑤,示意她回避,随後打開金匣,撚起裏面的丸藥,放到鼻端嗅了一下,“這裏面有白芍、柴胡、當歸等藥①?”
醫正颔首,“是,都是藥局常規的方子,對身子無害。”
趙修槿放回丸藥,搓了搓指尖,“這藥性溫,抑制不住父皇的躁郁。孤有一藥方,待會兒讓張秉得送去太醫局品鑒,若是你們覺得穩妥,就為父皇換藥吧。”
“卑職遵命。”
等醫正離開,趙修槿斂起溫笑,如暮景殘光吞噬了烨熠曙光,整個人陷入陰沉。
早朝後,衆臣三三兩兩地離開金銮殿,朝着各自的官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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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修槿今日要去刑部翻閱陳年卷宗,恰好與寧伯益遇上。翁婿二人并肩走在宮柳光禿的石路上,各懷心事。
相比趙修槿,寧伯益顯得心事重重。寧瑤自小沒有離開過家,冷不丁被“搶”入皇宮,定有諸多不适,小丫頭恬靜乖巧,只會把委屈往肚子裏咽。一想到這點,寧伯益失神地喟嘆一聲。
趙修槿淡笑,“丈人何故煩惱?”
一聲丈人,驚得寧伯益老臉通紅。尋常人家的女婿不僅要喚妻父為丈人,還要敬為生父,可天家則不同,丈人見了女婿,是要行跪拜禮的。
寧伯益躬身一揖,“使不得,殿下折煞老臣了。”
趙修槿扶起他,“私下裏,咱們是一家人。丈人把寧樂教養的很好,孤甚是感激。”
寧伯益心裏為寧瑤叫苦,面上讪笑道:“殿下過獎了,能嫁給殿下,是小女三生有幸。”
兩人一路寒暄着,很快來到六部衙門,剛好與唐絮之迎面遇上。
唐絮之作揖:“請太子殿下安。”
前些日子,城外發生大案,作為刑部員外郎,唐絮之通宵達旦,最終偵破案件,震驚朝野,也因此吸引了趙修槿的注意。
見他疲憊不堪,趙修槿挽起他的衣袖搭脈,“ 唐大人是否有畏寒盜汗之征?”
唐絮之點點頭,趙修槿笑道:“案牍勞形,唐大人還需照顧好身子。回頭,孤讓太醫局為你熬些調理的藥膳。”
唐絮之受寵若驚:“微臣慚愧。”
一旁的寧伯益吹了吹胡子,很想撕下他那張僞善的假面,讓太子瞧瞧他忘恩負義的真面目。
“老夫看唐大人印堂發黑,眼睫青黛,怕是精氣不足,腎虧空了。年輕男子腎虧,多半是尋花問柳所致,唐大人還是悠着點,別等到生不出兒子才悔不當初。”
這明顯是暗刀子刮人,想在太子面前诋毀他。唐絮之磨磨牙,皮笑肉不笑,“不勞寧尚書費心,寧尚書若是得閑,還是多關心關心二姑娘的身子吧。”
寧伯益冷臉甩袖,“唐大人管好自個兒!”
目睹完兩人的較勁,趙修槿眼露深意,與唐絮之一同走進刑部官署,“若孤沒記錯,唐大人曾與太子妃的孿妹有過婚約。”
唐絮之心口微滞,嘆道:“是啊,微臣與二姑娘青梅竹馬,可惜緣淺,結不了連理枝。”
趙修槿沒再多問,去往卷宗室。
刑部尚書聽聞太子殿下前來,忙不失疊地趕來:“不知殿下莅臨,老臣有失遠迎。”
趙修槿坐在圈椅上,接過唐絮之泡的茶,“孤今日前來,是想調閱一份舊案的卷子。”
刑部尚書:“哦?不知殿下要調閱哪份?”
趙修槿不鹹不淡道:“與孤有關的,嘉和二十年夏初,五皇子失蹤一案。”
——
從卷宗室出來,趙修槿封了刑部上下的口,獨自去往禦書房,與嘉和帝商談起科舉一事。
父子二人意見不和,不免有口舌之争,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向來溫厚的太子卻據理力争,想要為貧寒才子争得一席之地。
嘉和帝氣兒不順,抓起硯臺砸過去,濃黑的墨汁順着蟒袍流淌而下,染了大片。
在場的官員和皇胄們無不惶恐,生怕皇帝的怒火牽連到自己。
看着落在地上的硯臺,趙修槿撚了些墨汁,接過旁人遞來的帕子擦拭手指,随後将帕子一丢,“父皇喜歡獨斷,兒臣無話可說,但江山不能只靠盤根的名貴樹種維持,也要栽植各式新苗,才能維持平衡。言盡于此,父皇自行斟酌吧。”
他拿起氅衣轉身離開,忽視了身後的罵聲,只剩冷笑,如此暴躁失态的皇帝,當真失格。
回到東宮已是月上中天,西北角的小池中,一抹倩影正在冰面上跟自己的侍女嬉戲。
趙修槿站在池邊,靜靜看着寧瑤,慢慢收起了眼底的寒意。
寧瑤發現太子,轉身福福身子,“殿下要一起滑冰嗎?”
自從在太子面前接連出糗,她下定決心要克服在冰上打滑的窘态。
“不了,你繼續玩吧,我去忙了。”
察覺到男人情緒不佳,寧瑤踏上池畔,小跑過去,“殿下怎麽啦?”
趙修槿面色淡淡的,有點提不起興致,“沒事,你去玩吧。”
寧瑤蹭蹭掌心,忽然挽住他的手臂,“我陪着殿下,殿下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小妻子乖巧懂事,還會疼人,怎會不受用。趙修槿扯扯嘴角,帶她走進書房。
這是寧瑤第一次走進趙修槿的書房,降香紫檀的書案後,擺着一排高低錯落的博古架,博古架的一側擺放着一只翡翠點翠花插,裏面插着幾只鳳尾竹,再一旁的粉青釉畫缸裏裝滿畫軸,想是某些名匠的孤品絕作。整個書房給人一種蘭幽菊逸之感。
寧瑤見趙修槿從多寶閣上取下書卷,便蹲下來趴在他腿上,盯着他腰封上的玉石發愣。
趙修槿不适應地咳了下,“屏風後面有睡塌,你去歇會兒吧。”
寧瑤趴着不動,“殿下看殿下的,我就陪陪你,除非你要忙公事了。”
小丫頭還挺磨人性子的,趙修槿颠了她一下,“蹲着腿麻,去取把椅子。”
寧瑤揉揉發疼的臉頰,眼淚汪汪道:“殿下骨頭真硬,硌到我的牙了。”
像是被這句話逗笑,趙修槿撇下書卷,起身将她按在太師椅上,自己取來一把圈椅坐在一旁,繼續翻閱書卷。
寧瑤趴在桌子上,盯着他俊朗的面龐,只想打擾他......
“殿下,你要喝茶嗎?”
趙修槿眼未擡,指了指最矮的一個博古架,“第二排最右側的抽屜裏有一包茉莉花茶,适合女子飲用,你沖來嘗嘗。”
寧瑤走到博古架前,彎腰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陶瓷茶罐,剛要直起腰,卻見抽屜裏放着一本薄薄的冊子。
原本沒什麽,可冊子上的圖案詭異的很,寧瑤輕念出聲:“避火圖......”
聞聲,坐在圈椅上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幾個健步逼近寧瑤,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別看。”
視線一片漆黑,寧瑤不明所以,聽出太子語氣急躁,還以為偷看到了機密大事,“我不是故意的,不要剜我眼珠子......”
趙修槿合上抽屜,将人拉回太師椅,右手還覆在她的眼簾上,接着她的話頭問道:“知道這是什麽嗎?”
寧瑤小聲道:“遼東軍務?”
趙修槿徹底松口氣,潤眸含笑道:“是的,所以絕不可以說出去。”
寧瑤點頭如搗蒜,“殿下放心!”
可她心中不解,軍務的冊子上怎會畫着一對男女,還衣衫不整的……
“殿下。”
“嗯?”
寧瑤想問他是不是在诓人,卻又覺得不大可能,于是抿上了小嘴。
趙修槿凝着寧瑤漂亮的唇形,心口異樣。
那唇上的滋味他品嘗過,清甜美味,回味無窮,似乎有些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