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矯正第四十九天
在我14歲、還差23天便是新年的日子,?身為我父親的滄桑男人把一根稻草栓到了我身上,領我去了集市。
這是「貨物」的證明。
我生來便是白發藍眼,與本地人的黑發黑眼完全不一樣,?周圍鄰居都說菅原家的夫人懷了妖怪的孩子,那個小鬼是妖怪之子。
本來母親還待我如親子,?我當時不過是懵懂小兒,?看不明白母親眼底的晦暗。直到我五歲那年,母親生下了一個黑發黑眼的弟弟,?我才看清,?真正的母子該是怎麽樣的相處法。
生辰也是,在我的記憶中,只舉行過三次。并沒有什麽額外的慶祝方式,每日的餐飯也不會比平常豐盛,?只是母親會在睡前,?愛憐的撫過我的額頭,?對我說一聲生辰快樂。
父親是個窮酸書生,卻識得不少字,?在村中開了個小小的學堂,靠教村裏的孩子認字為生。但這裏是偏僻的鄉下,大多村民只讓孩子在菅原學堂學認字,學個一年半載,?認識幾個常用字了便接回去,并不打算讓孩子學文章背書。
早年,父親對我還有點耐心在,粗大的指節撫過發皺的書本,教我一個個的識字,因紙張寶貴,?我練字時都是拽了藤條,在泥土地裏寫寫畫畫。
家中清貧,生活并不富裕,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母親用舊衣服縫補出來的。夏日燥熱,冬日凍人,只有春天和秋天還算舒服。
但秋天是農收的季節,村民都會叫菅原學堂的小孩回家收割,沒有小孩來讀書父親就沒有收入,而我們家中也沒有土地,因此每年的秋天都格外難熬。
所以,我更喜歡春天,受當地氣候的影響,春種時間比秋收長了一截,小孩不需要去農田幫忙,父親也有收入,母親會手織一些布料,做成帕子上集市去賣。
偶爾父親放課歸來,會與我講講菅原的歷史。
說我們祖上本有個大官,卻因惹了天皇大人被貶到九州,他的子女被處以流刑,最後淪落到這個鬼地方來。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拳頭死死握緊,說他遲早會通過方略考試扶搖直上,也當上大官。
沒用的,你做不到的。
我莫名就這樣覺得。
旁人看不見的瘴氣缭繞在男人的肩頭,沉沉的壓着他的肩膀。我想,這就是父親近些日子說肩膀疼的原因。
Advertisement
說了掏心窩子的話,父親自我陶醉了一番,最終他以施舍的語氣道,書房裏有一些書,你閑暇時可以去看看。
我們家當然不會大到有書房,那只是個稻草屋疊起的空架子,裏面零星放了幾本據說是祖上流傳的古籍。
當時我還沒有認全所有字,但每本書的本末尾都有一個相同的名字,我識得那個姓讀作菅原,可名字……我還不認得。
村民的流言蜚語會産生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每當我出現在村裏,在角落看到我的村民們都會議論着“妖怪”“怎麽還不死”……明明沒有回頭,我卻能看到黑霧從村民的身上浮出,最終會彙聚成食人的怪物。
我跑開了,一次都沒提醒過他們。
五歲那年,母親生下了一個叫做裏間的弟弟,8歲那年,又有了一個叫做千枝的妹妹,在我14歲還差一個月的時候,母親早産生下了一個還沒有名字弟弟。
而這一年,我們家的收入幾乎為零。
當年遭遇了百年難遇的蝗災,蝗蟲從夏天起就一直在作妖,村民把孩子叫走去驅逐地裏的蝗蟲,沒有孩子去學堂上課。
迫不得已,父親只能作為幫工去一起驅逐蝗蟲,來獲得零星的工資。
平日裏的秋冬,我們家都要靠村民的接濟,這次的蝗災讓村民們自己過冬都成了難事,哪還有餘力照顧他人?
母親因身體虛弱早産,本因初春出生的孩子在隆冬降臨了。傷了身子的母親做不了任何家務,家裏的生活跌到了谷底,從那一刻、或許更早前,父親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我晚上被凍醒了,沒管和我擠在一條被褥裏、卷走了所有被子的弟弟妹妹,我聽到了隔壁傳來了談話聲。
「真的要這麽做嗎……」
女人的聲音滿是疲憊。
「難道還有別的方法嗎?」
男人的聲音滿是不耐。
「……好歹,是我的孩子。」
「呵,養了這麽久,真是誰的孩子還不知道呢。」
「你!!」
「那等模樣,誰信知留是我的孩子?」
他們夫妻倆都是黑發黑眼,怎會生出外觀如此怪異的孩子!
女人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似是被男人氣得不清。
見妻子氣急,男人微微軟了語氣:「好了,明天一早就送走,你就好好躺着養病吧。」
具體談論的是什麽,我第二天也知道了。
我被親生父親當作商品,送上了集市。
……
其實我是逃得掉的。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我望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心裏默默尋思着。
我也沒試過,但當男人用那根稻草捆住我的時候,我心念一動,總覺得自己可以瞬間隔開稻草與身體的觸碰。
但我沒有這麽做。
今年的蝗災席卷了大片地區,很多農民的日子都過得艱難,匮乏的冬季又不停歇的到來,把一些人逼得賣子求生。
光靠人力根本驅趕不了蝗蟲,聽說村民們曾聯名上書平安京,請求天皇陛下派遣陰陽師大人前來作法,卻一直沒有結果。
賣孩子的在這條街上不算少,但有意向買個吃飯的嘴回去的就少了。倒是有幾個因我樣貌而停留的商戶,但他們也只是看看,沒有買下我的意思。
男人極力推銷着,說我什麽活兒都能做,身子也很好,不會生病。
商戶看着我瘦弱的身子骨啧啧搖頭,離去了。
日暮西沉,我站了一整天,那條稻草繩依舊被攥在被稱做父親的男人的手裏。
天色暗下,另一些人們出來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們跑跑跳跳的從一座樓裏出來,開始逛集市。
待看到我時,一位少女的眼睛一亮,說小孩,你擡起頭來。
我一下沒有動作,男人往我的後腦勺打了一下,語氣冷硬的叫我擡頭。
聽到少女的驚呼聲時,我忽然有了一個自覺。
平日裏總被“妖怪之子”“白發妖怪”稱呼的我,貌似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的容貌,似乎很讨喜。
也不能說讨喜,應該是……很漂亮。
但在集市站了一天,我的白發染上了灰黃的塵埃,沒了雪花的潔白,藍色的眸子也多了份陰翳,不如天空那般清澈。
少女估算了一下,說她今日身上的錢估計買不下我,她是那座樓的接.客的妓——少女說這話時,表情沒有任何卑微和不适,畢竟從她的吃穿用度來看,她過得比我們好太多了。
少女又說,她們每隔十天才能被媽媽桑放出來玩一次,于是便請男人十天後、把洗幹淨的我帶來集市,屆時她會買下我。
男人不在乎我被賣到哪裏,他現在只在乎價錢。
他很直白的問少女:你出多少錢。
少女報了一個數,掏出幾枚銅錢遞給男人當定金,道:這幾天給孩子吃點好的,我可不希望他再瘦了。
男人接過銅錢,一一答應。
對了。即将離開時,少女回頭又問:他是幹淨的吧。
男人一愣,怔怔的答:對,幹淨的。
那就好。
少女對我眨眨眼,揶揄道:
我會給你找個開.苞的好人家的。
……
在我的14歲生辰過去了10天、距離新年還有13天的日子裏,我再次被一根稻草拴着,來到了集市。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生辰如此執着......總覺得在那一日,是該有人給我慶祝的才對。
等到被冷風凍了半天後,男人才後知後覺:那個妓要晚上才能出來,他何苦大白天的過來找罪受?
冬日的馕餅早就凍得硬梆梆了,要在嘴裏含好一會才能化開,許是想到晚上就會有一大筆錢進賬,男人吐掉了口中跟石頭一樣的馕餅,囑咐我在原地不準動。
大概是我平日裏過于聽話,男人都沒有想過我會逃跑的可能性。
凜冽的風像鈍了的斧子,雖然不會刮破皮膚,卻還是刺的表面生疼。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了那個發型奇怪的家夥。
他裹着與和服樣式完全不同的大布料,攏住了全身,一看就很暖和。腳上的鞋居然有到小腿的長度,真不知道是怎麽穿進去的。但最惹人注意的,便是幾撮從左額垂下的發。
我仰頭看他的頭發,他低頭看我,我們的視線就這樣撞上了。
“撲哧。”他笑出了聲,指着我的腦袋,道:“你這是什麽發型,爆炸頭嗎哈哈哈哈,全翹起來了!”
這是那個男人為了展示我的“幹淨”,大早上用冷水給我沖了澡洗了頭,來不及擦幹的頭發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結了冰。
他半蹲下來,與我平視,似在感慨:“哎呀,哎呦!這次可真不是高富帥,而是矮矬窮了啊!”
這個怪發型的家夥很開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回了他一句:“你發型真怪。”
他的笑聲止住了。
“不是吧,悟你都這樣了,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話嗎?比如‘求求哥哥救救我~’什麽的哈哈哈哈哈!”說着說着他又開始笑,身子誇張的向後仰去。
“我說了的話,大叔你會救我嗎?“
他眼睛一瞪,指了指自己:“我,16歲。”
我答:“我14。”
他震驚了:“你個小矮子有14?!”
我:“…………”
我的身量在家裏、村裏都已經算高了,到底要長到什麽程度才不算矮子?
我的眼力很好,通過他剛才的型态和現在半蹲的姿勢,我盤算着他的身高……嗯,這個男人估計有一米八,确實是很高了。
于是我換了話題:“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他好像才反應過來,補充道:“小朋友,叫什麽名字?”
我頓了頓,第一次向外人做自我介紹:“知留(satoru),菅原知留。”
他把寬大的手掌撫上我的頭,結果被冰晶凍的一呲牙:“你腦袋上怎麽這麽多冰?”
說着,他唰唰唰的搓起了我的頭發,把那些冰渣子全抹掉。
不屬于冬季的熱度通過着頭皮進入內心,又經過血液運送到四肢百骸,我第一次在冬天覺得溫暖。
我攥緊了拳頭,語氣無措:“你願意帶我走嗎?”
他頓了一下,應該是沒想到我會這麽發問。
正當我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時,怪發型的男人又對我笑了。
“好啊。”他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你得把自稱改了,我(俺)太不好聽了。改成我(僕)或者我(私)吧。”
作者有話要說: 傑哥,開局撿了小白貓
以及營養不良的小白貓只有一米六,在傑眼裏是……矮子
欸,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中獎的小天使,嘆氣——
感謝在2021-08-04?20:57:19~2021-08-04?23:09: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牟柒是一只廢鹹魚?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安奈、青不數山、池田秋?5瓶;皮囊三千?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