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難自醫 “還作江南會,翻疑夢裏逢
可能是不湊巧,徐凜的那通電話打過去的時候遠在瑞士的傅玄西并沒接到。
也不知過了幾天,那通未接來電才被撿起撥打回來。
徐凜當時正在迎客,忙不疊地賠了個笑退到一邊:“傅先生,白芷放在我這裏一枚袖扣,說是您掉的,叫我還給您。”
傅玄西單手撐額,手裏文件不耐煩地嘩嘩嘩翻了好幾頁,語氣很淡:“什麽時候?”
“就前幾天,還有,她提了辭職,往後就不來上班了,我想着,是不是需要重新招個園藝師。”
傅玄西手一頓,把那文件丢開,往後仰靠在辦公椅上,單手覆眼,嗓音裏透露出疲憊:“不用。”
徐凜很知趣地應了聲好,挂了電話。
半晌,傅玄西從窒息中回過神,微側過頭看向窗外。
蘇黎世現在才下午三點,外面的利馬特河岸行人悠閑漫步,夕陽餘晖下的湖面有白天鵝在對着水面梳毛。
一對情侶坐在河沿的石欄上接吻,恰好有自由攝影師路過,在一旁将這一幕拍了下來。
這座瑞士最富有的城市,有的是這樣什麽都不缺都不愁悠閑的人。
傅玄西單手按着太陽穴,緩慢地揉。
他也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些人那樣輕松自在過,明明也有很多時間是在虛度光陰,浪費人生,紙醉金迷,燈紅酒綠。
但他從未覺得自由過。
總有很多東西壓着他,推着他,逼着他,讓他厭煩,卻又不得不一直前行。
他似乎什麽都不缺,但是終究再也找不回悠閑自在地看一下午花的閑情逸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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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電話裏徐凜說的話,他閉了閉眼,又兀地輕聲笑了下。
那晚她在大霧逃跑的的身影跳了出來。
真是足夠鮮活,那樣拼命。
竟還敢當着他的面藏了他的袖扣,那裏來的那麽大的膽。
明明是倔強的小草,卻又歲月靜好得像是柔軟的鮮花,亦或者,讨人喜愛的小貓。
又想起那天下午在臨宜中央大街White House西餐廳跟她安靜地享受一頓下午茶,紅磚色的拱形窗戶外,樓下的銀杏、斜陽、行人
這世界,終歸還是有那麽點不同的。
轉眼十二月,臨宜入了冬,還下了一場雨夾雪。
許佳钰在宿舍樓下扒拉了半小時,堆了個拇指大的雪人,噔噔噔跑上樓給白芷看。
“阿芷阿芷!”許佳钰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雪人放到白芷眼前,一雙眸子盛了星月似的亮,“看!雪人!”
白芷放下畫CAD的鼠标,看着那快要化掉的拇指雪人,很給面子地做出驚喜的表情:“哇,好可愛呀!”
“是吧?”許佳钰把她手拽過去,将拇指雪人放到她手心,“給你了。”
“化了怎麽辦?”
“至少你擁有過呀!”
白芷嘴角微笑一滞,盯着那小小雪人發了呆。
自上次醫院一別,她和他竟再也沒有見過。
原本很有個性地把袖扣還回去,很酷地以為自己對他就此斷了念想,卻從未真的斷過。
也曾過分擔心徐凜把袖扣給他後,他會找她,卻沒想到就像石頭沉了大海,連聲動靜都聽不見。
算了,好歹也還擁有過他片刻的溫柔停留。
“好冷好冷!”宿舍門又被推開了,鄭淼淼提着一袋子吃的進來,“我買了吃的給你們。”
白芷把小雪人放到書桌盆栽的土裏,正要繼續畫圖,桌上丢來一個熱騰騰的烤紅薯和一串冰糖葫蘆。
“人人有份。”鄭淼淼說。
從那次白芷救了她之後,她就老是別別扭扭地做一些別別扭扭的事情。
像是要對白芷好,又不想那麽明顯。
白芷一見她就想起那驚世駭俗的感情,不對味又讓人難過。
“喂。”鄭淼淼把東西分完了,又去而複返,雙手背在身後靠着白芷的衣櫃,欲言又止,十分別扭。
白芷撕着烤紅薯的皮,不甚在意地“嗯”了聲,“幹嘛?”
“那個”又沒下文了。
白芷不得已轉頭看她,見她比之前還要別扭,有些好奇:“又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
“什麽呀!”鄭淼淼立即撇了撇嘴,“你就說實習回來之後我有對不起你過嗎?”
白芷故作不懂:“我怎麽知道。”
“怎麽有你這樣的人啊我現在對你不好嗎?”鄭淼淼還急了,指着她手上的那個烤紅薯,“你這個烤紅薯,還是我親自挑的好不好!”
“怎麽,你下毒了?”
鄭淼淼氣得跺腳跑開:“你氣死我算了!”
白芷并不只有一份兼職。
學校圖書館管理員她從大一做到大三,每月五百。
辭了大霧的兼職後,學姐陳冉給她找了個酒吧的兼職。
“家教一時半會兒沒有,就這兼職工資高點,看你自己選吧。”
白芷給拒了,期末忙,她實在沒精力去應付像在酒吧這樣有太多突發情況的工作。
陳冉罵她瘋了:“你不過日子了?你還有錢嗎?”
那時是晚上九點,白芷剛從外面找兼職回來。
耳機裏的電臺廣播說這是近幾年最冷的一個冬天,大概會有比較大的降雪。
她朝着凍僵的手指哈了哈氣,按着冰涼的手機屏幕裏的鍵盤給陳冉回消息。
天空突然飄了雪。
風刮着雪花落到她睫毛上,擋住一點視線,連看屏幕都是花的。
真是
白芷伸手拂開那片雪花,幹脆給陳冉發語音:“沒錢啊,不過我現在已經在找兼職了,先湊合下吧。”
陳冉回她語音:“我看你是真瘋了,這大冬天的你想餓死?”
“哪能餓死”白芷回她,話還沒說完,面前停了輛邁巴赫。
還以為擋了別人路,白芷往旁邊讓了讓,繼續對着手機發語音:“餓不死的啦,實在不行,我去找——”
那邁巴赫的車門忽地開了,車內暖氣一瞬散到她臉上,化了雪。
“實在不行。”車裏的人替她接上話,“你來找我。”
如玉落地,碎了的響聲實在叫人心裏狠狠地一顫。
白芷呆滞地握着手機轉頭去看。
隔着一幕飄雪,那刻骨入髓的一張臉,又真真切切地入了她的眼。
黑夜裏,他伸出手:“來嗎?”
落雪漸甚,廣播電臺在耳機裏吵嚷:“新一輪的冷空氣已強勢來襲,大雪已提前降臨,請做好防寒保暖哦。”
雪似飛花,偏要落她滿頭滿臉。
白芷眼皮一顫,忙低頭拍拍頭發和眼睫毛上挂着的雪花。
她想起那句戴叔倫的“還作江南會,翻疑夢裏逢。”,總覺感同身受。
此時此夜,不似當初江南會,更疑夢裏逢。
“好巧啊。”她扯扯凍僵的嘴角露出個笑,雙手揣進外套兜裏看着車裏人,眼裏泛了點酸,“不來了吧,我要回宿舍了。”
“确定嗎?”
白芷不确定,別開眼看一旁的落雪似花。
“白芷。”車裏人叫她,手收了回去,阖在一起,眼簾半斂,不再看她,聲音似冷水的沉,“确定不來麽?”
白芷沒說話,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她直接走掉了。
但喜歡一個人總是容易變得好沒出息,她跑出去幾步,又調轉回來,車門還沒關。
傅玄西還是剛剛那樣帶着點散漫的坐姿,見她回來,似乎也沒什麽表情變化,好像知道她會回來。
“好冷啊。”白芷雙手伸到他眼下,睜着雙淚汪汪的眼看他,“你看我手都凍紅了,我能在你車上吹吹暖氣嗎?”
傅玄西就這麽擡眼看着她,好一會兒,看得她都心虛了:“不能就算——”
冰冷的手上卻覆上來一團如火的熱,一陣力道拽着她雙手往裏一拉,腳下踉跄,睜眼時倒在他腿上。
“腳拿上來。”
白芷感覺自己像條蠕動的蟲子,咕踴咕踴地往裏聳動。
“拿上來了。”她趴在座椅上,頭都不敢擡。
好像聽他笑了下,車門關上了,車裏暖和得讓她渾身都化了雪解了凍。
她要發芽了。
一只手輕輕擱在她背上拍了拍,“還要趴多久。”
白芷咬唇,簡直無地自容,悶悶地回:“你腿太長了,過不來。”
“原來是我擋着你路了。”
剛聽他說話,還來不及解釋,細腰被人一掐提了起來,再一睜眼,好好坐在了他旁邊。
沒有人提及那枚被還回去的袖扣,就像從頭到尾他沒有掉,她也沒有拿。
車內安靜得有些過分。
有點別扭,白芷抓着坐墊扭了扭,忍不住想他們有錢人都這麽亂的嗎,驚世駭俗的戀愛談了也就罷了,怎麽還要跟她這樣那樣。
矯情勁又來了,她想她還是不能接受跟室友的男朋友這樣那樣,低頭摳自己的手指玩。
想了會兒,她終于鼓起勇氣問:“你這樣,就不怕鄭淼淼不開心嗎?”
傅玄西挑挑眼,不甚在意:“為什麽要怕她不開心?”
“那”白芷皺着眉頭認真想着措辭,“你倆談戀愛——”
還沒說完呢,傅玄西像聽見了什麽驚天大雷似的,整個人都很不理解地轉過來看她。
語氣有些危險:“你說什麽?”
有點吓人呢。
白芷往旁邊縮了縮,更不敢看他,聲音也更小了:“你倆不是”
傅玄西确認自己沒聽錯,閉了閉眼,修長的手指捏了捏鼻梁。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說得很緩慢,像是要一字一句叫她聽清楚,“你倆都應該去神經科看看腦子。”
白芷:“”
有被兇到。
“那你倆——”
“閉嘴。”
白芷:“”
兇才是他的本色,溫柔都是裝出來的。
十分鐘後,她被甩在了宿舍樓下。
臨宜大學宿舍晚上十一點就斷生活用電,宿舍裏瞬時陷入黑黢黢的一片。
白芷拔掉臺燈插頭,開了最小檔的光,從鐵盒子裏拿出那個巴掌大的筆記本。
裏面的每一頁,都盛滿了小女生矯情的胡思亂想。
她翻到新的一頁,正要下筆。
鄭淼淼在床上打電話,嬌嗲的聲音字字入耳:“我小表叔叫我跟你分手,說你不配,但我不聽他的,我就覺得你配。”
一字一句,分分明明清清楚楚地顯示着,她的男朋友和傅玄西是兩個人。
什麽驚世駭俗的感情,全是她自己腦補過度。
白芷咬着筆頭趴桌上,回想起在車裏明滅的光影下,那人被她那驚世駭俗的話氣得額頭青筋都跳了下。
卻也,僅僅只是叫她閉嘴。
是克制有禮,是永不出錯的标準答案。
這樣的标準答案,她想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