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倚風自笑 竟也生出一些慈悲心懷
不知道是誰的地盤,在市中心帶院子的老房子裏,門邊牆上還挂了個長方形的鐵牌子,上面寫着什麽故居景點。
那屋檐下挂的燈籠光線實在太暗,白芷被傅玄西拉着往裏走,只擡頭一晃而過地瞥了一眼。
邁過青石門檻,裏面的前院擺了兩個魚缸,照着夜裏的月色碎碎散散。
青石板路兩旁種了些花草,在夜色裏白芷也沒太看清有什麽品種,只聞到了空氣裏有淡淡臘梅花香。
天冷,屋子裏燃了爐子,一進去就暖和了,但沒見到沈思言他們人。
阿姨說鄭少爺們都在樓上。
木質的老樓梯,踩上去發出一點古舊的響聲,沉悶。
走到樓梯的轉角,就聽見一道沒聽過的男聲在說:“什麽妹妹那麽厲害,會勾魂呢,瞧給人勾得,話都沒說完電話就挂了。”
沈思言就嚷:“你可閉點嘴吧,你以為人都跟你一樣天天就剩一個色字。”
秦思源在一旁認真地碼牌,抖了抖指間煙灰,都不帶看他倆一眼,只說:“信不信已經來了。”
“來了就來了呗,還能打我一頓。”那人痞子似的混,話裏滿是調侃,“人不為色,天誅地滅。”
話音剛落,那頭樓梯口傳來道冷冷男聲:“那你是要活成千年王八萬年龜了。”
一桌幾人都轉頭去看,那長身玉立的人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更襯得整個人身形挺括高大。
只是那雙從來都寫滿了厭世的一雙眼,卻少見地有了點光亮的意思。
幾人覺得稀奇,再定睛一看,才發現還有個小姑娘被他牽着一只手落後半步。
小姑娘瞅着像十七八歲,穿一身白色羽絨服,一頭柔軟長發垂順地披在肩頭,小巧精致的臉上一雙盈盈杏眼也好奇地打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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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沒想到一下對上這麽幾雙眼,受驚似的瞪大,往身邊人胳膊靠了靠。
多麽清純柔軟好欺負的一朵小白花。
沈思言是見過白芷的,反應極快,笑着跟她打招呼:“我說呢,哪個妹妹這麽厲害,原來是白芷妹妹。”
一旁那個混一點的男人看呆了一瞬,倒是反應很快地扯了個笑:“妹妹好啊,我叫鄭星野。”
鄭星野是鄭淼淼的小堂叔,也就是她二爺家的獨子。
他這人從小就混慣了,說話跟正經搭不上邊,通常是嘴在前面飛魂在後面追。
今年六月,他去了紐約,上個周才回來的。
這兩天倒了下時差,剛習慣了國內時鐘,這就開始鬼混,大言不慚地要把人拉出來打牌贏錢。
這家故居就是他家祖上的,他今天睡到晚上六點才醒,醒來吃過飯就開始挨個打電話。
白芷正要回應鄭星野并不正經的打招呼,傅玄西拉着她走過去,替她回答了:“不叫妹妹不會說話了?”
“瞧你小氣勁兒的,叫個妹妹你還能吃醋啊?”鄭星野混不在乎地笑,沒個正經地沖白芷抛媚眼,“妹妹你說是吧?”
他是比沈思言還要玩得開的玩咖,說話比沈思言還沒調子,很多小女生都難以抵抗。
偏偏白芷扯着嘴角露出個完美的假笑,并不出聲。
剛剛傅玄西先她一步開口,應該就是不讓她說話的意思吧?
“誰吃醋啊——”
遠遠地,一道性感的女聲響起。
白芷下意識回頭去看。
大冬天,入目一雙踩着銀色細高跟的修長雙腿,開叉到大腿的紅色旗袍,純白色的皮草大衣慵懶地披着,露出精致的鎖骨。
視線往上,好一張明豔動人的臉,配一雙魅惑勾人的眼,塗正紅色口紅的性感雙唇,長卷發恰到好處地落下一縷在鎖骨上彎了一個圈。
爐子裏的炭火燃到盡興,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鄭星野嘴裏還咬着半支煙,親自走過去将美人半攬半摟地從樓梯口迎到了他原本的座位上。
“你看你倆,真不知道該說有默契還是沒默契,約你倆吧,都不說要來,結果又同時來了。”
這話說的是傅玄西和美人,又說得暧昧,好像暗裏有什麽過去。
白芷長長的眼睫不自在地扇動了下,揣在羽絨服口袋裏的手指輕輕捏了捏,不太安心。
鄭星野在那美人坐的椅子的扶手上半坐着,随手摸了張牌在指腹裏猜,一雙含笑的眼看向傅玄西。
“要不讓白芷妹妹和盛雪玩,咱倆在旁邊當軍師?”
白芷已經坐好了,恰好跟那叫盛雪的美人面對面。
倒也不用偷偷瞧,光明正大地将人的美貌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用花來形容,那盛雪就是那最豔的一朵玫瑰。
成熟美麗,風情萬種,魅人心智。
“你好,妹妹。”美人大方地伸出白皙纖細的手,笑得眼睛裏像有閃爍的流星劃過,“我叫盛雪,盛開的盛,白雪的雪。”
“我叫白芷,一味中藥的名字。”白芷伸手和她握了下,也笑,但她的笑是甜的,瞧着很乖。
“這麽乖的妹妹,怪不得要吃醋呢。”盛雪打趣着,推推一旁的鄭星野,“端個凳子去,別貼着我。”
鄭星野還真去了,順帶給傅玄西端了個過來:“你玩還是妹妹玩?”
白芷一聽,要起身給傅玄西讓座:“我不——”
肩上搭了只手,往下按了按,“忘了今天幹嘛來的?”
白芷腼腆一笑,坐好了:“我玩吧,他教我。”
“你倆這是作弊啊。”秦澤沅在一旁嚷。
沈思言把牌推了重新碼,笑得很得意:“那咱們可就不客氣了,白芷妹妹準備好錢啊。”
準備錢啊
白芷輕咬下唇回頭看傅玄西,眼神求救。
“這話聽聽就得了。”他不甚在意地笑,左手在她後脖頸捏了捏,“等着他們送。”
一夥人又起哄地鬧,他卻渾不在意,教她碼牌摸牌出牌。
白芷是真不會,打了兩圈,才勉強懂得規則,那牌也不過就是經由她的手摸過來放着,再在他的指點下打出去。
至于為什麽一直在贏,全得歸功于他。
暖爐在桌下,溫度從她的腳和腿一直往上爬,爬到了臉上。
“打這張。”他靠過來替她拿牌,下巴蹭到她的臉,低頭看了她一眼。
牌打出去後,手背探她額頭:“感冒了?”
簡直叫人無地自容。
哪裏是感冒了,分明是他離得這麽近,不時蹭到她的手和臉,胳膊貼着她的,就連說話之間呼出的熱氣都在她耳邊撓着癢。
她将頭低下去不看他,含糊地答:“沒,太熱了。”
木質窗戶發出“吱”的一聲響,鄭星野把窗戶推開了一半,笑問她:“還熱嗎?”
盛雪摸了張牌,秀眉一挑,撇嘴:“你倒是會獻殷勤。”
“我對美女一向如此。”鄭星野歪頭靠在窗邊抽了支煙,“玄西,要麽?”
傅玄西說他不要,又伸手去替白芷摸牌。
盛雪嬌聲不滿:“夠了啊,都贏多少了。”
白芷也覺得不好意思,一把都還沒輸呢。
她轉頭去看他的反應,他低頭看了眼她贏到的,眉尾微挑,叫她自己玩一把,跑窗戶邊跟鄭星野抽煙。
看他那意思,好像是要叫她輸一把。
她打出去一張牌,偷看他抽煙。
二樓的木窗戶很矮,他腿長,一條腿支着,側身坐在窗棂上。
外頭起了夜風,将他呼出的煙霧吹散,糊了大半個窗戶。
黃梨木窗框攬住一小片彌漫煙霧的黑色夜空,映襯只留模糊側臉的他,下巴微揚,露出修長的脖頸,和那忽然滾動一下的喉結。
她忽然想起不知從哪兒看見的一句形容詩人王維的話,覺得用來形容他好合适——
“秋水芙蕖,倚風自笑。”
輪到她摸牌,沈思言打趣:“看呆啦?”
忙不疊低頭去摸牌,空氣裏随風傳來淡淡煙草味,倏忽鑽進鼻尖。
後來那夜的牌局她贏了不少,到了都不敢要不敢拿的地步,傅玄西卻叫她全都拿上:“你贏的,為什麽不要?”
盛雪在一旁輕輕拂了下漂亮的紅色美甲,意有所指地笑:“傅少送錢還是那麽幹脆。”
白芷頓時尴尬地默默放下了手裏剛收到的一個籌碼。
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他們都是朋友,她還真不知道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
看樣子,這個美女不樂意了。
但她沒想到傅玄西會替她怼回去:“輸不起了?”
盛雪“哼”了一聲,“開個玩笑而已,這就開始護上了。”
傅玄西只是淡淡一挑眉:“不然呢?”
氣氛一下變得僵硬起來,有些冷。
還是鄭星野最先出來活躍氣氛:“嗐,你幹嘛呢,真輸不起了?”
他說着将人雙肩直接按住,好好地按在椅子裏,笑得壞極了:“何必為難人家一個小妹妹,想贏是吧?我陪你啊,玩多大?”
鄭星野說完朝白芷一笑:“白芷妹妹,要不你起來,我給她送點兒?”
白芷立即點點頭,從椅子上起身給他讓座。
她就打到這裏不打了,鄭星野頂上,他們剛好四個人,要繼續這牌局。
從鄭星野家祖上的故居出來,冬夜黑浸浸的,起了層薄霧,撲臉上涼滋滋的,還帶點濕氣。
白芷被傅玄西牽着手立在屋檐燈籠下等季海開車過來。
剛剛在屋子裏烤火有點熱,羽絨服拉鏈都是打開的,這會兒有些冷,白芷縮了縮脖子,把拉鏈重新拉了上去。
她轉身去看傅玄西,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帶着點打量和試探。
傅玄西注意到了,低頭看過來,伸手冰了下她臉:“看什麽?”
白芷咬了咬拉鏈鎖,小聲問:“我們這樣,算不算砸場子?”
“怎麽說?”傅玄西沒正面回答,似乎很好奇她會說些什麽。
白芷踮踮腳,好學生一樣自我反省:“都怪我,我不該說不要的,我就應該一開始大大方方地收下,這樣盛雪就沒辦法說我什麽,她要是說我,就真是輸不起。”
像做檢讨似的。
傅玄西沒遇到過這一挂的,有點愣。
他曾在紙醉金迷的夜裏見過很多女人,那些女人打扮成各種各樣的風情。
欲的純的都有,但骨子裏都有心機,懂女人,也懂男人,會裝,會來事。
她們也會在惹了金主不開心的時候,嬌滴滴地哄:“都是我錯啦,不要生氣好不好嘛,下次不會這樣了,對不起嘛。”
只有技巧,沒有感情。
但她不一樣。
她不是為了哄他開心,只是單純地反省認錯,還有點好學生一樣的懊惱內疚。
他這樣商場裏殺戮無情的人,竟也生出一些慈悲心懷。
右手捏上她後脖頸,溫聲道:“不怪你。”
白芷低着頭,感受着後脖頸來自他手的溫度。
她看不見,但能想象到,他的手指纖長,指節分明,食指上有一枚戒指。
溫熱的指腹,冰涼的戒指,在她敏感的頸側輕重交疊地來回。
有一些不自在的癢,白芷縮了縮脖子。
遠遠一道燈光打過來,是季海開的車到了。
他抽出手,摟着她過去:“回家。”
白芷薄唇微張,在寒冷冬夜裏輕輕呼出一口氣。
一小團白霧緩慢地散開,在暗暗的燈籠光下像是深山裏入了夢境。
真美好,他說,回家。
是她所有遙不可及的夢裏,最不敢幻想的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