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還君明珠 恨不得與她相忘于江湖

比想象之中要和平。

白芷低頭笑了下。

還以為, 他會生氣,會憤怒地質問她想離開的理由,或者嘲諷

總之, 沒想過他的反應是這麽平靜的。

就好像, 她離開,或者留下, 都沒有任何分別。

甚至,連只寵物都算不上。

畢竟, 丢了只寵物也會小小地難過一下吧。

也挺好的。

車裏陷入比剛剛更死寂的沉默氛圍,那首《想自由》還在單曲循環, 熱空調讓車內的空氣有些悶。

還有一些,很淡的煙草味。

是,即便到了這樣的時候, 他也依舊是把拿着煙的手伸到車窗外,沒讓她吸二手煙。

不知道是太難過還是太緊張, 喉嚨裏甚至有些想要幹嘔的感覺冒上來。

白芷呼了口氣, 把那幹嘔的感覺往下壓。

手裏的安全帶抓得更緊,低頭看着自己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的手指。

實在沒底氣,開口時聲音很低:“能最後蹭一次你的車嗎,我想回去拿東西。”

傅玄西沒出聲, 安靜坐着像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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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又補充:“你放心, 我拿了就走,一分鐘都不耽誤你。”

下一秒,傅玄西一踩油門, 車子直接沖了出去。

白芷沒防備,兀地一下甩到椅背上,磕得後腦勺疼。

眼角落了滴生理淚水, 她終于不用掩飾地哭了下。

一路上都是可怕的沉默,只剩下白芷手機裏那首《想自由》不斷循環唱着想放棄。

半晌,傅玄西輕飄飄地瞥了眼:“關了。”

“啊?”

“音樂。”

“好。”

白芷關了音樂,關了藍牙,又覺得太過安靜,主動問他:“需要幫你打開你的歌單嗎?”

一邊說着,一邊已經點開了他的歌單。

一入目,排在最前面的,竟然全都是她在他車裏放過的歌。

白芷手指忽地一頓,眼淚模糊雙眼。

她想起許多許多從前在他車上聽歌的時候。

那些時候,她都因為不喜歡他歌單裏的歌而直接連了自己手機的的藍牙,聽的都是一些他從來不會聽的歌。

他有時候還會嫌棄兩句:“聽的都是什麽。”

卻不曾想。

那些歌都被他記了下來,添加到了車載音樂的歌單裏。

“還是”白芷收回手,“不聽了吧。”

下一刻,傅玄西卻直接探手打開了歌單,從列表第一開始播放。

少女喜歡的情歌流淌在整個車廂,每一首,都是白芷喜歡的,以前無限循環的,跟他一起聽過的。

那些時候離別還很遠,她總是很開心。

而如今離別就在眼前,這些歌無異于在她心口上撒鹽。

“要不還是關——”

“給我聽。”

白芷:“”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無盡煎熬。

他愛人的時候,那麽溫柔。

不愛的時候,也能這樣慢刀子精準戳心窩。

白芷恨不得自己一秒失聰。

她不要,不想,不願意,不敢,聽他們的過去,聽他們的回憶。

甚至,也不敢去看他的反應,去看他的表情。

所以,也就沒看見。

他還是那副,處事不驚的表情。

只是,握着方向盤的那雙手,慢慢地收緊了十指。

終于到了月迷津渡,白芷頭一次逃命似的打開車門跳下車往裏跑。

她跑得這麽快,甚至連頭也沒回。

只聽見車門在她身後被猛力甩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白芷來的時候就只拿了行李箱和背包,如今走的時候也只打算拿走這些。

歲杪給她的那條手鏈被她放在了床頭,那些傅玄西給她買的奢侈品她也一個都沒帶走。

至于之前存的那張銀行的卡,也被她寫下密碼壓在了卡下放在了枕邊。

還有那些戒指。

自從那次慈善晚宴那枚金翠玉的戒指被裴修年買走送她後,傅玄西就似乎有了戒指情節。

每一次出差回來,他都會給她買一枚戒指。

白芷常戴的,只有那次慈善拍賣會後他給的那枚有些大,但卻一直是他食指上戴的那枚。

如今,白芷全都還給了他。

包括,那天晚上,在紐約的跨年夜。

最後一秒,他低頭擁吻她,趁她不注意給她戴上的那一枚。

白芷每放下一枚戒指,呼吸就更綿長一寸。

放下最後一枚後,她的呼吸一滞,睜着眼掉落了一大滴淚。

夠了,真的夠了。

送了她那麽多戒指,他們早就已經結過婚了。

這一輩子,關于他,沒什麽遺憾。

然後她拿出歲杪寫的那兩幅字。

紅色的絨布做底,上面一層質量上乘的宣紙。

歲杪也寫的行楷,左下角落款紅泥印章:歲杪時書。

兩端有很細小的卷軸,可以卷着收起來,像是小小的婚書。

是,當時她趴在書桌旁邊看歲杪寫的時候,就私心把這當成她給自己寫的婚書。

只是如今,她不願拿走這各執一半的“婚書”了。

白芷把兩張都留給了傅玄西。

只願他往後,即便聯姻,也能日久生情。

萬事勝意,平安喜樂。

還有什麽要帶走的嗎?

白芷想了想,似乎沒有了。

他給的那些,她都要不起。

最後,她背上自己的包,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這個她曾與他無數個夜晚親密交融的房間。

沒有帶走一件用來紀念的東西。

能帶走什麽呢,她的手機已經掉了,就是天意。

天意叫她別再留戀,不要懷念。

傅玄西坐在樓下沙發裏,手裏拿着一本書。

他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是那種平靜的表情,甚至有心情看書。

白芷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放心更多還是難過更多。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他身邊,深吸一口氣,嘴角扯了個笑:“謝謝你,這一年,我很開心。”

并沒有得到回應。

白芷抓了抓書包帶子,拖着行李箱往他面前挪了挪,蹲下,側頭。

“這耳夾,還給你。”

她沒打耳洞,一直以來,陪他參加各種活動,出席各種宴會,做造型的時候,都是戴的耳夾。

這一對,還是去巴黎的時候,他特意給她挑的。

耳夾比耳釘耳環難買,他竟也那麽有耐心,拉着她一處一處去找。

當時,這對耳夾,是他親手替她戴上的。

如今,她想讓他親手取下。

傅玄西手裏的書沒放下,只是視線從書上移到了她的耳朵。

珍珠耳墜在燈光照耀下輕輕一晃,搖曳投影落在她白皙側臉。

他沒說話,視線上移,看見她長睫掩映下,眼眶泛紅,眼角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忽地一聲嗤笑:“還君明珠雙淚垂?”

白芷抓着背包帶的手指兀地收緊。

頓了頓,微不可聞的聲音應:“嗯。”

“那倒是我難為你了。”傅玄西長長的眼睫低垂,掩住裏面所有的情緒,“若早知你心悅他人,又怎會贈你明珠。”

“所以。”他盯着那圓潤的珍珠耳墜看,“不必相逢未嫁時。”

話落,他一手拿書,一手伸到白芷耳邊,去解開那追着明珠的耳夾。

他的手指帶着一點微涼,剛一碰到白芷滾燙的耳廓,白芷就沒忍住縮了下。

這一幕,兀地讓人想起,那次大霧初見,他向她索要茉莉手串的那個晚上。

當時,她也是這樣,任由他自己伸手摘下他要的東西。

從一開始,她就是主動的。

只是如今,才發現,這主動,不是為了他。

傅玄西的手指一頓。

轉瞬,手指扣上了白芷的耳垂。

是那種能調整的耳夾,後面有個像螺釘一樣的東西改變松緊。

傅玄西極有耐心,只用一只手,慢吞吞地弄。

中指側邊抵住她耳朵前方,食指和大拇指在耳垂後面捏着那個像螺釘一樣的東西轉動。

這畫面看上去,實在很溫馨。

分不清是在戴還是取,他深情地低垂着眉眼,溫柔的動作,更像是有為妻描眉的恩愛氛圍。

白芷卻覺得內心煎熬至極,死死咬住唇,才沒讓自己立即哭出來。

好半晌,傅玄西才将那兩枚耳夾取下。

在手心裏一握,随後随手丢到了面前的小圓幾上。

沒再多看一眼。

他收回手,随意地靠在沙發上,手裏的書翻動一頁,沒再有別的動作和言語。

白芷蹲了太久,腳有些麻,扶着沙發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

“我走了。”她低頭,看着沙發上将她完全忽視的人,心裏刀割一般難受,“你以後都不要來找我。”

說完自己就哭了。

沙發上坐着的那人終于有了點反應。

冷笑了聲:“你現在走我也不攔你。”

白芷哭得更厲害了,咬着下唇忍着,沒哭出聲音。

“那,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白芷轉身離開,沒再回頭。

她的腳步聲很輕,越來越輕,越來越遠。

傅玄西一把丢開書,仰頭靠在沙發上,閉目,手掌蓋住眼睛。

他沒起身去攔,甚至也沒說一聲再見。

沙發上那本書撲棱幾下,自己合上。

書的封面寫着《文化藝術鑒賞》。

那是,白芷第一次來月迷津渡時,坐在沙發上假裝看的那本書。

已經快到淩晨了。

白芷走出月迷津渡,打算下去江邊找出租車,旁邊忽地停了一輛邁巴赫。

前面車窗降落,季海探出頭喊她:“白小姐,傅先生讓我送您。”

聽見這句話。

白芷擡頭,看見季海的一瞬間差點哭得更厲害。

她沒拒絕他的好意,把行李箱放到了後備箱,打開副駕駛車門上了車。

一路上,季海都時不時從車內後視鏡偷偷瞥她兩眼,她都裝作沒看見。

到最後,車停在一家酒店外面。

白芷對季海說了聲謝謝,要下車去拿東西。

季海忽地叫住她:“白小姐。”

白芷回頭看他:“怎麽了?”

季海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那啥,鬧夠了還是早點回來。”

白芷眼角淚痕未幹,卻扯着嘴角笑了下:“沒鬧呢,不回了。”

季海驚訝地張着嘴,半晌沒能接上話。

直到白芷孤身一人拖着行李箱進了酒店大堂,他才回過神,給傅玄西回了話。

傅玄西在沙發上安靜地坐了半晌。

季海的電話打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拿着車鑰匙起身出門。

沒多久,他的車開到了晝夜無雨。

沈思言他們已經散了,只剩下老板鄭星野還在場子裏陪人玩牌。

見他來了,還挺稀奇:“咋了,這才剛回又來了?東西掉了?”

他叼着根煙,不正經地開他玩笑:“該不是趁白芷妹妹睡了出來偷腥?你這混得也太差了吧?”

傅玄西随意地找了個卡座沙發坐下,微不可聞地應了聲:“嗯。”

也不知回答的是哪個問題。

鄭星野這才察覺出不對勁,随手拉了個人頂上他的位置,“你來玩會兒。”

他起身在傅玄西旁邊坐下,湊近了看他表情。

好一會兒,得出個結論:“被甩了?”

傅玄西擡眸,冷冷瞥了他一眼。

鄭星野笑了:“還真被我說上了。”

傅玄西都懶得給他反應。

“不是吧!”鄭星野看起來好興奮的樣子,起身走兩步,随手拽住個服務生,“去去去,多拿些好酒過來,快。”

他回身扯了下褲腿,大喇喇地重新在傅玄西旁邊坐下。

正要繼續八卦,低頭随意地一瞥,看見傅玄西食指上有個被燙過的痕跡。

傅玄西肌膚白皙,手指又細又長,指節分明,做手模也綽綽有餘,十分完美。

所以,現在上面多了些痕跡,哪怕那痕跡有些淺,也十分明顯。

“這咋回事兒?”鄭星野直接拽着他手拿起來看,“你倆打架了?”

眉心微蹙,認真觀察半天,“煙頭燙的?你這大拇指指腹又是咋燙到的?”

問完後,猛地把他手一甩,嫌棄似的念叨:“卧槽,我幹嘛抓你手,到時候別人誤會老子同性戀了。”

傅玄西垂眸,撚了撚手指,有些粗糙的質感。

恍惚間,還能記起手指指腹硬生生撚滅煙頭時,那灼燒的痛感。

漸漸地,似乎那痛覺越來越清晰,指尖那被燙到的地方都升了溫。

鄭星野知道在他這裏問不出什麽東西,一個電話把沈思言和秦澤沅召喚了過來。

沈思言和秦澤沅一聽傅玄西被甩,同時一句“卧槽”冒了出來。

誰都想過他倆會分開,但是,誰也沒想到是白芷先提分手。

倆人來得特別快,但到的時候傅玄西已經跟鄭星野酒過一巡。

那倆很有默契,一左一右将傅玄西包圍起來,鄭星野都被擠到了一旁。

“哥,怎麽回事,剛剛不都還好好的嗎?”

“回去吵架了?這才多久,吵啥了?”

“還能和好的吧?看那小姑娘挺喜歡你的,興許鬧鬧脾氣過兩天就回來找你認錯了。”

“就是就是,來來來,哥幾個陪你好好喝酒!”

倆人就像蒼蠅似的圍着傅玄西一同吱吱嗚嗚,吵得他耳朵疼。

沈思言和秦澤沅又圍着他勸:“別難過了哥,改天,不,等會兒我就去給你找個更好的。”

傅玄西嗤笑一聲:“是嗎?”

“那太是了!”秦澤沅都替沈思言打包票,“這麽大地界還能找不到?”

傅玄西捏着他下巴,把剩下小半杯酒灌他嘴裏:“我用不着。”

随後,他起身,徑直離開了晝夜無雨。

秦澤沅被一口烈酒嗆了嗓子,咳嗽了好幾聲,眼淚都嗆出來了。

“卧槽”他還能看着傅玄西離開的背影發出感嘆,“這他媽是真失戀了啊,害得我他媽也跟着遭殃。”

沈思言幸災樂禍:“誰叫你湊那麽近,不灌你灌誰?”

“沈小三你特麽”

倆人又開始鬥嘴,只有鄭星野捏着半杯酒看着傅玄西離去的背影所有所思。

白芷在酒店呆坐了半天,滿腦子都是傅玄西。

半夜兩點,她拿上房卡下樓。

臨宜這座城市足夠繁華,即便是淩晨兩點的夜裏,街上也依舊燈紅酒綠。

夜宵店冒騰騰香熱氣,一飄幾百米。

冷風刮得人剛哭過的眼睛生疼,白芷低頭,扯了扯羽絨外套的衣領,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

不太清楚游蕩了多久,走到了一家通宵飾品店外。

隔着塑料擋風門簾,聽見有人滋哇亂叫:“疼疼疼!你輕點啊——”

白芷轉頭朝裏看,才發現是個小妹妹在打耳洞。

阿姨掰着小妹妹腦袋叫她照鏡子:“快看看,漂亮嗎?”

小妹妹臭美地偏頭,嘴角笑意壓不住:“還好。”

“哎喲你真是”阿姨笑着,一轉頭,看見進門的白芷,笑意更甚,“要買東西嗎?”

白芷搖搖頭:“不。”

頓了頓,指指她手裏的耳釘槍,“我打耳洞。”

阿姨順着她指的方向往自己手裏看,立即哈哈笑起來:“好好好,你過來坐着,我剛好給她打完耳洞。”

小妹妹起身給她讓位置,“那我先走了啊阿姨。”

“好。”

白芷過去坐下,阿姨端了一盒耳釘出來讓她選:“你看你喜歡哪個,我直接打上去。”

白芷随手選了一對假水鑽耳釘:“就這個好了。”

“好嘞!”

阿姨一通操作,耳釘槍壓在她耳垂,對着鏡子裏的她說:“那我要打了?”

白芷雙手抓住椅子扶手:“嗯。”

一聲悶響,耳垂傳來劇烈的疼痛。

金屬穿過□□,發緊,擠壓,疼。

阿姨又給她打另一只耳洞。

和先前一樣,很疼,白芷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都泛白。

最後阿姨像剛剛掰着小妹妹腦袋那樣掰着她腦袋問:“看看,好看嗎?”

說完,又自我肯定:“你長得這麽好看,配上這耳釘,就更好看。”

白芷笑了笑,沒說話,付了錢離開。

耳垂有些火辣辣的疼,似乎還在發熱。

她伸手摸了摸,耳釘穿過了耳朵,在後面留出一截硬硬的金屬棍子。

竟然,就這麽穿過了耳垂。

她想起自己之前紋身後被傅玄西發現時憤怒的表情和語氣。

他還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既然不能同父母商量,至少也和他說說。

她曾怕每次都要人尋耳夾麻煩,說要不打個耳洞算了,他卻堅持不讓,只為了保持她的發膚完整。

也不知,他看見自己在耳朵上打了兩個洞,會是什麽反應。

白芷低頭笑,笑着笑着眼睛裏就一陣酸澀。

又想起離開的時候,她讓他親手取下那對珍珠耳夾。

他是那樣聰明,竟然一下就猜到了她的用意。

只看見那珍珠,就能想到《節婦吟》。

就能,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就能,領悟到,她想讓他誤會的意思——

我從未愛過你,只因為早有所愛。

我所做的一切,皆因感念你用情至深。

如今還你明珠,情意一筆勾銷,只恨遇不逢時。

像他那樣高傲的天之驕子,又怎能忍受這些。

只怕是,從此後,恨不得與她相忘于江湖。

從未,從未見過。

只有她自己。

真實地感受着這痛處,這叫人無法忽視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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