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還你自由 “我就已經心死了”
佛羅倫薩大學的聖誕假要放到一月上旬, 歲杪因此有了還算充足的休息時間。
白芷陪着傅玄西在這裏待到了12月26號下午,坐上了去美國紐約的飛機。
倒也不是去玩,恰好傅玄西有工作需要親自去解決一趟, 白芷跟着過去玩幾天。
臨行時, 歲杪親自開車送他們去機場,寫了兩幅字贈予他們——
萬事勝意, 平安喜樂。
登機前,歲杪和白芷擁抱了下, 歡迎她下次再來玩。
這是她們第一次擁抱。
白芷閉上眼,鼻尖全是歲杪身上的淡淡香味。
很好聞。
她的懷抱也特別溫暖, 跟白芷想象中母親的擁抱一樣。
那一瞬間,她眼眶一熱,很想叫她一聲媽媽。
但最後開口, 卻只敢叫一聲阿姨:“以後我一定會再來看您的。”
歲杪拍拍她的後背,手掌輕輕在她後腦勺摩挲了兩下, 松開她, 嘴角勾着溫柔的笑:“一路平安,到了說一聲。”
紐約比佛羅倫薩冷,白芷和傅玄西到的時候正在下大雪,地面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季容和季海一早就已經到了紐約, 開車來機場接。
這是白芷第一次來紐約, 但大概是因為最近一個月都在四處跑,逛了太多景點,也有點身心俱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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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了紐約, 傅玄西每天忙工作,她就窩在家裏躺屍。
主要也是天冷,懶得出去吹風。
但她倒也不是完全頹廢, 每天到點就做飯,菜是有人專門送來的。
有天晚上外面又下了雪,院子外的斜坡上積了雪,傅玄西在外工作還沒回家,白芷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跑到那斜坡上去研究人體滑雪。
她是真的膽子大,季海留在家裏保護她,揚聲勸:“白小姐,那玩意兒摔一跤很疼的,要不咱還是別試了?”
“沒關系,我就玩一下。”
她穿了雙短靴,不怎麽防滑,從那斜坡頂上側着身往下滑。
倒還真挺好玩,冷風撲面,叫人覺得又冷又刺激。
像找罪受似的。
卻不那麽順遂,到了斜坡下,忽然沒剎住腳,一歪就摔了下去。
連滾帶爬,摔到了剛回來的傅玄西腳邊。
“嘶”白芷扶着腰跪坐在地,抓着他的手要爬起來。
傅玄西彎腰将她提起來,有些好笑:“幹嘛呢,一天不見就行這麽大禮。”
白芷任由他給自己拍身上的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都摔了你還笑我!”
“那不笑了,回家。”傅玄西拉着她要往回走。
白芷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原地脫了鞋要打光腳。
傅玄西眼神一凜:“幹什麽?”
“我就是試試,光腳踩雪是什麽感覺。”白芷不由分說地脫了鞋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冰的,冷的,刺骨,疼,凍人,麻木。
但到最後,都化成了痛覺。
她回頭看,傅玄西擰着眉立在原地看她,以一種看瘋子的探究眼神。
“你跟上啊!”白芷揮手沖他喊。
下一秒,傅玄西邁開長腿三兩步到她身邊,将她直接打橫抱起往回走,
語氣很冷:“發瘋?”
“對啊。”她就埋到他懷裏笑,“發瘋,就想讓你抱我。”
笑着笑着,眼睛就濕了。
都說愛是痛覺,她就是想要記他深刻些。
人世間有那麽多感覺,好的壞的,到最後,竟只有痛覺叫人記得最深刻。
離開紐約的前一天晚上,白芷記得很清楚,那天是12月31日,那一年的最後一天。
他們一起去了時代廣場跨年。
那天現場人群擁擠,他們一同陷在人頭攢動的街裏,一起看那一年最後一分鐘的倒計時。
到最後幾秒,人群整齊地一同開始倒數。
倒數到1的時候,水晶球升起,煙花綻放于夜空,尖叫和歡呼像一片海洋将人環繞包圍。
那一刻,現場的情侶們激烈擁吻,白芷擡頭去看,只覺一道人影壓下來,傅玄西也吻上了她。
指間一涼,他在不知覺中,又給她戴上了一枚戒指。
那一刻她好喜歡。
陷在茫茫衆生裏,衆生皆平等。
而他們,只不過是一對很平凡的情侶,不用擔心任何一切的現實差距。
只要有愛,就能在那一刻獲得極致的歡喜。
那一段時間傅玄西堪稱沉迷美色堕落至極,在元旦那天又帶她飛了趟能過夏天的海島。
一冷一熱,叫人感覺仿佛在做夢。
白芷在細細柔軟的沙灘上寫下他們的名字,海浪一拍,全給沖沒了。
她倒也不生氣,一邊笑一邊又重新寫。
那時候已經脫了冬裝,她在炙熱的陽光下穿着白色的紗裙,在沙灘上一邊奔跑一邊回頭喊:“傅玄西,我愛你呀。”
海風帶着一些鹹鹹的腥氣,吹散開她柔軟的發絲,吹拂她輕飄飄的裙擺。
褶皺像海浪,在她身上不停翻飛。
那一刻,傅玄西在後頭看着,總覺得,她像一只蝴蝶,要飛走了。
他掏出手機,記錄下了這個畫面。
那兩天一夜的海島跟夏天一樣熱情又奔放,叫人覺得快樂。
離開海島的時候,坐上了游輪。
後來白芷想,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不會坐上那艘游輪。
那天下午夕陽特別美,白芷和傅玄西倚在樓下欄杆看海。
身後幾個小孩跑來跑去地玩鬧,不停地從大人的身邊穿梭。
“來追我呀!”
“你別跑!”
天空是很極致的藍,夕陽在海平面緩緩欲墜,紅橙黃層層疊疊暈染出燦爛晚霞。
“好美啊。”白芷掏出手機,“我想拍下來。”
傅玄西挑了下眉,把自己手機遞過去:“要不用我的?”
白芷搖頭:“不用,我就用我自己的。”
畢竟分手了還得靠自己手機裏這點回憶過呢。
傅玄西沒再堅持,只說:“你那手機裏到底藏着什麽寶貝,給你換新的也不要。”
話音剛落,白芷後背被沖過來的小孩猛地一撞。
根本沒防備,身體本能地前甩,手裏的手機直接飛了出去。
就在那一刻,世界好像歸于靜止,一切的聲音都仿佛消失了。
她的眼睛裏,只能看見那支裝滿了她所有美好回憶的手機,在夕陽暈染的半空中滑落。
甚至,連落水的聲音都聽不見,就已經被卷進了游輪前行激起的浪花中。
一切都是剎那間發生的,卻像是不斷重複的慢動作,在她腦海裏不斷重複。
就在那短短的瞬間,手機掉落的畫面,和過往那些美好的回憶,像是加速的電影,瘋狂在腦海裏播放。
她茫然地伸出手,在空中虛虛地抓了抓。
口幹舌燥,想發出尖叫的聲音,卻像是突然失聲,只能無助地張了張嘴,像個恐懼至極的啞巴。
“白芷?白芷?”
世界的聲音重新歸于耳中。
白芷茫然地回過神,仰起頭,看見傅玄西眉心微蹙,看着她的雙眼裏充滿擔憂。
“我”她開了口,聲音啞得不行。
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
“我的手機!”白芷忽然瘋了一樣大叫,抓着欄杆擡腿要往海裏跳。
傅玄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你瘋了?這是海!”
“我的手機!我的手機”白芷緊緊揪着他的白襯衫不斷哭着重複這一句話,“手機”
她不斷哽咽着,哭喊着,引得周圍的人都朝她看了過來,小聲議論。
撞到她的那個小孩兒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看着她,手指不斷地抓着衣服扯來扯去,就是沒敢上前道歉。
傅玄西是不知道白芷手機裏到底有什麽寶貝的,但知道她對那手機寶貝得很。
眼下看她哭得這麽崩潰,更确定了那手機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但卻沒別的辦法,只能把她按在懷裏安慰:“沒事,我回頭幫你找。”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白芷哽咽着,咳嗽了兩聲,“再也沒有了,沒有了。”
話落,哭得更厲害。
這要怎麽找,茫茫海面,游輪疾馳,誰能在這裏找到一支手機呢。
沒有人,沒有人能找到。
她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是傅玄西從沒見過的難過。
這是白芷從未設想過的事情。
她以為,回國後,分了手,她至少還能靠着手機裏保存的那些回憶過活。
但她這一年,大概是用盡了所有運氣,所以上天要收回對她的饋贈。
要叫她,連夢醒也醒得這麽徹底,連一絲證明她曾擁有過的東西都不給留下。
白芷越想越難過,哭到快要斷了氣。
世界在眼前,瞬間崩塌。
傅玄西将她緊緊壓在懷裏抱着,仿佛想要給她一些堅強的力量。
但不管他怎麽說怎麽做,白芷的情緒都沒有得到絲毫的好轉。
太陽已經完全墜落了,海面也陷入了昏暗。
這個世界,即将陷入漫漫黑暗的長夜。
“白芷。”傅玄西閉了閉眼,深深呼出一口氣,語氣沉沉地叫她,“你一定要叫我這麽心疼嗎?”
就像是破空而出的一道聲音,全世界只剩下這一句話,在白芷耳邊回響。
白芷兀地一頓,抓着他衣服的手松了松,茫然地睜開眼,眼淚直直地流出來。
她的臉上淚痕遍布,表情卻有些呆滞,像個提線木偶。
心疼
她眨眨眼,一大滴淚湧了出來。
不要讓他心疼。
白芷硬生生地止住了哭聲,只是無聲地流着淚。
小孩的家長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跑過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拉着小孩過來道歉:“不好意思,聽說撞掉了您的手機。”
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一身精致的打扮,語氣雖然還算誠懇,面上表情卻帶着些不理解。
大概是想不通,都能上這樣的游輪的人,怎麽會因為一支手機掉到海裏就能難過得哭成這樣。
好像天崩地裂了一樣。
“請問您掉的是一支什麽牌子的手機呢?”女人帶着點歉意的笑,“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家孩子比較皮,我賠給您好嗎?大概多少錢?”
白芷只顧着哭,都沒聽她說話。
準确說來,她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跟她說話。
傅玄西冷冷地斜了眼,叫那女人吓得一抖,轉瞬間心裏也有點不舒服:“不就是一支手機嗎?我賠,賠雙倍價錢還不行?”
傅玄西:“滾。”
這女人應該也是個小豪門闊太太,哪裏被人罵過滾,當即就生氣了:“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還罵人是吧?你算個什麽——”
“我說,滾。”傅玄西又重複了一遍。
與平時那股散漫不經心的貴公子氣質不同,此刻他渾身就像是孽障遍布的惡魔,叫人沒靠近都覺得怕。
遍體生寒。
女人倒真被吓到了,罵罵咧咧地拉着自己的孩子走開。
後來白芷沒再哭,只是整個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靈魂,不吃不喝,只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睛,呆滞的眼神。
傅玄西一直陪着,抱着,哄着,卻沒什麽作用。
游輪在不久後抵達了國內港口。
“回家了。”傅玄西拍拍白芷的後背,低頭親親她嘴角,“帶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也許是“回家了”這三個字觸動到了白芷的神經,她不再像之前一樣呆滞,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很勉強的笑:“好。”
傅玄西心裏總算微松,好歹她願意開口。
回到月迷津渡後,已經快到天亮。
春姨做好了早飯,飯後白芷聽話地回樓上去休息,傅玄西叫來季容,給他安排了個任務。
季容一臉不是他瘋了就是自己瘋了的表情:“去海裏撈手機?”
“不是”察覺到自己态度有點過了,季容收了收,“傅總,哪片海?靠近陸地還能勉強找找,這要是深海,我們也”
這的确為難人,跟大海撈針有什麽區別。
傅玄西卻只是仰靠椅背上閉着眼揉太陽穴,他也心力交瘁得不行:“去找,找到為止。”
季容:“”
反正一定是有人瘋了。
良久後,傅玄西起身上樓回到房間,白芷蜷縮在床上,看着像是睡了。
傅玄西放輕腳步走過去,只是扯了下被子,床上的人就一個顫抖。
他遲疑着放下扯着被子的手,彎腰去看,伸手替白芷理了下擋住眼睛的頭發。
确實睡了,只是睡得不安慰,細細的眉一直蹙着。
傅玄西就這麽坐在旁邊看了好半天。
其實真的很好奇,她的手機裏面到底藏了什麽。
感覺,比他這個人都還要重要。
或許,也沒那麽愛他。
沈思言幾人聽說傅玄西回來了,打電話過來叫他出去玩:“這一去一個多月,真是叫人想死了,晚上出來玩啊哥?”
那邊吵吵嚷嚷的,像是下午場已經開始了。
秦澤沅也吼:“是啊,好久沒見了。”
鄭星野應該是湊近了籌集,聲音兀地一下闖出來:“帶上白芷妹妹一起呗?”
白芷醒來的時候恰好聽見了。
傅玄西正要拒絕,白芷忽然出現在身後,笑着說:“去吧,我也想去。”
他回頭一看,白芷連鞋都沒穿,光着腳就下樓了。
“怎麽不穿鞋?”傅玄西撂了手機過去将人打橫抱起放到沙發上,回了那邊的話,“去。”
“忘了。”白芷說,表情恢複了平靜,眼裏也有了光亮 ,靠在他肩頭,“我們出去買部手機好不好,還要補一張電話卡。”
傅玄西側頭看她,“好。”
帶她出去熱鬧下,心情或許能好點。
白芷去換了衣服,認真打扮了一番。
她笑着,歡快地跑過來挽着傅玄西的胳膊:“走吧走吧,不是說要帶我去吃好吃的嗎?”
傅玄西眉心很快地蹙了下。
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
白芷買了一部新的手機,這部手機內存很大,很空。
拿在手裏的時候,有片刻的失神。
電話卡補辦好,放進手機裏,電話號碼都有備份。
只是,那些照片,視頻,卻永遠沒有備份。
然後她纏着傅玄西帶她去了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的White House西餐廳吃了下午茶。
最後,一起去晝夜無雨參加鄭星野他們幾個人組的局。
這是白芷第一次來晝夜無雨。
現場熱鬧至極,彩色射燈不斷閃爍,人人笑臉相貼,似乎在這裏,沒有一個人是不開心的。
那幾個人仍舊像往常一樣招呼他們,似乎沒人覺察出白芷有什麽異樣。
白芷喝了點酒。
不知道什麽酒,還挺辣的。
鬧到了十點鐘結束,她拉着傅玄西要回去。
傅玄西親自開的車,白芷坐上去以後,說想聽歌。
她連了自己手機的藍牙,才發現這手機是新買的,又愣了一下。
傅玄西注意到,讓她聽他的歌單:“之前你聽過的那幾首我都加進去了。”
白芷笑了笑,說不用,在手機裏搜了下,點開了播放。
慵懶的男聲緩緩在車裏蕩漾開,歌裏唱:“為将來的難測,就放棄這一刻。”
忽地一陣刺耳剎車聲響,白芷被安全帶崩着,往前甩了下又彈回來。
一擡眼,車頭撞上了路邊的梧桐。
旁邊坐着的傅玄西胸口起伏,聲音很淡:“什麽歌。”
白芷雙手抓緊腰間的安全帶,看着前方的梧桐樹幹,笑了下:“想自由。”
車內陷入一陣恐怖的沉默。
只能隐約聽見,他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
傅玄西擡手從中控臺拿了盒煙,在方向盤上倒着磕了下,抽出一支。
打火機不知放哪去了,他找了半天沒找到,只摸出一盒火柴。
這盒火柴,還是年初去春塘古鎮那會兒用的那一盒,已經有些受潮。
他低頭,咬着煙,劃拉了好半晌,才終于讓那火柴的頂端燃起一簇火。
傅玄西歪頭,點燃煙,吸了口,降下車窗,夾着煙的左手擱到車窗外。
沒看白芷,跟她一樣,看着前方霓虹閃爍。
白芷一直在等他開口。
好像,憑着這一年的了解,能夠猜得出,他大概已經看出了什麽。
終于。
他問:“那手機裏,藏了什麽。”
白芷抓着安全帶的指節都開始泛白,卻好像在這一瞬間變得機靈。
“我愛而不得的人。”她說,“從手機掉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心死了。”
傅玄西好像輕笑了聲:“行。”
那只夾着煙擱在車窗外的手抖了下,一截煙灰掉落,他并沒收回手,任由外頭夜風吹得猩紅的火光燃至手指。
傅玄西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大霧見面。
她見到他的第一眼,眼裏瞬間起了層水霧,就像是見到了夢中想見的那個人。
“所以是愛而不得,才來愛我的?”
“是。”
彼此的聲音裏都帶着一絲顫抖,卻沒人看對方一眼。
灼燒的疼痛從指尖傳來,傅玄西偏頭,将那支燃着的煙直接用指腹撚滅了。
“行。”他升上車窗,“還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