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晉江獨家首發

第二天,下了整宿的大雪終于停了。

室內開着暖氣,安棠一把拉開窗簾,外面白茫茫一片,呵氣成霧。

她用手随意捋了下頭發,攏在一側,賀言郁習慣早起,現在已經穿戴整齊,毛衣長褲,端得是清隽之姿。

他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盯着安棠的背影,“你還不快回自己房間收拾?”

賀言郁低頭看了眼腕表,笑道:“現在已經早上八點半,你待會要是從我屋裏出去,不小心撞到你爸媽,那我在他們心中的印象就更糟糕了。”

“你還害怕這個?”安棠轉身走到他面前。

“你爸媽對我的态度,你又不是沒看見。”

他伸手攬着安棠的腰,把人抱到自己腿上。

“那你還敢留我在你屋裏過夜?”

賀言郁的手指勾着她的頭發,一圈圈纏繞,玩得樂此不彼,聞言,擡眸盯着安棠,笑道:“我要是得罪你,那不就更糟糕?”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腰,微擡下颔,喉結上下滾動,“回屋去吧。”

安棠起身,打開屋門,正準備回房間,結果恰好撞到上樓的葉聽娅。

葉聽娅顯然也是一愣,沒想到安棠竟然會從賀言郁的房間裏出來。

安棠神色自若,笑着跟她打招呼,然後回屋去了。

賀言郁于泰山前面不改色,規矩溫和的喚了聲:“伯母。”

“嗯,下樓去吃早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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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棠換完衣服去一樓,看到餐桌上,賀言郁正和安仁聊天,那場面說不上溫馨平和,反倒有點像是在洽談商會。

她坐在賀言郁身邊,男人将手邊的牛奶杯遞到她面前。

“謝謝。”

“不客氣。”

餐桌上一時無言,四人被分割兩派,一派是一家三口,賀言郁排除在外。

實在是他的身份很尴尬。

安棠率先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媽,我們今天要走親戚嗎?”

“大年都快結束了,哪還有什麽親戚要走。”葉聽娅笑道。

安仁默了片刻,“我們今天不是要去丹尼爾家嗎?”

丹尼爾是溫窈婕再婚的老公,也是溫淮之的繼父。

兩家約見面這事,過年前就已經商定了,經他提醒,葉聽娅頓時想起,笑道:“你不說我差點就忘了。”

賀言郁插不上半句話,垂眸盯着面前的盤子,上面印着漂亮的圖紋,精致雅觀。

安棠伸手,覆在賀言郁的手背上,“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男人擡頭看着她,順勢握着安棠的手,半晌,他點點頭,笑道:“要。”

安仁坐在他對面,将賀言郁的神情以及言行舉止盡收眼底,經過昨晚到現在的觀察,他發現賀言郁對比一年前變得不止一星半點。

以前的他,眼裏總是冷冽、陰鸷、目光看向別人的時候帶着威懾和壓迫,可如今……

賀言郁的性子變得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像淮之。

只是不知道這究竟算好還是算壞。

吃完早餐,安棠一家人前往丹尼爾家中,開車的人是賀言郁,安棠坐在副駕駛,提醒他:“你慢點,路滑。”

賀言郁開着導航,“嗯”了聲。

約莫花了半個小時,車子抵達別墅前,安棠繞到後備箱,準備把裏面的禮物拿出來,賀言郁走到她身邊,彎腰接過,“我來。”

他提着禮物,跟安棠他們進了門。

溫淮之的繼妹聽到動靜,率先跑到門口,笑道:“安叔叔,葉阿姨,你們終于來了。”

阿萊格的視線觸到安棠,笑意頓時斂去幾分,她素來不喜歡這個所謂的未來兄嫂。

她把目光移開,當看到安棠身邊站着的男人後,頓時愣神,直接脫口而出:“哥!”

話落,阿萊格徹底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繼兄溫淮之。

“阿萊格。”身後響起溫窈婕的聲音,穿着優雅溫婉的女人手臂上挽着披肩,當看到賀言郁時,瞬間怔在原地。

“淮之……”她喃喃。

尴尬瞬間彌漫,所有人看到賀言郁的時候,率先想到的人永遠是故去的溫淮之。

好似他生來就注定當另一個人的影子。

賀言郁面色平和,看向別人的目光沒有波瀾。

安棠拉着他的手,卻被男人握入掌心。

她扭頭,擡眸望向他的時候笑了笑。

溫窈婕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溫淮之,溫淮之已經去世快一年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她另一個兒子賀言郁。

只是……

為何他現在會變成這副模樣?

溫窈婕想不通,但賀言郁能出現在這,令她非常開心,“言郁。”

“溫夫人。”

客套疏離的打招呼,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時候丹尼爾也過來了,看到大家聚在門口,笑道:“快進屋坐。”

兩家因為安棠和溫淮之從小到大的情誼,所以來往密切。

溫窈婕看到安棠和賀言郁坐在一起,金童玉女很般配。

雖然她跟溫淮之有緣無分,但現在這種結果也挺好的。

兩家人聊了會,很快就把話題轉到安棠身上。

溫窈婕問她:“棠棠,你跟言郁在一起挺久了,你兩對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顯然,她不知道安棠和賀言郁之間的三年約定,還以為他們是真心在一起的。

安棠知道溫窈婕想撮合她跟賀言郁,于是把皮球踢回去,“我現在還年輕,對以後的事沒想那麽多。”

“是嗎?我見你兩這麽親密,還以為你們今年打算結婚呢。”

阿萊格就是看不慣安棠,覺得她這個人冷血薄情,說好一輩子只愛她哥,結果等人故去後,竟然和替身糾纏不清。

丹尼爾看了眼自己的女兒,略微嚴厲:“阿萊格。”

阿萊格哼了聲,沒再說話。

這茬話題很快被揭過,中午兩家人吃完飯又聊了會,臨走前,安棠被阿萊格叫到一樓的露天陽臺,頂上支起遮雪蓬,倒是可以抵禦一部分風雪,顯得不那麽冷。

阿萊格雙手環抱,瞪着安棠,語氣不善:“安棠,我不許你跟那個什麽郁的男人在一起,你這樣對得起我哥嗎?對得起你們十幾年的感情嗎?!”

她比安棠小幾歲,現在快大學畢業,性子被慣壞,也喜歡直來直去。

安棠看在她是溫淮之的繼妹份上,向來也給幾分薄面,“我們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

“你當我瞎?”阿萊格這下更瞧不上安棠,滿口胡言,沒一句真話,她真心替溫淮之感到不值,從小寵到大的人,最後竟是這副嘴臉。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安棠不欲多加解釋,準備轉身進屋,阿萊格在背後大聲說:“安棠,你就是婊/子,你根本配不上我哥!”

這話就過分了,還帶着人身攻擊。

安棠頓住腳步,背對阿萊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讓安棠想起一些往事,她突然有些想笑。

或許悲到極致就是這種反應吧。

她語氣淡淡:“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算。”

成年後,她經常聽到很多人在背地裏議論她,說她配不上光風霁月的溫淮之,說她付出的愛不如溫淮之,說她只是一味依賴享受他對她的好。

她也曾痛苦、迷茫、無措、崩潰,就好像她和溫淮之之間隔着數不清的溝壑。

溫淮之因為身體原因,很多事都不能做,沒事,有她,她可以學。

她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豪門大小姐,變得廚藝精通,這個漫長的過程,切到手指血流不止、被油濺到、被蒸汽燙得手臂起大水泡。

這些尚且微不足道。

她還記得溫淮之曾經和別人合作編一支現代舞,那支舞跟他涉及的領域有所不同,其中還需要飙車到極限帶來的感受。

這種危險的事,他來學,稍有差池就可能沒命。

因為他有血友病,不能受傷流血。

她知道後,托母親的關系請來有名的機車手,第一次玩機車,安棠還記得虎口被震得發麻帶來的心悸感。

她曾無數次在跑道上摔下去,擦破皮膚,青痕遍布是常有的事。

最嚴重的一次,被送進醫院搶救。

而那次沒瞞住,溫淮之知道她背着他幹的那些事,又氣又心疼,舍不得責備她,用無力的口吻問她,為什麽好端端的要去學那麽危險的東西。

她說自己學會了就可以帶他,那他就不用學了,而且百分百不會有危險。

溫淮之問她為什麽這麽肯定,就算他不會,大可以請專業的人帶他。

她傻乎乎的笑着,固執又倔的說,如果有危險,她是不會讓他上車的,而且,她不放心把他的安全系在別人身上。

他們之間并沒有誰依賴誰,誰攀附誰,他們是彼此成就。

就像溫淮之說的那樣,兒時那年初遇,因為她的出現,讓他靈光一閃徹底完善成名舞《贖》,并于後來憑借這支古典舞響徹國際。

而她也因為溫淮之的陪伴,逐漸走出陰影,重拾樂觀,懂得溫暖,正是如此,她走上寫小說的道路,想像溫淮之那樣,借着文字傳遞溫暖,給更多人帶來快樂與希望。

阿萊格被她的話堵得一噎,跺腳道:“你可真是沒皮沒臉,厚顏無恥!”

回複她的,是安棠離開的背影。

賀言郁在外面等她,見她過來的時候眼眶微紅,臉上的神情近乎沒有。

這副模樣,讓他覺得眼前的人好像無形中又遠了幾分。

賀言郁拉着她的手,垂眸問:“怎麽了?”

“我沒事。”安棠搖搖頭。

她不想說,無論別人怎麽逼迫她都不會開口。

他們回到安家,又住了兩天,大年已過,又要忙碌起來,賀言郁該飛回港城主持公司事務,安棠自然也得回去。

臨走前一天,葉聽娅找安棠單獨聊天。

選的地方是玫瑰溫室,裏面栽着很多品種的玫瑰,頭頂是球型的玻璃罩,夏夜的時候,擡頭仰望,滿目都是璀璨的星星。

葉聽娅說:“棠棠,你跟賀言郁約了三年的期限,如今第一年已經過了,餘下還有兩年,媽媽知道你并不愛賀言郁,但你現在也看到了,他變得越來越像溫淮之,所以媽媽就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三年之期真的結束,而他也變成你想要的模樣,你會作何抉擇?是跟他在一起,還是離開?”

安棠的指尖輕輕戳着玫瑰花瓣,細膩的手感至指尖蔓延,她面前挂着一張照片,是她以前和溫淮之去旅游時拍的。

滿屋子挂着錯落參差的合照,昔日無數記憶在腦海裏走馬觀花。

安棠垂眸,眼睫輕顫,用平緩的語氣說出最薄情的話。

“我還是會離開。”

縱然知女莫若母,這一刻,葉聽娅也不理解了,“為什麽?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是啊,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可是阿萊格今天說的話卻盤踞在她腦海裏。

局外人笑看,置身事外。

局中人深陷囫囵,掙紮不脫。

而她,就是那個局中人。

心中思緒紛擾,到了喉嚨,最終都變成一句無力的解釋。

她說:“可他始終不是淮之。”

玫瑰溫室外隔着一道玻璃門,賀言郁默默站在陰暗處,将她們的對話聽進耳裏。

他為止退讓、妥協、付出一年,竟換來安棠一句輕飄飄的‘可他始終不是淮之’。

原來,所謂的三年期限都是假的,都是她情之所至的一次玩弄,無論他如何模仿溫淮之,無論他做得再多,她也依舊心如磐石,毫不動搖。

要不是他這次偶然聽到,待三年結束後,她是不是就要随便尋個理由徹底離開?

賀言郁阖上眼,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安棠推開玻璃門,看到站在陰暗處的男人,驀然怔住。

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

聽到輕微的動靜,賀言郁睜開眼,平靜的注視她。

安棠瞧見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泛着紅,微抿着唇,心裏也不知道他究竟把她們的對話聽了多少。

坐飛機回港城的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沉默在他們身上萦繞。

飛機落地。

賀言郁的助理已經把車安排好了,男人接過車鑰匙,竟是親自開車。

安棠原本走向車後的動作一頓,最終改了方向,坐到副駕駛。

最終打破僵局的是安棠,“你都聽到了?”

然而他卻轉移話題:“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

“什麽話?”

“別打擾開車的人。”賀言郁握着方向盤,目光一直注視前方,“會死的。”

很耳熟的對話,仿佛曾經出現過。

安棠收回落到他側臉的視線,扭頭望向窗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聽你說最後三個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拉我一起下地獄。”

“跟我死在一起不好嗎?”

“……”安棠笑說:“我還年輕,想活着。”

賀言郁的手指搭着方向盤,指尖輕叩,車子飛速疾馳,樹木倒退的殘影割裂遙遠的天幕,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晖照着山尖的雪白,似橘似紅似白似墨藍,像是打翻了調色盤,看着色調混雜,又有着說不出的美感。

夜幕将至,路邊兩側的燈也亮了。

良久,就在安棠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賀言郁卻突然開口。

沉默了近一天,他終于笑了次,“行,那就讓我一個人下地獄。”

安棠眼皮子一跳,“咱們還在車上,別讨論這麽恐怖的話題。”

話落,也就在這時,十字路口右側,也就是安棠那邊,突然從拐彎處橫插了一輛貨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安棠的瞳孔驟然緊縮,恐懼瘋狂蔓延,像飓風襲卷。

下一秒,安棠由于慣性朝前傾,卻在最後關頭被安全帶拉回去,天旋地轉間,她看到方向陡然發生變化,那輛貨車迎面撞到賀言郁那邊。

絕對力量的碰撞,輪胎擦過油柏路迸濺出火花,他們的車子被掀翻。

玻璃應聲而碎,迸濺的碎片割在皮膚上疼得厲害,但卻遠不及身上被碾碎的痛楚。

殷紅的鮮血滑過臉頰,安棠已經意識模糊,隐隐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恍惚中,有人摸到她的手指。

賀言郁從他那邊出去後,拖着受傷的腿快步繞到安棠這邊,單膝跪地,把人給撈出來。

安棠被他抱起,于血光中,她看到賀言郁的臉上滿是鮮血。

她想,那麽矜貴的一個人,如今卻變成這副模樣。

“砰——”

爆破炸裂的聲音震得耳朵嗡嗡作響,他們那輛被撞翻的車已被大火吞沒,炸飛的碎片打在賀言郁的後腦勺,又是一陣鈍痛。

男人步履踉跄,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他受的傷,可遠比安棠要嚴重。

安棠看到他倒在自己身邊,最後一秒,手摸着過來握着她的指尖,還有心情似笑非笑跟她說。

別怕,沒有危險了。

你還年輕,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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