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舉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早,寶珠便來傳喚,說巳時六奶奶傳喚七小姐去談談心,聽聽曲,順便吃午飯。不是我當值,這個消息我自然不知。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是快進入正午了。今兒個忒別高興的瑞雪高昂着她的下巴向我說的。當然,瑞雪并不是好心的知會,而是向我炫耀:“喲喲喲,別以為每次在六奶奶那裏彈個曲就一定能博得好感,錯,真是仗着幾句虛假的表揚還真把自己當個了不得的人物。你不是總誇主子這點好,那點好。我們說句大實話還要被你很來恨去,護主的很嘛。怎麽,真到主子挨訓時,卻躲在屋子裏不敢出去咯。更衣,你可真是個真心護主的好下人。”
我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對了,但是也明白瑞雪一定不會跟我說實情,幹脆直奔六奶奶的院子,一探究竟。
等到我跑到院子時,已經正午了,名燦燦的太陽挂在頭上,照的人的影子都踩在了腳下。我的腳還沒有跨進院門便看到院子當中,在烈日下把古筝舉得高高的涼詩琴,而冬兒一看便是被打得跪不直了。一下子,心疼的淚珠子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仿佛這些疼都應在了我的身上,連走路都開始有些不穩了。直徑走到涼詩琴的身後,我想也不想就跪了下來。
從小到大,涼詩琴的錯,再錯,頂多就是被六奶奶責罵一番,真到了落實,最終是落在我們這些下人身上。所以,今天我是第一次看到涼詩琴被六奶奶嚴懲罰跪,還是頂着烈日,高舉古筝,這麽不近人情,全然不像六奶奶以往對涼詩琴會做的事。所以,既然涼詩琴當主子的都被罰了,我這個跟在身後的下人必須跟着連帶。不管是對是錯,忠心必須表現出來。
入秋了,太陽不再像夏日那般炙烤,但是餘熱還是不容小觑,尤其是正午當頭的太陽。我在涼詩琴的身後看着她的發絲濕漉漉的貼緊着肌膚,而她高舉的古筝有些搖搖欲墜的勢頭。我看在眼裏,緊在心裏,眼睛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她,怕她受不了這樣的懲罰。而弱不禁風的涼詩琴居然閉口不言,連一聲求饒都沒有,就這麽直直的挺着背,高舉着被她彈了這麽多年的古筝。這把古筝還是六奶奶當年千挑萬選才送給涼詩琴當四歲的生日禮物。從此,也開啓了涼詩琴學琴之路。帶在涼詩琴的身邊已經六年了。琴弦不知劃破過涼詩琴多少次柔嫩的指尖,但是都沒有讓涼詩琴為之掉過淚,喊過苦。琴弦也不知多少根被涼詩琴彈斷過,但是都沒有讓它從此就束之高閣,棄之無用。反而成了涼詩琴最拿手的技藝,六奶奶最看好的表演。此刻,它卻被涼詩琴高舉過頭頂,成了嚴懲她的工具,受着烈日的炙烤。
也許是涼詩琴真的忍到了極限,她的手臂有些微顫,使得高舉的古筝有些搖搖欲墜的趨勢,連着她的整個人都有搖搖欲倒的傾向。不過那麽一瞬,我眼疾手快的向前一步,用自己的手接過了涼詩琴高舉的古筝,繼續高舉不倒。幸好沒有讓墜落的古筝砸傷涼詩琴。而虛脫的涼詩琴已經向後倒去,直接暈了過去。
“七小姐!”冬兒雖然傷痕累累,但是看到涼詩琴暈倒,連罰跪、自己的傷痛都忘了,直接撲到涼詩琴的身上,焦急加痛感一股腦的化成淚珠子流了下來。
冬兒震耳欲動的聲音終于引起了安坐于屋子裏的人的注意,大家紛紛出來。看到六奶奶捧在心尖上的涼詩琴居然被嚴懲的暈倒了,最先湧出的下人們都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慌張了起來。
“趕緊把七小姐扶進屋。”利眼的紫鵑不用六奶奶開口就已經安排妥當,“紫翠,跑快點,去請徐大夫,讓他趕緊過來,就說七小姐熱暈了,恐是中暑了。”連遮羞的理由都替六奶奶想好了,不愧是六奶奶最疼愛的心腹。
寶珠比較實際,直接跑下來,和瘦小的冬兒攙扶着涼詩琴往以前她住的屋子挪,但是暈過去的涼詩琴異常的沉重,兩人又不均衡,沒有将涼詩琴挪動分毫,重心不穩還差點将她摔在了地上,惹得大家又是一驚。
還是六奶奶沉得住氣,始終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連最寶貝的女兒暈倒了都面不改色,語氣裏不夾一點憐憫之情:“紫鵑、寶珠,你們把七小姐扶進屋裏,冬兒護主不周,繼續罰跪。”六奶奶掃到我,見我正替涼詩琴把琴高舉着,“主子有責,當下人的自是逃不了幹系。既然主子暈了,你就代替主子舉着。主子什麽時候醒了,承認錯了,你再把它放下。”說完,再也不看院子裏的雞飛狗跳,轉身之際,依舊是那個高姿态的背影。
涼詩琴一暈,我的魂都跟着她飄走了,六奶奶的懲戒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只是看着紫鵑和寶珠把涼詩琴扶進了屋子才松了口氣。一驚一乍,就已經汗流浃背了。
小人得志一直處于觀望的八小姐向涼詩琴消失的地方哼了一聲,然後再看向院子裏罰跪的我們,慢悠悠的向我們走來,繞着我們走了一圈,幸災樂禍着:“啧啧啧,真是好一出護主心切。我看着都替姐姐心疼。若是她門知道你這般對她,定是不忘這番主仆之情。日後必然多向着你門。你門雖受了些皮肉苦,卻得了姐姐的銘記于心,也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經此一番,姐姐還能賞你們些什麽好東西?”八小姐用錦帕捂着嘴笑得陰險。
八小姐和瑞雪也真是一對主仆,說話都有幾分相似,不只是誰學了誰。我本就心中有怒,思慮着涼詩琴此番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醒來,一時沖動了些:“七小姐心地善良,待我們這些下人只有好。為她受些皮肉之苦也是甘願的。”
不料最讨厭聽別人誇贊涼詩琴的八小姐居然一個耳光向我狠狠扇來,響聲在院裏十分清脆。打得我的臉直接偏在了一邊,突來的攻擊毫無防備,連帶着手上高舉的古筝有些不穩,搖搖晃晃。
“哼,好好舉着,這可是母親精心為姐姐挑的。若是磕了碰了,賣了你都賠不起。”趾高氣昂的八小姐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會兒。她高高在上的俯視着我們這些卑賤的奴仆,稱心快意地走回了屋子。
我和冬兒則老老實實的繼續跪在青石板上,頭頂烈日,享受着這最後的餘熱。沉重的古筝就像一塊重重的石頭壓在我的心裏,壓得我出不了氣。眼角随時注視着那屋,連呼吸都是緊張焦慮,汗如雨下,卻渾然不知。
冬兒看人都走散了才敢向我挪了挪,然後用只有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哭訴着:“更衣姐姐。”
按照涼詩琴近日的表現,彈琴作畫應該問題不大,但是為什麽六奶奶今日會如此動怒,實在讓人費解,而且連涼詩琴的身子骨都不顧了,跪的她大汗淋淋,還舉着不輕的古筝,只怕涼詩琴醒了,手臂必是酸澀,這幾日都不能用力了。從小就把涼詩琴如珠如寶對待的六奶奶突然性情大變,大加嚴懲,可見涼詩琴今日犯的錯絕對不是一個小錯。而且聽六奶奶的語氣,更是讓我倍加好奇。看着四下無人,我穩穩地舉着古筝,輕聲的問着:“到底是怎麽回事?”用餘光一瞟,冬兒委屈的淚珠子還在淌着。
“我,我也不知道。”冬兒開始慢慢說來,“早間,寶珠姐姐來說六奶奶有請。七小姐準備好東西,我背着古筝便提前出門,沒走不遠,就有個丫鬟來給七小姐帶話,說是老爺有請。七小姐自是以老爺為先,先跟着那丫鬟去了。到了一院子,丫鬟說老爺只讓七小姐一個人進去,我便候在了外面,丫鬟把古筝背了去。沒過多久,我便聽到彈琴的聲音。我心裏想一定是老爺想七小姐的琴聲了,所以專門請七小姐彈奏。一曲罷,七小姐自己背了古筝出來,告誡我不要給六奶奶說。我只好應了。但是到了六奶奶的院子,七小姐還沒開口,六奶奶便一巴掌打在了七小姐的臉上,險些把七小姐扇倒了。然後便懲罰七小姐高舉古筝在院子裏跪着,說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起來。我也跪在院子裏,還被紫鵑姐姐用戒尺打了六次,說我這副卑賤的姿态帶壞了七小姐。”
冬兒的話讓我聽得雨裏霧裏。不一會兒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看來是徐大夫來了。徐大夫是涼府養在府裏的大夫,專門給主子們看病。每月只有一日是專門給下人們診斷治病,而且還要他心情不錯,才會認認真真地給我們這些下人望一望。但是醫術不錯,每次都是幾服藥便讓大家藥到病除。所以知道是徐大夫來了,我懸着的心才落了一半。
看着紫翠把徐大夫帶到涼詩琴的屋子,我才舒了口大氣,連托古筝的氣力都足了些。雖然臉上還火辣辣的疼,但是心裏卻早不在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苦了更衣 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