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跳舞的小姑娘左左右右前前後後重複了好幾遍,終于結束了這場漫長的舞蹈,樹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然後聲響便漸漸低了。
“快結束了。”
謝衣轉頭看向身邊的青年,眼中浮現出些許難過和愧疚。他伸手握住了謝一垂在身側的手掌,手指緊了緊,又向謝一靠的近了些,呼吸拂在他的耳邊,聲音又輕又緩,帶着些不易覺察的猶豫,既怕驚擾了兀自出神的謝一,又不得不出聲打斷他的沉思。
他握着謝一的手輕輕晃了晃,拇指指腹在謝一的掌心摩挲了幾下。
“阿一,我們得走了。”
掌心的搔癢讓謝一下意識地收了收手指,握住謝衣的手不讓他再亂動。
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那已近尾聲的熱鬧場景,正看見之前跳舞的小姑娘抱着玩偶拉着謝衣師父的衣擺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模樣,不覺便是微笑起來。
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謝一的面上仍噙着溫柔的笑意,緩緩點了點頭。
“好。走吧。”
謝衣心底的愧疚越發濃厚了。
“下次……”
他嘴唇開合了幾次,卻怎麽也沒辦法說出這幾乎不可能兌現——至少不是他想要給予謝一的兌現——的承諾。
謝衣頓了頓,眉毛微微皺起,片刻後又自己想通了,眉眼舒展開來,面上重又露出了笑容。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謝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跟着謝衣向前走去。
沒走出幾步,袖擺拂過腳下枝幹邊長出的一只新芽,頂端的葉片已經有些蔫吧了,被袖擺一拂,就硬邦邦地落了下來。謝一似有所覺般停了下來,目光在打着轉落下來的葉子上掠過,沿着枝幹的走向一直向上,微微皺了眉,喃喃自語般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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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當是花開似錦……”
怎麽,卻是新芽已敗?
“你想要看矩木開花?”
謝衣順着謝一的目光看去,六月将近,天氣已冷了許多,矩木卻還是郁郁蔥蔥的,枝葉遮天蔽日,随着風輕輕搖擺,發出簌簌的聲響。
“據傳,矩木是神農神上親手栽下的神樹,或許神樹總是有些特質,我從未聽聞過矩木開花的事跡。或許生滅廳中曾有記載,可惜職責所在,即便是師尊,瞳也不會輕易開放生滅廳中典籍。”
他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颚,語氣裏也有了些被謝衣撩、撥起的遺憾。
“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倒也是有了些念想。”
謝衣低下頭,目光直愣愣地釘在謝一的臉上,樂呵呵地笑起來。
“要是我們能一起看一次春暖花開,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
神農祭典過後,便進入了六月,流月城底層的草木盡數枯萎,刺骨的寒冷将地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沉睡數年的滄溟城主對此情形不甚了解,在她的記憶中,流月城雖不算洞天福地,卻也能讓族人安居一隅,如今乍然直面這般苦寒,一時間頗有些不知所措。可她畢竟繼承了城主一脈最純正的血統,修習過許多連沈夜都從未聽聞的高深術法。
她提議在流月城中制作一具偃甲爐以作供暖,又與沈夜商議,暫時将流月城下層的族人全部遷至中層,然後在上層選址,漸次将下層族人搬遷至受寒氣侵蝕較小的上層。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看到沈夜将下層的族人盡數遷走,便又再一次陷入了沉睡,留下沈夜一個人面對沒了壓制如狼似虎開始反撲地城主一系。
因此,偃甲爐的工作,沈夜全權交給了謝衣,以至于他這幾日一直埋頭在偃甲房中,連破軍祭司需要處理的事務都分攤了出去。可饒是謝衣在偃甲上的天賦再卓絕,對偃甲的造詣再高深,偃甲爐這樣的大工程,也令他殚精竭慮,耗盡心神。
心疼徒弟——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但又分、身乏術的大祭司,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謝一。
沈夜不是第一次到自家徒弟的家裏去,卻是第一次,單獨和謝一在自家徒弟的家裏相見。
即使清楚地知曉站在屋子裏的,是一具誕生了靈智的偃甲,可仍然有一瞬,沈夜以為自己在謝衣的屋子裏看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看見了,經歷歲月磨練後終于成長為自己屬意的繼承人的謝衣。
可謝衣便是謝衣,那些不一樣、或者可以說是不甚和自己心意的地方,才是構成自己這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弟子的特質。
鮮活的,靈動的,獨一無二的。
沈夜向前走了一步,站在窗邊的謝一整個人都籠在晨光中,長發披垂、面容溫和的青年衣擺曳地,看起來沉靜又寧和。
只除了他從頭到尾一動不動,連垂下的眼睫都始終保持着一個角度,顯得死氣沉沉。
唔,謝衣好手段。
沈夜默默在心底為自家徒弟點了個贊。
“……謝一。”
和自家徒弟一樣的名字很明顯讓大祭司有些不悅,他微微皺了眉。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面對着較其他人單純得多的偃甲人,沈夜也下意識地流露出了更真實的情緒。
認識到這一點,讓大祭司更不開心了。
“大祭司?”
謝一擡起眼簾,總算從堅定執行的謝衣的命令中走出來,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烏黑的眸子裏染上了溫和的笑意,仿佛整個人在一瞬間注入了靈動的生機,活了過來。
他微笑着對沈夜一拱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很是優雅。
“不知大祭司前來,有失遠迎,實在失禮。”
“……”
沈夜被這周全禮數梗的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半晌才古怪地笑出來。
“……謝衣究竟都教了你些什麽?”
“謝衣慷慨大方,但凡所學,傾囊相授。”
謝一仍是一副溫柔淺笑的模樣,不急不緩地回答沈夜這其實并不需要他回答的問題。
那副潑水不進,偏偏又認真誠懇的模樣,着實讓沈夜有種見到了幾年前還是熊孩子的謝衣的即視感。
這多少讓他覺得有些親切。
沈夜搖了搖頭,伸手捏了捏自己緊皺的眉心,只覺得眉腳一陣抽痛。
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本座今日來此,只問你一件事。”
“你可願助謝衣一臂之力?”
……
“咦,阿一!?你怎麽來了!?”
經過幾天不寝不食的鑽研,謝衣總算理出些頭緒,正式從自己的偃甲房轉戰到中層的偌大石室中。
他心中已經有了初步的構思,可真當實施起來,才發現自己要做的還有很多,而最大的困難,就是一個偃術與自己相差無幾、既能跟得上自己的思緒又能了解自己心意的幫手。
謝衣倒是和自家師尊頗為心有靈犀,也是第一時間就想起了謝一。
這麽一想起那人,謝衣這幾日都沉在偃術裏的思緒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奔逸起來。
說起來,阿一現在在做什麽呢?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去了,不知道阿一一個人會不會覺得寂寞。阿一的話,還是笑起來最好看,他每次一皺眉,我都覺得不開心了。可在流月城中,能讓他開懷之事實在少之又少,只希望這偃甲爐制成後,氣候和暖,矩木能如阿一所願般花開如錦,那時,他總能開心地笑一笑了。
哎,如果現在能看到阿一就好了……
謝衣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收拾起那些不靠譜的胡思亂想,可剛一回過神,就瞅見活生生的謝一背對着自己站在石室中間,而師尊還站在他身邊,兩個人不遠不近地看着一面石壁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師尊?你怎麽和阿一……”
“是本座讓他來助你一臂之力。”
沈夜轉過身,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看着自家徒弟的眼神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了。
“怎麽不再休息一會,這幾日,你也累壞了。今後,有他幫你,你便不必勞神至此。”
“多謝師尊關心。”
謝衣裝模作樣地一揖,面上卻是不着調地樂呵呵笑容。
他直起身,目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黏在了謝一的身上。
“有阿一陪我,多忙都不累。”
“……”
大祭司忽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酸楚感,瞅了謝一一眼,那眼神涼飕飕地還帶着刺。
——狐貍精!
渾然不知自家師尊心理變化的謝衣繼續樂呵呵地說着。
“說來,師尊和阿一這一路走來,便無人——”
他說了一半,硬生生把話又憋了回去,面上笑容越發燦爛,眼裏帶着些讨好的請求。
“師尊果然是師尊,謝衣還有一事相求。若是師尊得空,能否不時帶着阿一在流月城中走動走動?說來慚愧,他誕生至今,我只帶着他出去過兩次,皆盡不在人前……”
謝衣面上的笑容淡了些,看向沈夜的目光卻越發堅定,那請求便變成了懇切的企盼。
“師尊——他開心,我便也歡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捧臉各種。
以及,我最喜歡之前甜蜜蜜,然後一步步走向可以預見的未來——诶,我好像透露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