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5)
,眼角略略拉長,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家師兄,長長的眼睫毛眨巴眨巴,又低低地求了一句。
“師兄~拜托拜托~”
聞人羽,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
樂無異和夏夷則默默轉頭。
只有接受能力異乎尋常的阿阮樂呵呵地笑,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動作和此刻的聞人羽幾乎如出一轍。
秦炀又一次敗下陣來。
聞人羽贏得了一百天的時間,但在那之後,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回來,并且對接下來的懲罰無條件接受。
在離開的時候,秦炀又透露了一個消息。
他曾在京中與三皇子有過一面之緣,對這位當今聖上三子中唯一內斂沉靜的三皇子印象頗深,這一次一打眼,就認出了夏夷則正是三皇子李焱。
秦炀告訴夏夷則,數月前他負罪潛逃,他的母妃淑妃受到牽連,被自己的夫君、當今天子禁于慈恩寺修行忏悔。
夏夷則面色如常,甚至還平靜地道了聲謝,但垂在身側的手,已經緊握成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夏夷則需要去探尋母妃的蹤跡,樂無異需要去弄清自己的身世之謎。
那麽接下來,沒有任何異議的,樂無異四人匆匆離開百草谷,前往長安。
一到長安,四人便兵分三路,夏夷則和阿阮去打聽他母妃的消息,樂無異回了樂府,聞人羽則在長安街上四處轉轉打探消息。
樂無異回到家,卻發現自己的老爹正在和自己捐毒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對峙,而且很顯然,自家老爹正處于下風。安尼瓦爾咄咄相逼,老爹卻對十九年前的捐毒之戰諱莫如深,而提到樂無異的身世時候,他沉默了。
片刻後,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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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無異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腦海裏炸開了,他之前十九年的世界在此刻崩碎。
“……無異,他說得不錯,為父确實蓄意隐瞞于你。”
“為父也曾想過告知你真相,可惜卻又每每心生猶豫……因為你若知曉,只怕一生都難以釋懷。”
“……異兒,對不住。一切是我所致,我……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
樂無異的臉一下子漲紅了,老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心中鼓動着暴虐的怒意,卻說不清是因為老爹的欺騙,還是自謝衣死後一直壓抑至今而後忍無可忍的爆發。
“你看,我早便說過,樂紹成一直在騙你,他教你養你,全都是不安好心!”
安尼瓦爾的眼中滿滿溢出了冷冽的殺意,他眯起眼睛看向樂紹成,舉起了手中的彎刀。
“樂紹成,你屠我族人,滅我捐毒,殺我生父,擄我幼弟,令我兄弟分離十七年,還騙他認賊作父!今日,我便向你來讨我捐毒族人的血仇!”
彎刀挾着冷風狠狠向毫無防備的樂紹成砍去。
樂無異的眼瞳驟縮,腦海中一片空白。
當他的神智被疼痛喚回的時候,樂無異才發現,自己正攔在樂紹成的身前,替他擋下了安尼瓦爾的一刀。
這實在是……快要和他看的那些戲折子差不多了……
樂無異苦中作樂,扯扯唇角,居然笑了起來。
樂紹成和安尼瓦爾的神色都有些慌亂,嘴唇不停開合着在說些什麽,樂無異卻聽不清了,他閉上眼睛,幹脆利落地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我終于又上了……
速度過劇情
☆、七十二
樂無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
幾天之內昏了兩次,弄了一身傷,從某種方面來說,自己也還真是了不起啊。
坐起個身就把自己痛得渾身抽搐的樂無異自嘲地笑了笑,順着開門聲看去。
來的不是樂紹成或者安尼瓦爾這兩個“罪魁禍首”中的任何一人。
樂無異有點兒失落,卻又多少有些松了口氣。
一個是自己十七年的老爹,一個是自己血緣上的哥哥,老爹疼自己入骨卻确确實實隐瞞了一些事情,哥哥雖然努力想修複關系卻一直逼着自己和老爹做個了斷……怎麽想都是一團混亂。
何況,他也不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大大咧咧的樂小公子了……
“異兒,你可算醒了。”
一身華服的傅清姣長長舒了一口氣,眉目間藏着的焦灼淡去了些許,她快步走到樂無異床前,豔麗的面容上帶着毫不掩飾的關切。
“怎麽這幅難過的模樣,可是扯動傷口了?寶貝兒子,你可把娘擔心壞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娘讓廚房炖了你最愛的四寶鴿子羹,吃一口好不好?”
“…………哈?”
對于一反往日犀利作風,瞬間變身慈母的娘親,樂無異表示自己一時接受不能。
想想吧,當初自己就是因為打碎了娘最愛的盆栽,生怕被她吊起來撓腳心的“酷刑”,這才來了一場說走就走毫無準備的出逃。這一走就是這麽多天,回來還把自己弄得一身傷,結果娘親居然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還一副關切擔憂地噓寒問暖——這對比,簡直不能更明顯。
……樂無異都要心理陰暗地懷疑娘親是不是老爹謊言下的幫兇,現在這麽溫柔,那都是負罪感逼出來的了。
傅清姣瞅着自家寶貝兒子的傻樣,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伸手戳了戳樂無異的額心。
順勢在樂無異床邊坐下,傅清姣慈愛地凝視着樂無異的模樣,半晌,忽然伸手捏着他下巴左右偏了兩下,神情有些複雜地開口。
“瘦了,也黑了。在外面待得久了,還變得更傻了——也不想想,我兒子有情有義有擔當,還受着傷,我這個做娘的,哪裏會想着生氣,自豪心疼都來不及。”
她捏了捏樂無異的臉蛋,對于自己這十七年好容易養出來嫩肉消失不見表示了遺憾。
放下手,傅清姣眼中的些許戲谑消失不見。
她和樂無異說了那些樂紹成不願意告訴他的事情,那些太過殘酷的真相。
樂無異确實是安尼瓦爾的弟弟,昔日捐毒大将兀火羅的幼子,可樂紹成卻并不是殺害兀火羅的兇手,也不是屠戮捐毒族人的嗜血将領。兀火羅是自刎而死,而捐毒族人則是被斷魂草所害。
傅清姣盡可能詳細地描述着她知道的消息,十七年前的那一日,被圍困的捐毒國上空有光點劃落,落地便迅速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巨木,彌散出紫色的霧氣,而後王師和捐毒城內都發生了異變,霧氣所到之處,人們失去常性,互相殘殺烹食,已經變成了怪物。這影響從紫霧濃郁的城內漸漸向城外的王師中擴散,樂紹成不得不下令,将所有狂亂之人盡數斬殺,連夜撤兵。
傅清姣說完後,樂無異久久沒有出聲,面容豔麗的女子輕輕嘆息着搖了搖頭,走出門外,輕輕帶上了門。
流月城……
居然又是流月城!
樂無異心中的憤怒再一次燃起。
師父、尚未蒙面的生父、捐毒一族、朗德寨民,還有我不知道的被斷魂草所害的人,流月城,你奪走了我兩個至關重要的人,欠了這天下那麽多性命!
他原本搭在床沿上的手掌慢慢握緊——
“無異!快些放手,你的傷口要崩開了!”
聞人羽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樂無異,他還沒有從那樣強烈的負面情緒中完全擺脫,聞聲看過去的時候眼神還有些愣愣的。
“……聞人?嘶——痛痛痛——”
胸口劇烈的疼痛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饞雞唧唧地叫了兩聲,從聞人羽腳邊小跑着竄出來,撲扇着翅膀蹦到他腦袋上,吊住那根耷拉下來的呆毛,說教似的唧唧唧唧個不停。
“呆子,你還知道痛?”
第一時間檢查完傷口,确定沒有再次崩裂後,聞人羽沒好氣地白了樂無異一眼,雙手環胸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疼的龇牙咧嘴的少年。
樂無異沖着她讨好地笑了笑,抓了抓腦袋。
聞人羽再板不住臉,微微皺了眉。
“你剛才……在想什麽?你的表情,有些——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剛剛在外面見到你娘,她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聞人羽伸出手,掌心裏躺着一枚圓滾滾的偃甲蛋。
饞雞瞅了瞅,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唧了一聲——哎呦,它怎麽沒長翅膀沒長腿呢?
“這是……”
樂無異的眼神有些迷蒙,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回憶,淺褐色的眼眸中浮起了掙紮又沉淪的溫柔和暖。
他伸出手,去拿偃甲蛋的動作竟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師父的,偃甲蛋?”
聞人羽點了點頭。
這樣的樂無異看得她有些心酸,謝衣實在是一個很難讓人不生出好感的存在,何況是從小便對他敬佩有加、視為憧憬、一路追尋的樂無異。之前那段旅程中,樂無異和謝衣在一起有多麽開心,現在就有多麽難過。
她也是有師父的人,自然是感同身受。
樂無異将偃甲蛋放在掌心,目光半點不舍得移開。
“聞人,你知道嗎?我昏迷的時候,做了個夢。”
他扯開唇角笑了笑,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像是夜空中的星光慢慢殒落,一點點地沉了下來。
“夢裏,是小時候我第一次見到師父的那個時候,我提着劍,在長安街上一直走一直走,我記得自己要找一個人,可卻總也找不到。然後天黑了,我要回家了,當我走到院子裏的時候,那裏有兩個人站在一起,院子裏的花忽然都開了,花瓣落下來,我看不清另一個人的模樣,只能看到其中一個人的背影。他們似乎說了什麽,然後背對着我的那個人轉過身,我一下子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就是他。”
“無異……”
聞人羽伸出手,又放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又能做些什麽。
樂無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他的眼神雖然停在手中的偃甲蛋上,卻已經投向了夢中的那個身影。
“師父看着我笑了,還是那麽溫柔,他是真的很開心,可我卻哭了。然後一陣風吹過,那些花瓣落得更厲害了,師父的身影就淹沒在花瓣裏,我努力地喊着師父,卻只能看着他和另一個人一起越走越遠。”
樂無異忽然笑出了聲。
他搖搖頭,眼中的悲痛仍在,心底的難過和壓抑也沒有散去,可奇妙的,想到那個身影不再是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便又是有一種薄薄的歡喜生起。
“然後我一個人站在那裏想了又想,忽然就明白了。師父真的已經離開了,而我能做的,便是不要再讓他牽挂。”
“我要完成他最後的叮囑,找齊昭明碎片。”
“還要查清流月城的陰謀,殺了初七和沈夜,替師父報仇。”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還算過劇情吧……
☆、七十三
幕間,流月城:
沈夜負手站在殿內,高高的穹頂下,即便是流月城中地位至高無上的大祭司,也仍然顯得不那麽高大。
初七單膝跪在他的面前,低着頭,束成一束的發辮垂下。木質的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張臉,只露出下颚冷肅的線條。
“初七。”
沈夜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凝視着前方,目光卻不知究竟落在了哪裏。
“謝一的弟子,你已見過,感覺如何?”
“沒有,主人。”
初七的聲音無波無瀾,透出劍鋒一樣的冰冷生硬。
沈夜微微皺了皺眉,看不出對于初七的回答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沉默了下,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跪在自己面前,以最虔誠的姿态呈現他所有的忠誠的青年,目光在那木質面具上停留了片刻。
“……初七,我要你即刻下界,好生跟着謝一之徒。有些事,本座不方便出手,他們——卻是不錯的人選。”
沈夜低低地笑了起來,唇角揚起的弧度帶着微妙的嘲諷,眼中一片冰冷。
“若有必要,就暗中出手相助,不必請示本座。”
“是,主人。”
初七沒有半點猶豫地應下。
沈夜看了他一會兒,唇角幾不可見地垮下,似是有些失望。他走下臺階,越過初七,然後自某處暗匣中取出了一柄長刀。他垂下眼簾,靜靜凝視着手中長刀的目光極近複雜,右手微擡,指腹極輕極緩地落在刀面上,沿着刀身的走向向下撫去。
這個動作幾乎是在瞬間就被刻意地遏制,沈夜收回手,之前片刻的失态便仿佛不曾存在。
他将長刀遞向初七。
“這是瞳新近改制的偃甲刀。”
初七擡起頭,木質面具的遮擋下,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沈夜,也分不清他的視線是落在自己的身上,還是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長刀上。
沈夜的心底無可抑制地泛起了飽含惡意的愉悅。
“——這把刀,名叫‘忘川’。本座見它威力不俗,禀賦又與你相合,就向他讨來了。”
初七自沈夜的手中接過這柄長刀。
幾乎是晉一入手,他周身的氣勢便顯得越發冷硬起來。被木質面具遮住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初七的心中卻确實泛起了不容忽視的漣漪。那本應只是蠱蟲的位置、他的胸腔中有一處自醒來後便始終空落的地方,被填滿了難以言喻的充實和松快。
初七凝視着這柄長刀,木質面具下的目光柔和了些許。
“多謝主人。”
“不必多禮。”
沈夜笑了笑。
“你是本座最忠誠的屬下,理當厚待。何況——”
何況,他本就只屬于你。
謝衣啊謝衣,你們背叛了本座,本座卻多少仍顧念着舊情。百年的時光,你二人終仍以這般模樣重逢、相聚,可還滿意?
快要被自己善良哭了的大祭司,今日也依舊高冷地走出殿門,慢步在流月城中。
沈夜的身影消失不見,初七便也不再言語。他輕而易舉地将自己隐藏進了黑暗中,一如既往的沉寂。
可今日,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久別重逢得令人忍不住喟嘆。
初七知道,這是謝衣。
他曾有過數面之緣,卻又更早地,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親密無間的那個人。
……他親手斬殺的那個人。
情感會令劍刃變鈍。
初七很清楚地明白,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更多地注視着手中的長刀,想要如同以往一樣沉入那只有自己存在的平靜寂然的世界,掩藏在木質面具下的眼睫如同脆弱的蝶翼般輕輕顫動,最終仍是睜開。
他将那柄長刀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中,目光不離左右。
雖然并不應該,但初七覺得很滿足。
自他有意識以來的,第一次。
……
養傷的樂無異,在床上躺的幾乎都要長蘑菇了。
可在他娘的強勢鎮壓下,樂無異仍然乖乖地窩在床上,一天三頓地喝着傅清姣特意為他煲制的各種補湯,樂小公子捏捏自己圓了一圈的臉和壯了一圈的腰,默默地決定一定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爆發的技術宅的潛力是無窮的,鼓搗着鼓搗着,樂無異就還原了謝衣制作的通天之器。為了不被流月城發現,謝衣在去往捐毒前将通天之器拆解為了四個偃甲蛋,分別托付給不同的友人保管,卻不曾想,百年之後,機緣巧合之下,當年四散的偃甲蛋又借由樂無異、聞人羽、夏夷則三人的手齊聚。
利用通天之器讀取了昭明劍柄的記憶,得到了星羅岩的線索,不論聞人羽的興奮,樂無異幾乎是激動的想要跳起來,恨不得立馬就去星羅岩。
然後,他好不容易養好一點的傷口,又裂了……
第一時間趕來的傅清姣,自然也第一時間得知了樂無異的新進展,作為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傅清姣知曉流月城一事究竟有多危險,更是知曉以樂無異的性格,便是撞得頭破血流也一定會堅持查找下去。
但她畢竟是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哪怕知曉堅持是樂無異自己的選擇,她仍然企圖抓住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所以傅清姣和聞人羽認真地談了一次。
聞人羽想了很久,趁着夜色悄悄離開了。
第二日清晨,樂無異沒見着聞人羽,本就有些奇怪,偏偏家裏的仆從還是百般阻撓,一問起來就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他接連問了幾個人,心裏就已經明白了。
樂無異顧不上生氣,連忙聯系了夏夷則和阿阮,三人會面後交談了一陣,就召喚出已經能夠進化成鲲鵬的饞雞去往星羅岩——剛好,在聞人羽被石豹圍攻的危機時刻趕到。
之前還英姿飒爽的聞人羽,沒兩下就在樂無異的唠叨、夏夷則的冷面、阿阮的不贊同下繳械投降,難得露出幾分局促來,她伸手撩了撩碎發,因為接受了并不擅長應對的如此直白的關心而顯得笨拙的不安和開心。
四人中的氣氛很快就變得輕松起來,幾乎沒有任何異議地拍板決定——繼續深入。
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星羅岩薄薄的水霧中,高高的山石上才顯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初七雙手環抱着站在高處,目光仍落在他們離開的方向。他難得地出了神,回憶着方才四人的身影,卻總覺得那裏還有另一個人的模樣,笑容溫柔長身玉立。
謝衣……
他在心裏默念了下,忽然垂下手,手指搭在了腰間的長刀上,指腹溫柔地摩挲着刀面。
現在你不在那裏,在這裏。
初七這麽想着,奇怪的是,僅僅是這麽個念頭就讓他莫名覺得愉快。唇角極快地向上彎起,初七的心中再一次被那古怪的滿足感填滿。
作者有話要說: 初七和謝一都出來了
☆、七十四
樂無異四人漸漸深入星羅岩,走着走着,阿阮忽然看見了一群紫色的蝴蝶飛過,她喜歡那些漂亮的蝴蝶,便和聞人羽說了一聲,自己向着那群蝴蝶飛過的地方跑去。
夏夷則一直有意無意地留意着阿阮的行蹤,自回長安一探母妃蹤跡,卻從慈恩寺裏親耳聽見母妃已被他的父皇、當今聖上所誅的殘酷真相後,他便知曉自己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仇恨将他整個人淹沒,而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便是阿阮。
她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夏夷則追向了阿阮離開的方向。
阿阮正因為那群紫色的蝴蝶消失不見而遺憾,夏夷則不自禁地笑了,原本冰冷的心終于柔軟下來。
他伸出手,催動靈力,在掌心凝結出栩栩如生的冰蝴蝶,将它送到阿阮的面前。
阿阮欣喜地接過,小心翼翼地用纖細的手指撥弄着冰蝴蝶的翅膀。
“呀——它還會動呢,真好看~”
“你喜歡就好。”
夏夷則的笑容中滿是寵溺,他走上前,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牽住了阿阮的手。
“此地惡濁之氣甚重,我們還是快些跟上樂兄他們為好。”
“恩。”
阿阮乖順地點點頭,任由夏夷則牽着她往前走。
“夷則,我很喜歡你送我的這只蝴蝶呢,謝衣哥哥說過,收到禮物的話要記得回禮,好像叫什麽有來無往不講禮貌。”
模糊的記憶中,盤坐在地上的青年這麽說着,從阿阮手中騙走了一顆又紅又大的果子,還輕輕撇了撇嘴,語氣裏便帶上了幾分調笑,他轉頭看向身邊,伸長手臂将手中的果子遞了過去。
那裏似乎站着另一個人、應該是有另一個人,但是阿阮卻記不清,她只記得,謝衣收回手,就着缺口咬了一口果子,溫柔的笑意便從眼底暈開,暖暖的讓那時候一直看着的自己笑個不停。
她微微仰着頭,為自己從記憶長河中找到的零碎回憶而開心地笑了起來。
“謝衣哥哥還說,兩個人在一起,誰送對方的東西多一點,就能讓對方記得更牢一點。要是想讓一個人一直一直記着自己,那就要一直一直對他好,時不時來點把自己送給他的小驚喜~”
“……謝前輩……究竟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夏夷則腳步一頓,無法抑制地以手掩面,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忽然覺得,謝前輩那豐神俊朗從容溫柔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慢慢崩塌。
……不、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勁,謝前輩……怎麽都不像是會說出這些話的人啊……也不對,謝前輩也說過,樂兄和年輕的他十分相似,而以樂兄的性格,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所以說,是百年的時光太過漫長,以至于輕而易舉地将昔日心直口快的樂兄版謝衣,雕琢成了今日廣大偃師心目中的男神謝衣嗎……
夏夷則覺得自己大約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的眼神忽然一凜,左手伸出将阿阮攔在身後,右手執劍,頃刻間已在周身形成劍氣的屏障,夏夷則看向了不遠處的草叢,厲聲喝道。
“誰,出來!”
“于烈火中,于鐵河上,在永無終結的暗夜裏……願神——佑護我的歸途!”
從草叢中走出的是風琊,他桀桀地陰笑着,臉頰枯瘦地凹陷下去,形容憔悴,之前阿阮看見的紫色蝴蝶卻殷勤地盤旋在他身邊,就好像自己圍着的不是一名糙漢子而是一朵美豔的嬌花。
糙漢子風琊接受去星羅岩暗中留意樂無異四人的任務地時候,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是他轉念想到樂無異是謝衣的弟子,而他這個下界的祭司,完全可以依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來好好陪着謝衣的弟子玩一玩。
哼哼,讓謝衣你從小就壓着老子一頭。
哼哼,讓謝衣你搶了老子的大祭司弟子位置。
哼哼,讓謝衣你長得比老子帥!憑什麽老子看上妹子去給她送花就被人罵流氓,你啥都不做就有一群妹子把你捧為高嶺之花!?
哼哼,讓謝衣你叛逃了流月城大祭司還對你念念不忘!憑什麽你叛逃了一百多年居然沒有擔驚受怕到憔悴滄桑,活的滋滋潤潤還收了個對你鞍前馬後的徒弟!?
好容易逮着個能光明正大幹掉謝衣的機會,還被那不知名的小子搶去,大祭司你居然寧願用那個吧臉遮得看不見的小子都不願意用對你忠心耿耿的老子!?風琊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所以現在有個機會好好教訓下謝衣的徒弟,哎呦,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風琊笑得越發癫狂。
“嘿,看看我的寶貝骨蝶找着了什麽——怎麽只有你們兩個?謝衣的徒弟呢?”
風琊嚣張地出場,卻敗在了自己的自負上。
他被樂無異四人聯手擊敗,羞惱激怒,自年少時期便盤桓不去的陰影沒有随着謝衣的死去而消散,反而在今天經由他徒弟的手重新重重地砸了回來。
惱羞成怒的風琊不管自己靈力難以為繼的問題,一股腦地放出了大群骨蝶,不想這孤注一擲的殺招卻被突然出現的一名散仙擊回。風琊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裏,仇恨地看了樂無異一眼,再一次注意到樂無異四人以及那名突然出現卻莫名就和他們同仇敵忾了的散仙,都有着一張漂亮的臉……
嗷嗷,這個負心的世界!!老子不就是長得醜了一點嗎!!
心中在滴血,風琊倉惶而逃。
樂無異四人經歷剛才一戰,已然力竭,并未追趕,風琊一路逃走到星羅岩入口,狼狽地伏在水潭邊。
“……可恨!!無論謝衣還是他徒弟……全都可恨可恨可恨!!”
風琊憤怒地捶打着潭邊的野草,發洩着自己心中的憤怒。
“喂,你。”
“誰!?”
突然出現的聲音冷得風琊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進入了備戰狀态。
他擡起頭看向一旁的山壁,一身黑衣雙手環抱站在高處的初七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風琊不屑地啧了一聲,心裏卻多少放下心來。
“是你!怎麽,沈夜不放心老子,派你來助我一臂之力?”
初七面無表情地俯視着狼狽不堪的風琊,不答反問。
“我問你,你還有什麽心願嗎?”
“莫名其妙!老子從來想說便說、想做便做,有啥好願的?!倒是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麽,看不出來老子被那幾個蝼蟻偷襲受了傷嗎,還不趕緊帶老子回流月城!”
風琊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再看向初七的時候,被搶了手刃仇人機會的新仇舊恨就這麽一股腦湧了上來。
“……”
初七看向風琊的目光難得帶上了幾分控訴,他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還能不能好好耍酷了。
“再會,貪狼大人。”
懶得再跟他廢話,初七揚起長刀。
風琊堪堪避開了一招,手臂上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他捂着自己的傷口,不敢置信地瞪視着初七。
“這招式……不對……老子明明看見,那一晚,是你斬下了謝衣的頭顱……可是這分明……謝衣……謝衣……你——你究竟是誰,摘下面具讓老子看看!”
風琊重重地喘了一口,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忽然笑了起來。
“……大祭司果然偏心!老子不甘心!老子憑什麽永遠……被壓住一頭……憑什麽,你謝衣背叛了沈夜他還能把你改頭換面留在身邊,老子卻——憑什麽……”
“謝衣……?”
初七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長刀,收回目光,他向着風琊走去,手中的長刀直指向他,卻保持着微妙的距離,死活不肯讓刀尖接觸到風琊的身體。
他并沒有直接動手,只是低聲開口。
“我是初七。”
“初七——初七?哈哈哈!”
風琊像是聽到了什麽再荒謬不過的事情,笑得幾乎岔了氣。
他的表情極其嘲諷,明晃晃寫着“有本事當初七有本事別帶面具啊,有本事否認有本事你摘下面具看着自己的臉再跟老子這麽說啊”的挑釁。
他原本想這麽說,可有一瞬間,他從眼前這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的青年身上,察覺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疑惑和茫然。風琊忽然福至心靈,透過那木質面具看透了初七隐藏起來的好奇,他咳咳地笑了起來,覺得倒不如讓初七就這麽疑惑下去比較好。
哼哼,老子死都不會透露更多信息的,不管你是謝衣還是初七,你就給老子自己慢慢猜去吧!!
風琊生硬地改了話。
“……方才……若是……老子許了願……你會替老子……完成麽……”
“不會,随便問問。”
初七酷酷地回答。
“……”
風琊認命地閉上眼。
果然,你還是給老子疑惑到死吧!!!
初七看着風琊被他自己的魔偶吞噬殆盡,藏在木質面具下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手中的長刀,從始至終未曾沾染絲毫血跡。
“謝一……”
低喃了一聲,初七低下頭。
“我是初七,你……才是謝衣。”
這麽說着,他凝視着自己手中長刀的目光帶着幾分微不可見的渴求。
指腹在刀刃上擦過,初七動作緩慢優雅,竟然像是帶着說不出的缱绻溫柔
可他的表情又太過沉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當指腹抹到刀刃,他眼中的難得的溫柔消失不見,動作利落地收刀回鞘。
作者有話要說: 唔……
☆、七十五
在突然出現的散仙息妙華的幫助下,樂無異四人成功從星羅岩深處的神農封印中取得了昭明的“影”。
不過昭明之影蘊含着神劍昭明大半的血戮煞氣,在被困在神農封印中的漫長歲月裏,化形為一條火龍,實力強橫,樂無異四人幾乎被這火龍噴吐的炎息燒化,即便是禺期現形、夏夷則化妖,也無力抵擋。
最後是阿阮受傷流出的血中長出了藤蔓,晉一觸碰到那條火龍,便使得原本乖戾兇暴的影變得乖順下來,老老實實地凝成斷劍模樣,飄到昏迷過去的阿阮身邊。
經此一役,樂無異四人只能在息妙華居處稍作停留。
夏夷則為了保護阿阮,催動體內妖力,化為妖形,而他體內的封印短期內接連數次被打破,如今已徹底潰散,難以恢複人形。看着仍昏迷不醒的夏夷則的鲛人模樣,想到他貴為三皇子卻不得隐姓埋名逃離長安,聞人羽和樂無異心底都有些難過。
獨自一人躺在內室的阿阮醒了過來,她心心念念着最後将自己護在懷裏的夏夷則,顧不得自己便起身想要去找他,剛坐起身,便遇上了走進來的息妙華。兩人交談了片刻,息妙華很是喜歡阿阮單純真摯的心性,費了好大功夫來安慰因為知曉夏夷則封印崩潰而自責不已的小姑娘,在她終于破涕為笑的時候,才問起為何阿阮的血能夠讓火龍化歸昭明碎片。
“因為我是巫山神女呀。”
阿阮一本正經地回答,理所當然的模樣顯得很是可愛。
息妙華笑了起來,卻搖了搖頭。
“……巫山神女?姑娘說笑,這如何可能?早在上古之時,巫山神女戀慕上仙司幽無果,悲悵之下香消玉殒,歸葬巫山。此事衆仙皆知,絕無訛誤。”
“司……幽……”
阿阮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記憶深處有一個身影模糊地浮了上來,陌生而又熟悉,怎麽也看不清。
她的頭又痛了起來。
阿阮皺着眉,伸出手抵住額頭,忍着疼拼命回憶。
“我……我記得他……他……穿着黑衣服,長的……很好看,我很喜歡他,他……司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