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6)

也曾經給我一件東西……我……對了,我一直帶着那件東西,和謝衣哥哥他們離開巫山的時候……也還帶着,但後來,不知怎麽就不見了。”

腦海中浮現出的身影,只能看清側身的剪影,周身的氣質卻很是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有那麽一瞬間,阿阮将這個身影和那名被稱為初七的、将謝衣哥哥斬殺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這怎麽可能呢?才不會是他!

阿阮搖了搖頭,拼命地回憶,卻再想不起更多。

她心裏難過,又帶着些希冀,只放下手看向息妙華。

“司幽他……他在哪兒?”

息妙華斂去面上的笑容,搖了搖頭。

“……自巫山神女身殒後,司幽上仙便不知所蹤,據聞他最後出現的地方,乃是神女之墓,只是相隔年月畢竟太久,小仙也知之不詳,然如今衆仙說起,大多都以為司幽上仙也已故去。”

“司幽他……已經……死了嗎?”

阿阮一時間沒有辦法領會息妙華的意思,她下意識地歪了歪頭,黑亮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自肩上滑落。

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阿阮垂下了眼簾。

“謝衣哥哥,司幽……原來,不管多麽厲害,最終都還是……會死的嗎……那小葉子、聞人姐姐、夷則,還有我,我們呢……”

從來心無蒙塵、無憂無慮的巫山神女,終于體會到了生活的滄桑和生命的不易,經過一番深刻的思考,終于決定不忘昨日的來路,看清明日的去向,珍惜今日的相處。

這麽想想,哪怕是再被息妙華告知自己的靈力正在無可逆轉地潰散,感覺也沒有什麽大不了了呢~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按照現在這個靈力潰散的速度對比自己體內靈力的儲量,估計小葉子他們都死了好久了,自己還能夠帶着小紅阿貍在山裏蹦跶呢~

……不過沒有了夷則,似乎,有些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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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生息的這幾日,樂無異也沒閑着,他用通天之器查看了昭明之影的記憶,可惜作為最先被丢下界的昭明碎片,昭明之影提供不了任何線索。

最後,還是息妙華和他們說了件轶聞,說是南海有一片被名為從極之淵的地方,曾經一度冰封難解,後來神農神上路過那處,将一個發光之物丢入海水,幾乎是發光之物入水的瞬間,那一片水域海面的冰層便開始慢慢融化,幾年後便恢複如常。

雖未明說,但樂無異四人仍決定便出海去這從極之淵一探。

當他們告別息妙華,走出星羅岩,計劃好先去廣州再去從極之淵的時候,仍是鲛人模樣的夏夷則卻被他的師父清和真人擒住,匆匆說了些言不由衷地、要就此與樂無異三人了斷的話語後,便被帶回了太華山。

那些話實在有些傷人,阿阮無精打采地坐在一旁,難過地都要哭出來。

樂無異悶在一旁,終于在沉默中爆發,喚出饞雞,氣勢洶洶帶着聞人羽和阿阮去太華山,定要向夏夷則讨個說法。

目送他們遠去,初七默默在自己的行程中勾畫了太華山這個地點。

太華山一行,結局十分圓滿。

且不論夏夷則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得以易骨,将身上妖類之血盡褪,從今往後只做人類;也不說四人重逢後,之前壓抑着心中痛苦惡言相向想要與友人劃清界限的三皇子內心如何感動,于是小夥伴們喜聞樂見地冰釋前嫌重歸于好;只說夏夷則和阿阮終于戳破了窗戶紙,如願以償的三皇子簡直忽如逸塵子附體,無知無覺地和阿阮随時随地各種秀恩愛,甜言蜜語張口就來,說的那叫一個誠摯真肯,聽的樂無異和聞人羽兩人一路上都維持着一副囧然的神情。

所以說,夷則你果然就是逸塵子吧,坊間人手一本的愛情小說裏的風流少俠萬人迷就是你吧!別拿什麽“師姐對我有意見所以編故事來發洩報複”的說法來搪塞我們了摔!

“啊,那個……”

走在太華山的山道上,樂無異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抓了抓腦袋,轉頭看向身後的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對不起啊,但是去廣州之前,有一個地方……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再回去看一看。”

一路向東。

樂無異雙手環抱着站在饞雞背上,風卷起他褐色的頭發,沒有笑容的時候,他的神情看起來便有些冷肅。

飛得越久,他的神色便越難分辨出喜怒,只是一直神采奕奕的眼眸中閃動的光芒黯淡了下來。

阿阮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一直低着頭,不肯說話。

聞人羽看了看樂無異,夏夷則看了看阿阮,兩人收回目光,對視一眼後,默默搖了搖頭。

饞雞在靜水湖邊落下的時候,夕陽已經沉入山的另一邊,天色漸暗。

臨去捐毒前留下的結界已經失效,靜水湖居矗在湖心孤島上,一如樂無異第一次見着般,設計精巧,令人驚嘆。

樂無異站在岸邊,忽然便是情怯,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害怕,只覺得自己現在走過去,便會有一個身着白衣笑容溫柔的男子緩緩走出,微笑着對他說——傻孩子,你怎麽這樣晚才回來?

天色終于完全暗了下來。

靜水湖居裏卻亮着一道光。

“師父!”

盡管知道不可能,但是樂無異仍然在一瞬間升起不切實際的期待。

——或許,師父沒有死。

——或許,是自己看錯了。

是了,是了,師父那麽厲害,怎麽會那麽輕易地死去,明明、明明他才剛剛答應過,要陪着自己一起回長安,要将他的偃術悉數教給自己,要好好看着自己這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傻徒弟!!

水行偃甲的速度遠遠比不上樂無異心中的焦灼,眼瞅着距離靜水湖居還有好大一段距離,樂無異已是不管不顧地縱身一躍,落在竹棧道上便是一個踉跄,不等站穩又飛快地竄了出去,口中聲聲地喊着師父。

他推開了門,屋子裏面黑洞洞,他不甘心,大步地跑了起來,推開靜水湖居的每一扇門,找遍了靜水湖居的每一個角落。

一無所獲。

整個靜水湖居籠在溫柔的月色中,只有門廊上挂着的一盞偃甲燈,發出柔和的光芒。

樂無異坐在地上,支着腦袋去看那盞燈。

看着看着,眼淚就落了下來,他忙伸手去擦。

聞人羽走到他身邊,欲言又止。

阿阮卻呆呆看着那盞燈,忽然開口。

“我想起來了,這是以前謝衣哥哥挂上去的,他說這樣的話,晚歸的人就不會尋不着方向,看到這盞燈,就是到家了。”

阿阮疑惑地眨了眨眼,雙手交握在胸前,難過地低下頭去。

“可是那已經是一百年的事情了啊,謝衣哥哥一直、一直留着它嗎……可是阿阮很乖,從來不會亂跑的,謝衣哥哥他……是在等誰回來呢……”

初七站在他第一次到靜水湖居時候站着的地方,依然沒有走近。

月色正好,湖面上的水霧薄薄,可以清晰看見湖心小島上的竹屋,亮着一盞燈,燈光暈黃,溫暖。初七遠遠看着,失了神。

他似乎想了很多,那些紛繁的思緒,本不應該是屬于“初七”的。

初七皺了皺眉,回過神,然後他發現自己的唇角正向上揚起——這是對他而言太過陌生的表情

他在笑。

幾乎是在他意識到的瞬間,這個笑容便已經褪去。

初七靜靜地站着,右手下意識地搭上腰間的長刀。

在這樣靜谧的夜晚,陌生而又熟悉的環境裏,他站在這裏,習慣了一個人,卻恍惚有種錯覺,在他的身邊,有着另一個人,噙着溫柔的微笑,和他并肩而立。

目光溫柔,氣息溫和。

“謝一……”

初七猶豫了下,最終仍是放縱了自己的心情,他握着劍柄,閉上了眼睛。

這就像是一場夢。

……這,只能是一場夢。

初七,和謝一。

作者有話要說: 恩,其實我很喜歡這一章

☆、七十六

樂無異四人在靜水湖居住了一夜,第二天便離開了。

這一夜,沒有人真正睡下。

在這充滿回憶的地方,謝一的身影和氣息充斥着每一個角落,似乎推開任何一扇門,都能夠看見那個溫柔的身影轉過身來對着來人微笑。

樂無異在高高的穹軌上坐了一夜,看了一整晚的月亮星星。

臨走的時候,他留下了謝一送給自己的桃源仙居圖,将那卷畫軸重新用六子連環鎖鎖上,珍而重之地放回原處。

“師父。”

樂無異不舍地摸了摸這卷畫軸,卻并非貪戀桃源仙居圖內裏乾坤的便利,而是舍不得這卷畫軸附帶的回憶。

在朗德寨與自己一直追尋的人不期而遇,被邀請到靜水湖居,自己一直仰慕的人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溫和可親,甚至自己和他的淵源深到讓當時的樂無異樂極忘形,這些記憶,如今想來,仍是鮮明無比,卻又因這生離死別的結局而添了幾分悲怆。

樂無異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将心中湧上的酸楚壓了回去。

“我們要去找昭明碎片了,這是最後一片。等我們找齊了昭明碎片,便重塑神劍,屆時,我定要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樂無異睜開了眼睛,聲音中透着陌生的森冷。

這本不是他的性格,可樂無異此刻卻覺得心中盤桓不去的郁氣與憤怒似乎尋到了宣洩。

他笑了笑,眼中的恨意慢慢平複。

“不過,我從小到大都沒出過海,也不知道從極之淵裏會遇到些什麽。想來想去,還是想把桃源仙居圖留在這裏,師父你……若是回來看到的話,應該會很開心的。那個啥,師父你當初既然将軟妹妹封印在圖裏,想來也是很喜歡這幅圖的吧。”

樂無異收回了手,抓了抓腦袋。

他的神色柔和了下來,總是顯得不夠沉穩的模樣變得沉靜而又溫柔,樂無異靜靜地注視着架子上的桃源仙居圖,比中原人略淡一些的褐色眼眸流動着難以言說的情感。

他看着桃源仙居圖,卻像是在凝望着已經再也看不見的某個身影。

“除了通天之器,師父你留給我的,也就是這張桃源仙居圖了……萬一,我有了什麽萬一,我不想……把師父你留給我的唯一一件東西,拉在那千萬年都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師父……珍重。”

靜水湖居上,化身鲲鵬的饞雞振翅高飛。

須臾,便已在廣州郊外落下。

初七默默注視着瞬間遠去的樂無異四人,默默地轉頭看了靜水湖居一眼,默默地向沈夜彙報了所有的情況。

等的快要耐心告罄的大祭司振奮精神,一邊叮囑初七做的不錯繼續跟着他們,一邊開始着手将族人轉移到龍兵嶼,一邊還得跟無處不在耳邊遍及整個流月城的砺罂虛與委蛇,一邊還得抽空定個計劃看看以什麽樣的方式震撼出場奪走昭明,順便還能光明正大地教訓下謝一的那個寶貝徒弟。

大祭司表示自己很忙。

深刻了解大祭司沈夜一直看自己不順眼,整天想着怎麽弄死自己的砺罂也很忙。

他得一邊拉低智商僞裝成自己不那麽明白大祭司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模樣與他虛與委蛇,一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烈山族人轉移陣地,一邊津津有味地吸食着流月城投放入下界的矩木枝吸收的七情,一邊還有點小忐忑地揣測着大祭司究竟準備了什麽殺招來對付自己。

初七趕到廣州的時候,樂無異正投身于造船大業。

偃師之魂爆發的樂小公子,絲毫不覺自己被流月城跟蹤,優哉游哉地玩脫了自己本有的時間優勢,讓初七好整以暇地目送他們遠去從極之淵,磨刀霍霍地等待着他們滿載而歸。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初七在廣州的港口等來了精神奕奕的樂無異四人。

“諸位,請留步。”

隐沒在夜色中的初七走到了月光下,一身黑衣身形颀長,木質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只顯得整個人如同刀劍般冷硬。

殺氣逼人。

“……是你!”

樂無異看着突然出現的身影,捐毒那一晚的記憶蘇醒,他有些艱難地辨認着這個身影,始終無法将師父被人斬下頭顱的畫面與他剝離。

他看着初七,眼中的恨意迅速聚集。

“好,我正想去找你!你殺了師父,我今天便要替他報仇!!”

“無異,不要沖動!”

聞人羽伸手攔住了眼看着就要沖上前去的樂無異。

她警惕地打量着不動不言的初七,目光中的戒備越來越深。

“他的靈力很強,我們——”

“聞人。”

樂無異打斷了聞人羽的話,他冷靜地撥開攔在身前的手臂,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但是只有他,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目光如有實質般死死釘住初七,與眼中壓抑不住的憤怒相反,樂無異的神情反倒是極其冷靜。

晗光已出鞘,他握着劍柄的手用了太大的力氣去克制,以至于指節都泛了白。

“……是他,殺了師父啊!”

迎着樂無異飽含怒火的目光,初七也在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這位謝一的弟子。

他記得,謝一對着樂無異,總是笑得很溫柔。

微微眯了眯眼睛,初七緩緩拔刀,偃甲長刀的刀鋒直指向樂無異。

“我今日只為取劍。但若是你執意一戰,那便看是你的偃甲快,還是我的刀快。”

幾乎是話音剛落,樂無異已和初七戰在了一處。

初七是沈夜用了百年的時間,一點點調、教出來的兵器,由無數戰鬥培養出的戰技,輕易地便将樂無異擒下。

偃甲長刀橫在樂無異的脖頸前,只隔了極短地距離,刀刃的寒氣幾乎逼進樂無異的血肉中。

“交出昭明。”

初七毫不留情地鉗制住樂無異的手臂,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他多用了些不必要的力氣。

幾乎要将臂膀扯斷一樣的疼痛,和着初七殺意凜然的冰冷話語,一起狠狠砸進樂無異耳中。

“如果不想他死的話。”

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即使只有一瞬。

樂無異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來這樣的念頭,這讓他覺得有些違和。

聞人羽三人或許看不出,但是和初七正面交手的樂無異,卻奇怪地發現初七對于手中的長刀有些過分地愛惜,從始至終,他都避免着與自己刀刃相擊。這并不是因為實力不足而産生的懼怕,因為即使是自己現在這副任人魚肉的模樣,初七仍然執意将偃甲刀橫在碰觸不到自己的地方。

就好像……他不想讓這把刀碰到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東西。

這麽一想,樂無異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果然,流月城裏每個人都不正常!!

——唔,除了師父。

“你再用刀指着小葉子,我就燒死你!”

“放開無異,不然休想活着離開!”

聽着阿阮和聞人羽的話,初七的唇角極快地上揚了下。

“那,不如試試看?”

樂無異眼神一凜,之前便已在腦海中構築的計劃此刻清晰成形,他幅度極小地動了動手指,忽然大喊出口。

“聞人!你們快退後!快!”

聞人羽三人不明所以,卻仍然聞聲退後,樂無異早早布下的偃甲終于出擊,初七猝不及防,動作有了片刻的破綻。樂無異擰身脫出,伴随着一聲咔嚓,他慘白着臉,耷拉着左手,右手執着晗光極快地往前刺去。

劍鋒迅速逼近,初七瞳孔驟縮,持刀的右手忽然擡起,刀鋒正撞在劍芒上,刀身一歪,引着劍鋒向斜裏歪着刺了出去。

擦偏的劍鋒劃過他木質面具的綁繩。

“呼——呼——”

雖然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好效果,但是樂無異也不戀戰,他迅速退回聞人羽三人那邊,滿頭冷汗地忍着疼把自己脫臼的左臂接了回來——又是咔嚓一聲。

他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黏在臉上,臉色還很蒼白,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喂,不好意思,看樣子,我的偃甲好像比你快一丁點——真的只有一丁點點而已,不過~已經足夠了。”

對樂無異的挑釁以及四人的圍攻視而不見,初七正看着自己手中的長刀出神。

他知道,樂無異剛才的一劍,他躲不開。

那一刻,他手中的長刀,沒有受到自己的控制,如有神助般地攔下了樂無異的一劍。

謝一,是你嗎?

初七這麽想着,目光漸深。

他又微微皺了眉。

可……初七和你的徒弟之間,你不是應該去幫他的嗎?

初七擡起頭看向樂無異,木質面具落下,露出了一直被遮住的面容。

熟悉,卻更陌生。

“這——”

“怎麽會!”

“……謝、謝衣哥哥?!”

“……”

樂無異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初七,終于失态地大喊出聲。

“……師父!”

——咔噠——

木質面具落在了地上,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樂無異收到了會心一擊。

☆、七十七

“謝一?我是初七,并非謝一”

初七垂眸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地上的木質面具,也不多做糾纏,只擡眼看向滿臉不敢置信、情緒激動到難以言狀的樂無異。

他皺了皺眉,面上飛快地劃過一絲冰冷的諷意。

“我與謝衣又有何處相似?還是說,你連自己的師父都認不清楚。”

說到後來,初七的聲音裏便添了幾分鋒銳的殺意。

“無異,他絕不是謝前輩。你還記得,在捐毒——”

思及那個沉痛的夜晚,聞人羽的聲音不禁一窒,她用力搖了搖頭,将那些足以幹擾自己理智的悲痛和憤怒盡數壓下。

微微睜大眼睛,聞人羽認真地看向樂無異,聲音沉穩而又冷靜。

“他那時,也在捐毒。何況你看的分明,是他……親手将謝前輩斬殺。”

樂無異仍是定定地看着他的臉出神,倒是阿阮搖了搖頭,聲音裏還帶着些猶豫,看向初七的目光寫滿了疑惑。

抿了抿唇,阿阮伸手指向初七。

“小葉子,他不是謝衣哥哥。謝衣哥哥身上香香的,根本沒有血腥味,他也絕對不會像你一樣,随随便便就要殺人……”

“……”

初七不置可否,在四人的注目下,他顯得異樣的輕松,甚至垂下了手中的長刀,只站在一旁靜靜看着。

然而他終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握着偃甲刀的拇指,緩緩摩挲着刀柄。

“師父……”

樂無異喃喃出聲,像是被大力從遙不可及的夢境中拽出,整個人看來都有些不在狀态。

他伸手抵住了額角,極緩慢地搖了搖頭。

“是啊,他怎麽可能是師父……明明說過的,師父他,絕對不會對我刀劍相向,師父他——他已經不在了,是我親眼看見的。可是——”

樂無異的心底,仍有着不願意消失的可憐期冀。

他回憶着謝衣的模樣,回想着自己與師父那短短的數日相處,越是想,心裏便越是難過。

“——可是,我認得出、我認出他的偃術。我學習偃術,是因為師父,我學的偃術,一直在模仿師父,我找了師父那麽久,沒日沒夜地鑽研他留下的圖譜,怎麽可能認不出?我繼承了師父的偃術,而他卻能夠輕易破壞磁力屏障,将我的偃甲變成破銅爛鐵,我——”

“無異,此人與謝前輩同出流月城,于偃術一途或有相通也說不定。”

夏夷則伸手搭在樂無異的肩膀,止住了他開始混亂的話語,他皺着眉,理智地進行推斷,警惕的目光沒有片刻從初七身上移開。

這樣的話語或許能夠安慰性格單純的樂無異三人,但是對于自小浸、淫在宮闱謀劃中的三皇子來說,卻是太過蒼白無力。

一時間,四人都沉默下來。

倒是初七先開了口,打破了這港口詭異的沉默。

“你們,可商量好了?”

初七一直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着樂無異四人就自己究竟是不是謝衣,有和謝衣到底有沒有關系做出激烈的争論,心底始終有一種微妙的滋味。

是冷眼旁觀的輕視,也是被錯認的不悅,還有些難以言喻的歡喜。

他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在捐毒的那一夜,他與謝一兩兩相望。

那每每只在夢中出現的面容,幾乎是在對視的瞬間,便流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而後便是

謝衣,我與你當真如此相似?

可你看,他們都能辨認出,我不是你。

那麽,謝一,你可能分辨出,我不是他?

“呵……”

初七為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惆悵而覺得好笑,謝一已經死了,他又何必糾結于一個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何必,念念不忘,耿耿于懷……

“你笑什麽!”

正讨論的渾然忘我的四人頓時同仇敵忾,然後在初七的目光下迅速回到現實。

可惜已經晚了。

瞬息間,初七已将昭明奪走。樂無異四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得一個熟悉得令人痛惡的聲音響起。

“暌違多日,你們果然仍如當時……”

“這聲音——”

“怎麽會!”

“……無論實力,還是自知之明,都毫無進步……當真令人失望。”

“——沈夜!!”

“喔,不對。”

像是響應樂無異四人充滿恨意的聲音,沈夜從夜色中緩緩走出。

“你們倒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有一件事你們猜得不錯。”

“初七,便是謝衣。”

他這麽說着,皎然的月色映着沈夜唇角彎起的弧度,冰冷而又飽含惡意。

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極快地從樂無異四人面上掠過,沈夜難得耐心地又補充了一句。

“或者說,初七——才是謝衣。”

“不對,那個根本不是謝衣哥哥……謝衣哥哥才不會變成那樣!”

“……你對謝前輩做了什麽!?”

“不可能!”

沈夜卻并不打算再滿足樂無異四人的好奇心,微微揚了揚眉,他将手負于身後,側目看向初七。

一直站立如一柄利劍的初七,在沈夜出現的時候便已單膝跪了下來,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此刻迎着沈夜的目光,他雙手舉起,将昭明奉上。

“昭明在此,請主人過目。”

沈夜接過昭明,卻并不急着欣賞自己費盡心思得來不易的戰利品,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初七,不知是想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麽。

“初七,本座說你是謝衣,你心中可有疑惑?”

“初七是主人手中利刃。兵器,不會有疑惑。”

“那便也沒有憤懑?”

挑了挑眉角,沈夜又追問了句。

“半點沒有?”

這一次,初七卻沉默了。

沈夜倒也不以為意,他像是從這沉默中得到了什麽讓自己滿意的答複,忽然朗聲笑了起來。

“……好,很好。”

沈夜的聲音裏沒有半點笑意,他轉頭看向樂無異,沒有之前幾次的劍拔弩張,居然顯得心平氣和起來。

“看在你們讓本座看了一出死而複生、陰差陽錯的精彩戲碼,本座便格外開恩,回答你三個問題,你看如何~”

“……好。”

樂無異咬着牙應下,目光劍一樣刺向初七。

“第一個問題——他,和我師父,究竟有什麽關連?”

“本座曾問你,你如何稱呼那人?”

“他是我師父。”

“呵,荒謬!你自诩偃師,卻從始至終未能覺察——你們見到的,根本不是謝衣!”

“……不是謝伯伯?那……他是誰?”

“第二個問題。”

沈夜伸出手,看向樂無異的目光裏居然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本座問你,你身為偃師,可知曉謝衣最為精擅的,是什麽?”

“謝伯伯是通天徹地的大偃師,自是偃術最為精……擅……”

樂無異睜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可能。

“看來你是想到了。”

沈夜哼笑一聲,他的目光落在樂無異身上,玩味地欣賞着從來不知愁惱的少年糾結混亂的模樣。

樂無異的世界觀都要被颠覆了,可是一旦接受了我的師父不是人是個偃甲這樣的設定,居然覺得很帶感……

“師父總說他想不起一百年的事情,那麽真正的謝前輩,應該是在一百年前去往捐毒的時候,就消失不見了吧……或者,你像殺了師父那樣,也殺了他?一百年啊……”

樂無異搖晃了下腦袋,把那些亂糟糟的東西趕走,在片刻的茫然後,他的眼神重又堅定了下來。

“我不管師父是偃甲還是人,我只知道,我崇敬的,我尋找的那個人,就是師父,他是謝衣,但在我心裏,師父就是謝衣。師父才是謝衣!我的謝衣!”

“……”

這一次,站在一旁的初七忍不住冒出了殺氣。

沈夜的神色也淡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樂無異一會,冷冷開口。

“還有最有一個問題。”

“你說,師父是偃甲人,那麽所謂的生死,也就與我們不同。”

樂無異沉默了下,抿了抿唇。

“師父他,在哪裏?”

“喔~”

似乎是并沒有料到樂無異會問出這個問題,沈夜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初七,可惜即便是沒有了木質面具的遮擋,他依然無法從這由自己一手調、教出的利刃面上,看出絲毫的情緒。

和謝衣,和謝一,都不同的。

這便是本座得到的。

沈夜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說,喜怒難辨,他皺了皺眉,而後笑了起來。

“你說謝一?”

沈夜的目光投向了初七手中的長刀,沒有錯過那一瞬間初七握着刀柄的手幾不可見地收緊。

他心底說不出是愉悅還是痛苦的滋味又重了些,唇角的弧度卻慢慢拉大。

“你的‘謝衣’,不就在這裏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祭司又出來拉仇恨了,你這樣很容易玩脫的你妹知道嗎?

☆、七十八

“你——!!”

樂無異出離了憤怒,他從未體驗過這樣濃烈的情感,像是從心底點燃了一把火,裹着粘稠的沉重的熔岩,在這剎那盡數爆發出來。

通紅着雙眼,樂無異不管不顧地向着沈夜揮劍。

站在月色中,卻更像是被皎然月色後的濃重暮色所吞沒一般,沈夜平靜地看着晗光的劍刃離着自己越來越近,唇角極緩地向上挑起。

大祭司不躲不避,自會有人替他擋下這一劍。

初七替他擋下了這一劍。

手中的長刀重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再沒有了那種恍惚有另一個人站在身旁,在自己無暇他顧的時候無奈又溫柔地笑着,伸手覆在自己的手背,帶起手中長刀的感覺。

初七站在了沈夜的身前,神情冰冷地和滿腔恨意的樂無異對峙。

“……你……”

樂無異看着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只覺得眼底有些幹澀,他的心裏像是壓了一塊大石,被洶湧的怒意頂的上上下下,一時覺得這個初七簡直比沈夜還要可惡,一時又覺得師父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就是他了吧。

太過複雜的心情讓樂無異的神情顯得有些猙獰,他握着晗光的手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下,大聲沖着初七吼道。

“你走開!”

“……”

初七面無表情地看向樂無異,腦海中莫名其妙就冒出來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念頭。

——這麽蠢的人,怎麽配做你的徒弟!?

微微眯了眯眼睛,初七目光中的殺氣一寸寸凝結。

——若我在此地将他誅殺,你會出現阻止我嗎?

——就像,你之前阻止他傷我一般。

樂無異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那是一種被兇狠的猛獸盯上後汗毛直豎的驚悚。

他皺着眉,餘光瞥過聞人羽三人,極快地回了他們一個毫無說服力的笑容。三人還沒回過味來,一柄長刀已經刺穿了樂無異的胸口。

沒有血流下。

初七的面色更加冷峻,他看着眼前消散的人影,瞬間就知道自己又被擺了一道。

樂無異從沈夜的身前掠過,大祭司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沒有任何動作地任由借着樂無異掩護趁機襲來的聞人羽将自己手中的昭明奪了去。

眼神一凜,初七擰身幾個起縱,輕巧地避開了樂無異從身後襲來的動靜,将長刀豎在面前,光亮的刀身分割出兩個倒影,一模一樣的面容。

——謝一。

——我要殺了你的徒弟了。

長刀遞出的那一剎那,初七忽然有種不忍。

這并非是對樂無異即将死在自己面前的難過,也不是為生命輕易逝去的嘆息,而是他自己都無法判斷,不願讓忘川染血是否就是等着這一刻,由自己親手、掌握着他的全部、帶着他斬斷他所有的過去。

就如同初七自己。

一聲輕到如同錯覺的嘆息自初七口中吐出,他原本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中出現了一個難以覺察的滞澀。

刀刃并沒有如同預想般刺中樂無異的胸口。這個繼承了他師父的偃術又總是滿腦子奇思妙想的少年,故技重施,再一次使用了幻影。初七眉頭微皺,反手向身側劈砍,執刀的右手邊卻忽然伸出一只鈎爪,牢牢纏繞着刀身。

“師父他……他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總是和我說,生命至真至重,一旦失去,永無重來。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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