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房裏蒸汽缭繞,憐華鬧盡力氣,失神地伏在浴桶邊緣,容夕一瓢一瓢地往他背上淋着溫熱浴水。

少頃,聽他嘶啞着嗓音喃喃:“我害死了他......”

手頭動作一頓,繼而舀起熱水,再度為他暖着身子。

容夕知曉他說的是誰。

若說蕭清文是自己最特別的客人,那麽憐華心頭,自也放着不一樣的一人。

那人名作周君玉,官任于朝堂禮部,人如其名,君子如玉,是個文绉绉的性子,雖不算十分俊俏,卻也風度翩翩,瞧着令人心安。

雖不常來,然而每每過來這處,總會在憐華房裏留上一整宿。

“我一回來......爺就給了我他的名字。”

指甲嵌進了木質的浴桶邊裏,容夕擱下舀勺,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盡數捏到自己的掌心。

“一介文臣罷了...我不知他如何擋了那人的路......容夕...我瞧着他對我笑......我當時便覺得...我要殺了的人......只能是我自己......”掌心的手指冰冷,如何都暖不起來,憐華空洞的雙眼又開始忍不住流淚,哽咽道,“可是他卻自己橫刀死在我眼前......他一早就知道了...他知道啊......容夕你殺了我吧!”

這人突然開始掙動,容夕急忙站起身,越過浴桶将他死死束在懷裏,心疼良久,狠下心說道:“殺了你,他也依舊是死。”

懷裏人終于安靜下來。

“憐華,我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是為了我,我求你......”

身上的白衣盡數染濕,容夕覺得這夜裏溫度有些冷。

屏風外面突然傳來人聲,側頭望出去,朦朦胧胧的那道身影,隔着屏風站在外面。

“才不過亥時。”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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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夕問:“太子殿下想說什麽?”

“不過亥時便恣意下手,憐華,你可曾想過,倘若你被人發現,後果該有多嚴重。”

憐華又開始顫抖,容夕捂住他的嘴,替他答道:“他不會被發現。”話裏含着幾分嘲意,又道:“太子殿下,倘若是您的心上人來殺您,您會讓他被人發現嗎?

“殿下若不想憐華如此沖動,就不當未至夜半三更,便将命令授與他。”

“如此說來,是吾的不是?”他終于繞過屏風走進來,眸中寒光蝕骨,“憐華,你教吾很失望,身為殺手,你該有的與不該有的,都錯位了。”

“可若是不該有的全沒有了,那麽身為殺手,又當以何支撐自己活下去。”

太子沉默不言,雙眼了無情緒得回望向容夕,半晌道:“容夕,你當擔心一下另一件事情。”

聞言禁不住心跳如雷,果真便聽到那聲音如同地獄魔煞一般說來:“方才憐華身染血跡游蕩在外,別人瞧見了姑且不管,吾卻不得不提醒你,那蕭家的二少爺,可瞧得很清楚。”

他故作沉靜地問:“那又如何?”

“他若不能為吾所用,便遲早是一個威脅。”

容夕擡眼定定地瞧着他。

“殿下忘了,為何要這天下,以殺戮為政,原本就是錯的......這築夢樓根本就錯了......”

那人眉頭輕皺,突然出手卡住他的喉口。

“你在跟誰說話?”

容夕覺着快要窒息,說不出話來,淺淺地勾起了唇角。

“殿下!”憐華攥住他的手腕,幾乎要捏出指痕,直至那只手逐漸收回力氣,慢慢地放他自由。

罷了,太子站直身子,竟嘆了一息:“容夕,你與憐華二人,原非如此境象。”

“......築夢原為殿下鏟佞臣,從何時起,也變成了如今這樣的境象?”

“本就沒那麽簡單。”

“殿下說得是,從來都......沒那麽簡單。”

彼時周身寒冷徹骨,心底只細細密密地念着一個人的名字——蕭清文。蕭清文,你同我相識,該如何是好......

分不清是否是錯覺,那人眸裏仿佛盈着萬般無可奈何,也不再責怪,兀自離開這房中。

覺得有些可笑,明明不是極端冷血之人,卻把誰都逼上這樣絕望的境地。

“容夕,我冷。”

桶裏的水漸漸涼了,容夕将憐華扶出來,拭水更衣,又送他到床被裏,為他掖好被角。

憐華神色疲憊地蜷在被中,入睡前喃喃說道:“這是我的報應。”

他便一夜不敢合眼,在房裏守到天明。

曙光乍破之時,逸推開房門進了屋裏。

“容夕,去睡覺。”

他搖搖頭,一晚上不曾開口,眼下的聲音沙啞不堪:“我守着他。”

“我替你守着他,去睡覺。”

“不,”容夕瞧着床上人,依舊搖頭,“爺,容夕本無親緣,太子予我救命之恩,你予我養育之恩,而唯有憐華予我兄弟真情,伴我至今,我不能失去他。他未醒來我便離開,怎能安心。”

逸仿似聽聞不見他的話語,徑直走過來,探指點了幾處穴,容夕身子一軟,他伸臂攬住,又除去身上外衫鞋子,放躺到憐華身側。

“你不願走,便在這處好好睡。”

雙目被手掌掩住,一片漆黑之下,疲憊終于來襲,支撐不住地睡過去。

逸輕輕撫過他頸上青紫色指印,墨色濃重的雙目中道不明是怎樣的心境......

一覺醒來,身邊的憐華早已着好一襲紫衣,梳洗整齊,坐在床邊瞧着他,同前一夜比起來,兩人放佛僅僅交換了位置,然而仔細一瞧,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回到自己的房中。

“你醒了。”

“憐華......”容夕伸手去觸摸他的眼角。

憐華忍了又忍,捉住他的手輕聲道:“沒事。”

“容夕,方才蕭家二少爺來過。”

“......方才?現下幾時?”

“快晌午,一早就來了,方才被爺勸走,說你還在睡。”

罷了,見他滿眼怔忡不答,又道:“晚上還來。”

容夕回過神,撐手從床上坐起來,又喊他一聲:“憐華。”喊過又不知道說什麽,倒是憐華知道他的意思,勉強笑一笑,道:“別擔心。你喜歡他,就別跟我一樣的結局。”

那該是怎樣的結局?

他無奈地望進憐華已失了以往神姿的雙眸,滿是苦澀。

——他這污穢之人,早已将蕭清文扯進了絲絲縷縷的藤蔓之中。

“我知道了。”容夕想,縱然已無法全身而退,也一定竭盡全力,拼其性命護他平安,“憐華,你答應我,不論我在哪裏,你都要好好地活着。”

憐華點頭應他,轉念又問:“你要同他走?”

“好過在這處,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有了危險。事已至此,我承認與否,太子都不會容他自在了。”

憐華微微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麽,爾後同他講道:“你去吧,我在這處,同以前一樣,不會有事。”容夕瞧着他的模樣,一句話問得果斷:“你想說什麽,徑直同我講就好。”

他便不再徘徊:“容夕,我在這裏,即便是同以往一樣又如何,你在外頭護他周全,誰來護你周全,憑什麽保證我還能再......”見着你。

話未說完喉嚨就有些發堵,容夕心底有些疼,從沒感受過家人離別的滋味,現下才明白,大抵就是這般為難了。

想來想去,還是只能狠狠心回他:“我同你保證。”

憐華盯着他悶了良久,終于點頭“嗯”一聲。說完又沉默起來,容夕瞧着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愈發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響,有腳步聲慢慢靠近,兩人一起擡眼去看,瞧見來人是逸,容夕看他鬓發有些亂,分明還是昨夜的模樣。

“都下去吃飯。”

憐華看了他一陣,又轉眼看一看容夕,也不回答,站起身便出門去。

容夕便也掀了被子下床,莫名聽着逸輕輕嘆氣。

“不順心?”

“我應該覺得順心?”

容夕徑自梳洗收拾,又問:“爺不應當知道這個後果嗎?”

“我不能不叫他去。那麽早給他命令,就是為了不等你回來。容夕,你什麽都可以幫他,這件事情不行,那個人必須死,而憐華,他必須親自過這個坎。”

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聲音低啞了幾分:“爺不必同我解釋......”末了,突然笑起來,回過頭補充道:“只想求爺,倘若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也斷然讓我親自面對。”

他行到桌旁擺好紙筆,研了墨擡頭道:“爺替我拟一張賣身契吧。”

“不後悔?”

“這張賣身契,勞您處理成舊物。”

便知不必再問。

逸走過去執起桌上毛筆,點點頭對他道:“下去同憐華吃點東西吧。”

容夕從櫃子裏取出一套紅衣擺在床邊,應一聲便也出了房門。

行在樓梯上的那一刻,突然就覺得,往後這築夢樓就離得遠些了,但是誰又知道,是不是更加不可擺脫。

夜幕時分,街巷又燈燭爍爍地熱鬧起來。

蕭清文不知是不是在忙些什麽,并不如所想那般來得及時,但終究是如約而至。

推門進來,這人眸裏就是一片燎目火紅。

容夕仿佛夜裏鬼魅一般灼眼,尚不及走近,便有刺鼻酒氣撲面,熏得他蹙眉。

昨夜在築夢樓外站了許久,想着那一句“抱歉”,終究未再踏足進來。忍了一夜,今日跑了兩趟,終于見到他。

容夕坐在窗臺上,小腿垂在外邊悠悠輕晃,回過頭來先他開口:“蕭少爺......今日...可來得不巧.......”

蕭清文瞧得心驚,快步走過去,攬腰把人抱下來。

他嗤笑兩聲,推開這人落足站到地上,步子不穩的醉酒模樣,教這人不敢真的松開手臂。他蹙起眉頭又推一次,青瓷酒壺從手中滑落,破碎之聲伴着他的話語入耳:“...容夕今日......可是拒..不見客的......”

“怎麽喝成這樣。”怕他踩着瓷屑,又一度把人抱離地面,跨過一地狼藉,送到床上去。擡身起來時,容夕卻死死攥住他的襟口,拉着他愈扯愈近。

蕭清文胸口一滞,僵住不知當何動作,又聽他聲聲撓着心子:“蕭少爺每回來了......又...又這般走了......呵......你都......”語罷眸裏神情恍惚,後頭的幾字無論如何都聽不清晰。

“......容夕,松手,我叫人送熱水給你擦臉。”

“...你都......你都......”他置若罔聞,捏着衣襟的手指松開,繼而又攀上脖頸,一時将人拉得更近,幾乎把唇貼到他的鬓上,暖暖呼出的熱氣吹得蕭清文發癢,卻終于聽清他在說什麽,“蕭少爺......你都不想......要我嗎......”

腦中頓如雷霆驚乍。

埋在胸膛裏的心子幾乎要一躍而出,蕭清文想要遮掩平息,容夕卻把手滑到胸口輕撫,淳淳笑意摧毀他的心智:“你這兒......跳得好急......”

一時便也如他一般醉了。蕭清文眸底晃着他的唇,思緒混沌幾乎是潰不成軍,神使鬼差地吻上去,舔舐着混着酒香的嘴唇,将一腔碎語吞食入腹。

容夕在他身下軟得似蜜,慢慢地安靜下來,只輕輕攀着這人肩背,口中細喘徐徐,任游走的那雙手解了衣裳,來來回回将他疼惜愛撫。

半掩在紅衣裏的身子微微顫抖,鼻翼間的呼吸漸漸重了,好一陣甜膩折磨,終于細碎出聲,仿似不能再忍耐一般摩挲着蕭清文的肩背,讨他快些歡情。

蕭清文便更加憐惜他。

容夕胡亂扯了一旁的錦被邊角往臉上蓋,在被中睜開了雙眼,眸底清澈如昔,哪裏有半分的醉意可尋?

身子愈發失力,索性閉上眼睛寐着。也不知過了幾許時長,那人突然撐起身子往上一些,重又溫柔地壓下來,伸手把他面上的錦被揭開。

清晰的空氣湧入鼻翼,本就憋了好一陣,現下張了口去喘,卻被他捉得正是時機,擒着下巴吻下來。彼時身子一痛,容夕顫抖起來,喉口發出嗚咽之聲。

“...蕭少爺......”

蕭清文動作頓了頓,輕輕攬他入臂,垂首在耳邊細哄:“容夕,喚我的名字好不好?”

容夕不語,身子還澀澀得疼,張口咬在他肩上,喉口之聲顯得囫囵不清。

蕭清文覺着他醉了,也不真的強求,只是越發溫柔地将他攬在懷裏,輕輕地晃動着,甜膩厮磨到天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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