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醒來之時,又是日照當頭,房間裏的光線亮堂了許多,蕭清文正半撐着身子,手指輕緩地撫着他的脖頸。

“......嗯?”

“誰傷的你?”

容夕怔忡,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明白他問的是那頸部青痕。

“沒事。”

蕭清文微微蹙眉。

“容夕,你同我,為什麽不能講真話。”

他又是一愣,問道:“我說過哪些假話?”語罷見他悶聲,便也從床上撐起身子,卻在這時才覺得渾身酸軟乏力,又軟軟地跌回床被裏。

蕭清文躺下,攬他進懷裏,并不作回答,只是說道:“我猜不到是誰傷了你,卻覺得你在這處便有人能傷你......同我回蕭府吧。”

容夕側臉貼在他胸前,慢慢地阖上眼——他原以為這句話,要自己來說出口。

“你願不願意?”

容夕擡頭看着他:“離開這兒,誰會不願意?只是蕭少爺,你覺得我配?”

“那你可覺得我配?”

不料想他會出此反問,一時呆住。

“同我離開。”

罷了,原本這個人就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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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要同他走的,又何必假意造作?想着,便颔首答應下來:“嗯。”

蕭清文用手一下一下溫存地撫着他的背,見他答應了,雙眸透出幾分愉快,說道:“那晚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擔心了一整日,現在好了,你同我回去,我就安心了。”

容夕頗有些意外,覺着幾分造化弄人,想着兩個人從未表明心跡,行至今天這一步,竟然都是為了護着對方。

又有些可惜,倘若能夠罔顧一切地坦白于他,都不用顧忌什麽後果,該有多好......

實在讓人無奈神傷,從相識開始,他便一直想着“倘若”。

容夕禁不住問道:“蕭少爺,你都不問問我,發生了何事?”

蕭清文彎彎眼眸垂首吻到他眉間。

“你想說的,終會開口。”懷裏的身子貼得更近了些,他笑着攬好,轉開話茬哄道:“家中幾位兄弟,都很和善,你換一處地方生活,也會開心一點。等你歇過一段日子,我帶你去外頭走走瞧瞧。”

“嗯。”

這人又低頭親吻他的唇,原本相處是十分得恪守禮節,也從不曾挑明直言過心間情意,然而現下有了肌膚之親,仿佛更不需再多作說辭,只恨不得能與他更為親近。

又厮磨了好一陣,才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從床腳拾了衣服來穿。

容夕瞧着他背上的指甲撓痕,臉龐發燙,暗自走了神,直到這人突然捉着他的衣裳回頭對他說道:“你那天問我穿紅衣如何,現在我能回答了。”

“......嗯?”

蕭清文柔和地順下眉眼。

“絕色傾城。”

容夕紅透了耳根子,那個人愉悅地笑了一陣,翻身下床,穿戴整齊先行推門出去。

房裏安靜起來,臉上的熱度好一陣才慢慢消散去,胸膛也重歸平靜,這才也從床上起來,收拾一陣。

末了,瞧着那套衣裳,猶豫半晌,還是行到櫃前取了原本的水藍衫換上。

方打理整齊,蕭清文又回到房中,微微含笑把一紙泛黃契約遞到他手中,玩笑道:“往後容夕可是自由身,承蒙不棄,願随我回這蕭府。”

容夕淺淺笑着回他:“承蒙蕭少爺關照,收留我這無處可去之人。”

蕭清文眼角微微彎着,溫柔地攬他到臂間,低聲道:“容夕,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歸處。”

突然便覺着前所未有的心安。

慢慢阖了眼埋首到他的頸窩,此生定不忘這歸處。

行李不過四件物什——玉镯、兩幅畫卷、木刻兔兒,俱是這人贈他的東西。

“需要什麽我替你備下就好......”話落一半,蕭清文便止了聲,嘴角微彎暖暖地笑起來,瞧着他把镯子戴到腕上,順手便接過畫軸來,又道,“往後別取下來了。”

“嗯,一直戴着。”

這人同他一道離開築夢,在京城裏繞了好幾個圈,逛了許久才到蕭府門口。

“累不累?”

容夕開口說真話:“累。”

蕭清文聽着笑起來,醇醇笑聲從喉口溢出,說道:“我想讓你記着這附近的街道。”

手指微微一動,那人往手掌裏又攥緊一些。

正是晌午時候。

往房裏擱了畫卷就帶着他往後堂去用午飯,這時間家人都在店裏頭,就剩了小孩一人,正揉着睡眼來吃飯。

蕭清文眉梢上挑些許,一把将他抱起來,小孩吓了一跳,趕緊摟住自家二哥的脖子。

“怎麽睡到現在才起床?”

蕭漓嘟嘟嘴小聲答:“二哥你不來叫我......”他竟無言以對,想着自己夜不歸宿,只好笑了兩聲。

蕭漓醒了瞌睡,一回神這才瞧見了容夕,睜大眼瞧着他,想了一想說道:“我記得你,你喜歡吃桂花糕。”

容夕沖他笑一笑,想着其實也算不上喜歡吃才是,但并未如此說,只是回道:“我叫容夕。”

“你可以像兄長一樣叫我小漓就行了!”

一大一小又這麽聊到了飯桌上,蕭清文給這兩人夾着菜,暗自想,自己還真是插不進話來。

不覺間竟然對着自家幼小的弟弟起了幾分醋意,溫溫和和笑着打斷他的話:“睡了一上午,下午要好好念書。”

小孩果然不滿地停下來,對着他抱怨道:“四哥睡一上午的時候,都不見你說他!”

“你四哥小時候比你吃得苦,店裏有事也還是會早些起來,你可不能只學他的壞處。”

“壞二哥......你陪我念......”

蕭清文默默一停頓——可忘了這茬,蕭漓的功課,不就是自己在教着?

又不能任着他玩,吃過午飯,回房裏歇了沒片刻,只好又趕去另一個庭院陪小孩溫書。

容夕從房裏找了一本封皮陳舊的書跟在他身邊走,蕭清文轉頭問:“你何必跟我一同去,倒不如休息休息,小憩一會也好。”

容夕搖了搖頭:“又不困。”

蕭漓的庭院瞧着幹淨美好,涼亭傍湖,本是五月微熱,然而身處院中,承着過湖襲來的微風,只覺得涼爽沁心。

容夕愣了愣,眼角透出幾分喜愛,提了步子走到湖邊去,尋着個靠石的草叢就這麽席地坐下,随後才回轉頭來沖蕭清文笑一笑。

這人見他随性自在,心頭十分高興,回他淺笑,便由着他獨自在那兒看書歇息。

小孩聽話地站在桌旁抄着書本,遇着不解的地方便仰起頭問他,蕭清文俯下身子去細講,時間安靜地走,讓他覺得寧靜極了。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再轉頭去看時,容夕已靠在石上淺淺睡過去。

就像是有絨羽輕撓胸膛,一時間萬千情愛都喻于心間,刻意隐下的不安感盡數都忘卻了。

蕭清文放輕腳步走過去,脫下外層薄衫覆到他身外,尚未直起身子,就聽見人聲從院外傳來。擡頭瞧見自家大哥特地來尋他,老遠見着就放聲喊道:“好幾個老熟人跑到岚華軒來同我講,說你——”

蕭清文豎了一根指頭到唇邊,蕭沨晏這才瞧見他身邊有人,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繼續說着,一邊停下腳步由着蕭清文朝他走過來。

“......說你大白天的手勾手地帶着聞名大半個京城的誰誰逛大街,”他伸手指了指容夕,又道,“是不是就是那個?”

“容夕。”

“嗯對,是這個名字......你給人贖身了?”

“嗯。”

“你......”蕭沨晏竟然噎了口舌,原想着無論是何緣由,總要以長兄的身份好好同他交代幾句,誰知臨到頭來卻不知道應當說什麽,瞧着平素裏最穩重冷靜的兄弟,還真是說什麽都多此一舉似的,喃了半晌,有些無奈,道,“那你多顧着他些,外頭廢話的人有點多,我都聽煩了。”

“我知道,大哥,多謝你。”

“你是我親兄弟我還能不理會你嗎......”

蕭清文有些猶豫,回頭看了容夕許久,又轉過來對蕭沨晏說道:“大哥晚上可有空?咱倆久未暢聊過了。”眼神裏并不全然是快意。

蕭沨晏瞧得一愣,點頭應道:“晚上來我庭院,我備酒等着。”

及至月上浮梢。

容夕下午時候睡得沉,到了夜裏也不覺得疲憊,點亮了房裏燭火翻看着下午時候的那本書。

蕭清文走到他身側,俯身輕聲道:“我約了大哥喝酒,去他庭院裏,你早點歇息不必等我。”

“我不困,看看這書,等你回來。”

這人勾唇吻到他的眼角:“許久沒同大哥聊過了,不知幾時回來睡,你這麽等着我也不安心,早些睡吧?”

容夕便點點頭應下來:“那好,我看一會困了便睡。”

“好。”

這人加了一件外衣出門去,房門阖上之後,屋內又是一片寂靜,容夕聽着院裏漸漸行遠的足音,輕輕地翻過書頁。

蕭家老大的庭院裏有一方石桌,蕭清文趕到的時候,見他已經等了一會。

“大哥。”

“二弟,你是不是有話同我講?”蕭沨晏向來是這樣的性子,直言直語從不愛拐彎抹角,一杯酒還未斟滿,話已毫不猶疑地問出口,“我是你大哥,你既然來找了我,就無保留同我講清楚便是。”

蕭清文習慣他這性子,瞧他放下酒壺,端過自個兒的酒杯同他身前的輕輕一碰,笑得極盡安撫,便也松了身心舉杯對飲。

“大哥,對你而言,築夢樓是個什麽地方?”

“聲色之所。”

“那裏頭的人呢?”

“色藝俱佳。”

蕭清文擱下酒杯搖了搖頭,蕭沨晏不解揚眉,他便又問:“倘若這裏頭的人還有着一身好功夫,你又如何想?”

蕭沨晏聽得一愣,頗有幾分不相信的神色,卻聽他接着說:“然後你又瞧着這裏頭的人身染血痕,又作何揣測?”

“......你說容夕?”

他又搖頭:“大哥你先答我。”這人凝了眼沉思一會,緩緩回道:“那麽這地方就不會簡單,這裏頭的人也就不會是常人所識的普通男倌。”

“我先前有一回去見容夕,他恰巧正睡着,大抵是沒有提前防備,輕易就從指間察覺到尚未斂盡的內力,及至他醒來,以為我未發覺,又立即趁我轉身将自己的穴位給封住了。”

“二弟你帶他回來究竟是......”

蕭清文輕輕嘆氣,盯着他回道:“與這無關,我是真心喜愛他。”

“......嗯?”蕭沨晏摸不透這話裏心思,只覺得有些矛盾,二弟的眼神又實在認真,莫名一惱,“那他對你又如何?”

“我信。”

清酒過喉,無比自信地将話抛出去卻又逐漸失了底氣。

——分明從未說過什麽,他再過相信,也無任何籌碼可賭。

——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信,竟也讓他甘之如饴......

“二弟?”

他回神,蕭沨晏雙眸略顯關切。

“沒什麽。”

“......罷了,我想法子将這築夢徹查一番再來同你講,你既然說了真心喜愛,那還有什麽能為我二弟所顧忌的?”蕭沨晏說着挑起唇角,笑得頗有底氣,“反正我還是那般說辭,你是我親兄弟,無論何事,我這做兄長的都不會置身事外。”

蕭清文輕輕吐一口氣,淺笑應他:“呵,向來知道我家大哥十分可靠。”道得那人愈發得意,惬意地笑了一陣。

如此笑罷,才覺得擾人心事都淺淡了許多,清風朗月,盡說些麻煩事實在是不應景,倒不如侃些閑話,真的作樂一番。

壺裏清酒不知不覺見了底,竟就這麽聊到了午夜時分。

明月當頭處有幾縷薄雲細籠,涼風拂過,吹得蕭清文漸漸醒神。

“大哥。”

“嗯?”

“時辰晚了,你也回去歇息睡下吧。”

蕭沨晏飲下杯中餘酒,點頭應下,站起身送他幾步。

出了庭院,暗自加快步子往回趕,待瞧見了自己房內燭火依舊,心中的莫名期待便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歡愉。

推門進屋,桌旁的容夕擡首望過來,教他覺着了這房裏前所未有的暖意。

“怎麽還沒睡?”走上前去微微俯下身子,從身側将人攬進懷裏輕聲問。

容夕閉眼靠着,回道:“未覺得困。”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你身子都吹涼了。”

他胸膛悶出笑聲,也不回答什麽,只是伸手過去将他手中書卷取走,翻過來扣在桌上,繼而将人從凳上抱離,一路抱到了床上。

“蕭少爺?”

解着衣帶的手一頓,蕭清文探手去撫容夕的眼角。

“你怎麽就不肯叫我的名字?”語罷低下身子細吻,帶着幾分讨好哄着,“你就叫我名字,別再這麽生疏......”

容夕張了張嘴,望到這人委屈的眼神,緩緩笑起來,低聲喚道:“蕭清文。”

立時噎足無比,蕭清文吻到他的唇上,出口話語有些囫囵不清:“好容夕,你前一日醉了,這回可清醒着,讓我好好疼你......”

盈耳的是從未聽過的情話,容夕軟下一雙眸子,輕“嗯”一聲,雙臂環住他的背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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